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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发把神态放得恭谨了。
江鹤亭的眼神更加温和,他柔声地问九卿,“你今年也有十五了吧?”说完就向钱夫人投过去询问的目光。
“是,”九卿恭敬地回答。
钱夫人紧接着解释,“已经过了及笄五个月了,过完年就是十六岁了。”
江鹤亭微微点了点头。
这里的年岁按年轮论,每过一个新年,人们的年龄就会增长一岁。从元月初一算起,无论你的生日大小,都要把岁数加上一。即使你是大年三十生人,哪怕刚来到世上一天,第二天从数字上来说,也是两岁。这就是现代人所说的虚岁,
九卿和江五、江七是同一年生人。江五是二月的生日,江七是三月的生日,九卿是六月的生日。只有一个江十一,比她们小了一岁,是次年元月的生日。这也就是之前钱夫人对钱多金说的,再有一个月,江十一就该过及笄之话的缘由。
九卿眼角余光瞄着江鹤亭,心里忐忑,面上却不带出丝毫,她身姿坐的笔挺。
江鹤亭的眼睛眯起,他手摸着自己长有几根微须的下巴,审视地看着九卿。眼里带着欣赏,就仿佛我家有女初长成的那种欣欣然的骄傲和自豪。
钱夫人坐在那里微微地笑。
气氛变得温暖而诡异。九卿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江鹤亭啜了一口茶,悠然出声,“岁月荏苒啊!没想到一眨眼,我儿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磕着手里的盅盖,仿佛是对韶光易逝的无限感慨。
话引子终于出来了。九卿凝神敛气静静聆听。
她发现自己竟然出奇地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们是什么打算,到时只要自己掌住章程就行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卿本洁来还洁去,实在逼得急了,给他们留下一具死尸,他们还能拿她怎么办?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能用此下策。
人,谁不惜命啊?
“我同你母亲商量了,”江鹤亭掸了掸平铺在腿间的袍襟,坐直身体一本正经说道,“我打算把你落到你母亲的名下。”
九卿愕然。
他顿了一顿,又道,“今后你就跟元秀、五阳一样,都是你母亲的嫡生女儿。”
咣当,九卿心里的警钟猛然敲了一记。
什么意思?方才他还说当年如何如何,钱夫人不同意把她落在名下。如今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们的目的何在?
九卿抬头去看江鹤亭,他正双目温润地望着自己。
再去看钱夫人,钱夫人僵硬地笑着,回给她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是好事——九卿心中电念飞转,面上却一片平静。既然不能拒绝,不如坦然去面对,看看他们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她起身重新对江氏夫妇大礼参拜,“谢父亲,谢母亲。”脸上洋溢着喜不自禁的笑。
江老爷呵呵地笑了,一旁的李嬷嬷连声恭贺,“恭喜五小姐,贺喜五小姐。”她对九卿深深地施礼道贺。
九卿回给她一个羞涩的笑容,她便趁机提醒九卿,“小姐还不快叫娘?”
说着,倒了一盅茶递给九卿,“快去给你娘亲敬茶。”她眼角眉梢都漾着浓浓的笑意,仿佛她也认了个干女儿一样。
九卿略一迟疑,依着李嬷嬷的话,上前把茶盅双手捧着递到钱夫人的手上,轻轻地叫了声,“娘亲。”声音里带着滞涩,仿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称呼似的。
钱夫人嘴角抽了抽,却依然满面笑容。她接过茶盅浅浅吃了一口,吩咐李嬷嬷,“雨娘,去拿两个金锞子,赏给五小姐。”
李嬷嬷喏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不一时,拿了两只梅花状的金锞子,进来笑吟吟地塞进九卿的手里。
九卿刚要道谢,就听门外传来江五的声音,“娘,您找我?”
人未到,笑先闻。帘子掀开,江五一身耀目的茜红撒花裙袄轻飘飘走了进来。暗淡的屋里,突然闯进来一抹亮红,立刻让人感觉蓬荜生辉,金光耀眼起来。
钱夫人望着她满头珠翠,眯起眼睛欣赏着那两只自己早上给她的步摇,还有插在髻上的金丝凤翔花甸,她轻声地责备江五,“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江老爷便在那边咳嗽一声,板起了面孔。
江五一缩脖子,立刻把先前的无所顾忌尽数敛了起来,低低地叫了声,“父亲。”
江老爷便道,“从今往后,九卿就是你的一母同胞妹妹,你对她要更加的爱护才行。”说完,便目光慈祥地看向九卿。
江五似乎始料不及,听了江老爷的话竟然傻傻地愣在了那里。
一股凉气直冲心底,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李嬷嬷赶忙上前推了推她,低低唤了一声,“三小姐。”
江五顷刻回魂,眼里骤然袭上了一抹冷意,她咄咄地看着钱夫人,冷冷地问,“娘,这是为什么?”她伸手指着九卿,“她这个傻子,您竟然”
“放肆!”她的话没说完,江老爷就厉声打断了她,“你怎么说话呢!她是你的妹妹,你知不知道?”语气里含着沉沉的恼怒和重重的责备。
江五眼圈一红,看着钱夫人不敢再说下去。
钱夫人便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轻声地对江五说道,“你不是要去你舅父家吗?正好你表哥一会回去,你跟他一起走,就不用我再派人送你了。”
江老爷很不赞同地瞅了钱夫人一眼,再看了看江五,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了一下,最终紧紧地把嘴巴闭上了。
江五听了钱夫人的话,眼里闪出亮光,她收回了盯视在九卿脸上的视线,惊喜地问钱夫人,“娘,您真的让我去?”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钱夫人便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李嬷嬷,“你带她去收拾收拾。”
李嬷嬷答应着,携着江五往外走,路过九卿身边的时候,江五恶狠狠瞪了九卿一眼。
钱夫人状若未见,笑着对九卿道,“五儿你也回去吧。累了这半天,光到我的院里,就来来回回跑了两趟了好人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她笑,“赶紧地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江老爷满脸是笑地点头,“对,回去好好的歇一歇吧。”他重复着钱夫人的话,一脸的慈祥笑容。
九卿就轻盈盈福了一福,静静地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青楚问九卿,“小姐,您为什么要提防着绣缘?”
九卿边走边跟她解释,“她提到钱少爷送给我的礼物时,满脸的艳羡这也罢了,算是人之常情但你有没有注意到,她那时的眼底,还深藏着一抹嫉妒”她微微一顿,又道,“这样的人,不堪大用”她给青楚分析,“很容易的,她就能被别人用金钱收买所以,我们不能什么事都让她知道。”
主仆二人边说边走,不一时,就回到了荣雪厅。
这边李嬷嬷亲自送江五坐进了马车,眼看着钱多金和她走远,才转身回到内宅。江鹤亭已经不在屋里,去了外书房。李嬷嬷便对钱夫人回事。
“我去的时候,肖嬷嬷正在那里然后她说,是记错了,把给三小姐的礼物错给了五小姐”她一五一十给钱夫人说了全部的经过。
钱夫人沉思着默不作声,她想了想,又道,“我刚才问过了执事院的人,说肖嬷嬷在五小姐刚走不久她就去了——是那个荣雪厅的管事娘子王瑞家的给叫去的。”她迟疑了一下,再接着道,“从时辰上来看,倒也吻合五小姐一回去就发现了东西的不对劲,所以急忙地遣了王瑞家的来找肖嬷嬷”她把自己的推理细致地说出来,眼睛紧紧盯着钱夫人,看她有什么反应。
钱夫人听了一笑,眼睑颤悠悠地半闭未闭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她轻声细语地说道,“不管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个人,马上就要从咱们的眼前消失了。”
李嬷嬷听了吓了一大跳,她捂着自己扑腾扑腾乱跳的胸口,小心翼翼地问,“太太是想?”
她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语气里充满了慌慌张张的不确定和试探。
钱夫人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冷冷地道,“雨娘你想到哪去了!我是那么狠心的人吗?跟了我这么多年,你
14、嫡女 。。。
怎么还这么不了解我?”她的话里带着重重的责备,似乎还有一丝伤心掺杂在内。
李嬷嬷诚惶诚恐,急忙低头认错,“是,老奴该死,把您的意思给想左了。”说完,她抬眼偷瞄着钱夫人的脸色。
钱夫人便幽幽一叹,勾着手指叫她,“你附耳过来。”殷红的指甲被窗外射进来的一束强烈日光映得闪出了血一样的光泽。
触目惊心的红!李嬷嬷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巨跳起来。她殷勤地把耳朵伸到钱夫人的嘴前。
钱夫人便贴着她的耳朵,如此这般,一阵嘀咕。李嬷嬷脸上慢慢露出如阳光一样的笑容来。
15
15、骤变 。。。
江五去钱家的第二天府里就传出一些流言,九卿听着绣缘的话眉头越皱越紧,“你是说,江五和钱少爷从小就定了娃娃亲?”
绣缘点头,“嗯,府里的人都在传,只说这事当时是钱老太爷提出来的,大老爷和大夫人并不太同意,所以一直也没吐口”
九卿听了不由轻蔑一笑。钱老太爷?他是谁啊,那是钱家的太上皇,是江鹤亭的仕途恩人,他的话他们夫妇也敢不听?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还真是有点违背他们夫妻俩一贯看人下菜碟的作风,
“她们也在说小姐您。”绣缘看着九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哦?她们都说什么了?”九卿伸手抓了一把黑枣,递到绣缘的手上,“你好好跟我说说。”
绣缘道了声谢,看着黑枣的眼睛烁烁放光,一副想吃又不敢在九卿面前造次的样子。
九卿温声道,“吃吧。”
她便得了大赦一般,再不客气,擦也不擦,捏了一只枣子直接放进嘴里,含混地道,“她们说,小姐也算熬出头了,终于”她咽下嚼碎的枣子,再接着放进嘴里一枚。
毕竟,北地的特产,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是极少吃得到的。美味在口,下面的话便说的有点不太清楚,“哦唔@#¥%”九卿连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耐心地等了等,她只是一副贪吃的样子,忙着往嘴里放黑枣。
“哼哼”九卿冷笑一声,捏起一只柿子饼在手里把玩,“她们这些下人何时对我这么客气过?”她声音清冷如冰,眼里的寒意一闪而过。
绣缘心里一紧,一颗枣子便囫囵落尽肚里。
就听九卿慢悠悠地道,“她们是不是说,我这个傻子也开始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时候了?”慢条斯理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样。
绣缘额头见汗,把剩下的枣子捏在手心里,紧张地望着九卿,“小姐,是您多心了,她们一些伺候人的下人,怎敢这么排宣小姐?”话说完,手指缝间已溢出来星星点点的黑汤。
她看着九卿的目光连连闪烁,脸上还透着不自然的红。
九卿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绣缘立刻深深地埋下头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几人在一起说话,总得趣味相投才是。说话的人背后骂人,观者听众也得跟着一起骂。否则——如果有一个人唱反调,那么话题也就继续不下去了。
这个道理九卿明白,绣缘也一样明白。她此时站在九卿的面前就有点做贼心虚。
可想而知,她不跟着一起说自己的坏话,那些人又怎能当着她的面大谈她江九卿的不是?
理解归理解,可是九卿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对于绣缘,该敲打的时候就得使劲敲打。她这么说,也不过是借题发挥震一震她而已。
但也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打一巴掌就要给个甜枣吃。
于是九卿微微笑着安慰她,“你不必紧张,我又没有怪罪你。”她又抓了两个柿子饼塞到绣缘的手里,“你再尝尝这个,又甜又香的,吃着起沙。”
绣缘面红耳赤,接过柿子饼却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往嘴里放了。
九卿便笑着跟她说,“一会你再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四小姐那边听到这两件事是什么态度。”绣缘连声称诺,转身就要往外走。
九卿却叫住了她,“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陪我说一会子话。”她指了指对面的杌子,“你坐。”
绣缘小心翼翼地坐了,主仆俩便闲话起来。日近中午,直到青楚端进饭来,绣缘才起身离去。
至酉时正绣缘回来回话。
九卿正在吃饭。小巧的方桌上摆了两碟子腌菜,一碟是翠绿的酸黄瓜,一碟是橙黄的桔梗,颜色鲜艳,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另外还有一盘切碎的风干牛肉,一盘家常的爆炒酸菜丝。豆绿的碗里盛着洁白的米饭,旁边再配了一碗雪白的羊肉汤,香味扑鼻。
绣缘看了忍不住大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