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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预料,这么全新的艺术创造,这么全新的艺术创造又戴在我小麻子头上,也算这作者和艺术的福气。只要我一走出家门,骑着毛驴在街上转一圈,这种头型,马上就会在五大洲四大洋传播开来,风行起来。这点你信不信?」
六指又汗流浃背地「嘿嘿」笑笑。果然,这个六指无意中创造的「一头鸡毛」型头型,经小麻子这么一戴,马上在世界风行开来。许多像小麻子这样的大款、贵族、上层人物,都开始理小麻子这种头型。没有铁丝找铁丝,没有蚯蚓找蚯蚓。捡到篮子里就是菜,捉来就放到自己头发里。一时风行得似乎谁不理这种发型,谁就不是贵族一样。它成了贵族身份的标志和进贵族俱乐部的通行证。一些贵族对此还有发展,不但在头发里藏蚯蚓、屎克螂和泥鳅,而且开始往里藏毒蛇。人在街上走,头发里突然站立起一只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吐出一尺多长的游丝般的血红的舌信子,又转瞬即逝,一切都不见了,人仍在街上走,其景象也蔚为壮观。有时几个贵族在街上走,相互不注意,大家的蛇突然都站起来,都吐蛇信子,几条蛇信子碰到一起,晴空中便响起一个霹雳。最后这成了社会一景。过去的富家子弟在一起斗蛐蛐,现在在一起斗蛇信子。霹雳声些起彼伏。哪里有霹雳声,哪里就有富家子弟。最后弄得土壤里、粪堆里、草丛里的蚯蚓、屎克螂、泥鳅、毒蛇都不见了。蚯蚓毒蛇哪里寻?一头鸡毛见高低。那些如我一般的假大款、假贵族、假上层人物,那些大款和贵族的倾慕者和边缘人物,附庸风雅的可怜虫,这时也都蜂拥而起,纷纷效仿;连一些过去把腼腆、羞涩、犹抱琵琶半遮面当作一种风格和风骚的深闺淑女,也剃掉了自己的直达屁股蛋的大辫子或风吹扬柳般的披肩发──孔子说:头发是女人的旗帜;这时也顾不得了,开始横不抡地剃成这种「一头鸡毛」的发型。蚯蚓和毒蛇是找不到了,只好找些苍蝇和臭虫往里边放。苍蝇和臭虫虽然没有蚯蚓和毒蛇那样的直立和蛇信子,但它们也有蚯蚓和毒蛇所没有的优势,它们可以在铁丝和杂草上面飞舞,低吟浅唱;它们唱的歌曲,也很快在市民中间和街头巷尾流传开来。大家都哼着同样的歌曲在街上走,相见心领神会地一笑,倒也自成一景,在「一头鸡毛」中是另一种风格。一时间,一个世界都是这种发型,大家头顶这种发型,也跟小麻子一样染成红眉绿眼,似乎大家都成了大清王朝时代小麻子的红眉绿眼新军,手持大哥大,骑着自己的或借来的毛驴在街上和路上、村庄和田野上、桥头和河边走,熙熙攘攘,南来北往,远处传来集市的温暖的嘈杂声,近处吐着蛇信子,响着霹雳,阳春三月,不慌不忙,这真是一幅祥和年代的清明上河图呀。在清明上河的时候,作为它的缔造者剃头匠六指,这时就真的不是以前的六指了。这成了六指事业的巅峰。到处有人请六指作报告,谈突破世界纪录的体会。六指三月没有捣大粪。他田中的大粪,都理所当然地分给他的徒弟们捣了。他在台上讲,他当时设计和创造这种发型时,如何苦恼三月,突破不了;最后在一天早晨,鸡窝里的公鸡一叫,灵感突然来了。当然,对于任何人来讲,灵感都不会平白无故地产生,幸运之神和公鸡不会平白无故地光顾任何人。在这之前,他已做了许多努力和积累,跑了许多图书馆,查了许多资料,参考了许多头型,包括许多外星人的发型──他有许多外星人朋友,平日你们常人看不见,我与他们常梦中相会。我是一个追求艺术的人,我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积累和灵感,就是这样一个辩证关系。有了这样一个辩证做前提,我的这次爆发和出道就不奇怪了。一些人还在那里嫉妒,平时不努力,这时嫉妒管什么用呢?设计这种头型之时,后来的霹雳枪和低吟浅唱都考虑到了。为了这次爆发和曝光,他喝了以下几种药物:青春壮阳剂,六指补阴剂,花猫吃奶剂和六亲不认剂。接着六指在电视上做了许多广告,这些药物也在社会上风行。六指挣了不少广告出场费。一直到他的这种发型过时了,被人拋弃了,小麻子又有新的追求和喜好,社会上又流行起与「一地鸡毛」发型截然相反的新的人头样式时,六指才风光够了无可奈何地从白地毯和电视上退下来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有一次我在家乡红红绿绿的鸡狗中碰到已经落魄的六指,六指眼泪涟涟地抖着双手对我说:
「真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哪。风光一场,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落下,还是得捣大粪。」
我劝他: 「你总是落下不少广告费。」
六指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倒是。」
但接着更加悲哀地哀鸣一声:
「虽落下几个臭钱,但再也过不上贵族的生活了,再也没有专机接我了,再也踏不上白地毯了。钱说明什么呢?整天在田里捣大粪,有几个臭钱,又到哪里花销呢?两手空空看着大饭店是一种悲哀,有钱在小山村里花不出去,不是更大的悲哀吗?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我是一个艺人,生性不注重钱,不注重物质,向往和追求的,还是一种精神生活;哪怕没有一分钱,整天有专机和白地毯,我也过得充实、有希望和有奔头;现在被精神拋弃了,只守着物质,再没有专机降落,再没有『一头鸡毛』和蛇信子,再没有霹雳和低吟浅唱,再没有报告会和蜂拥而至的采访;过去过惯了那种生活,现在一下子不见了,连根拔除了,你知道这种名人失落之后的痛苦吗?那就如同放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漫漫长夜;你不是还有几个臭钱吗?那就如同漫漫长夜,让你搂着一个冰凉的女人模型睡觉;只有形式,没有内容,不是更急煞人也!整日捣着大粪,受着精神煎熬,前边没有一点希望和光明,如同被人封在了冰下。前几天延津县报的记者采访我──看看,现在轮到县报小记采访我,如放到以前,谁能理会这些上不得台盘的小毛贼呢?他们连什么是专机和白地毯都不知道,多让人费劲!过去采访我的是什么人?都是花枝招展的世界名记;现在一个县报记者采访我,就好象在抬举我;而且不是正常采访,是属于旧闻新编一种。不是问我的平生本事和胸中志向,而是打问我落魄之后的失落心情如何──这成了我现在唯一的新闻由头,过去的旧闻还得由这个由头带出来。在人房檐下,怎敢不低头?这时你要一牛气,连个县报记者也没有了。再也不敢动不动就说累,今天心情不好,你问的问题我无可奉告了,现在是问什么答什么,就像在课堂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采访完之后,这个小记又伸手向我要钱,说不给红包,就不在报上给我披露这条消息;并说你不是说你有钱吗?赞助一下我们贫困的新闻事业,又有什么不好?就好象我拿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一样。贤侄,我说过这一番话,你就知道我现在混到了什么模样!……」
说着,双手掩面,啼哭起来。
不过当时我因为同性关系问题和家园问题、孬舅的电传问题、小毛驴问题、我的认识、检查和出路问题去找小麻子时,六指的这种「一头鸡毛」头型,还正处在鼎盛时期。在小麻子的私人办公室里,在白色的地毯和转动的大虎皮椅上,小麻子正由六指编染这种时髦的发型。六指这时已经抖落过去的拘谨和哆嗦,变得自然大方和游刃有余。像庖丁解牛,像猪蛋杀猪,像仙女织锦,一副大家气派和名人派头,在那里操作。也许已经知道我因为丽晶时代广场和同性关系问题的处理在孬舅面前失宠,因而贵族和名人的地位有些动摇,看我进来,小麻子还与我点了点头,他倒对我带答不理;当然,由于我对自己的地位也不自信,出于落魄、不伸展和自卑,我当时倒宁愿把他理解成工作正在手上,正在进行艺术创造,顾不得招呼尘世上的我们,倒是我气馁地主动与他点了点头;令我不能原谅的是,所以到他后来落魄我也没有对他进行过多安慰的是,他见我与他点头,他仍牛气地理也不理,瞪着大牛眼怀疑地看着我,似乎我对他有什么目的和要求似的,可见当时六指牛气成什么样子。这能说明他的深刻吗?恰恰说明他的肤浅,花不开想花落时,今日葬花是亲亲,明日葬人知是谁?所以后来他翻车落伍,被艺术和人生、历史和社会潮流拋弃,落得个晚境凄凉,也就不奇怪了。当时他正往小麻子头上放一条金边红线的响尾蛇,倒是这蛇看不下去,主动与我微笑了一下,令我心里得到不少安慰。但接着让我尴尬的是,这蛇看我与它会心,马上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条长长的舌信子,隔着一丈远,「嗖」地一下吐到了我的前额上;我头上没有响尾蛇与它响霹雳,将这舌信子阻挡到半空中,像没有「爱国者」导弹在空中拦截「飞毛腿」一样,所以一道红光到了眼前,落地开花,把我吓了一跳。小麻子见状,哈哈大笑。蛇觉得自己玩得好,获得了主人的欢心,也卖弄地笑了。这时连六指也憋不住劲,何况他看到小麻子都笑了,自己也暂时放下加入贵族圈子所端的架子,跟着「嘻嘻」笑了两声。见大家都笑了,我心窝里虽然还「扑咚扑咚」在那里跳,但我宁肯以为这是一个善良的玩笑,而不是几个贵族合伙来捉弄一个圈子之外或被开除圈子的可怜虫,不拿下层劳动人民的自尊、人格和面子当回事。我擦着头上吓出的一层汗说: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只是今天突然,才被吓了一跳。」
这时自己也「嘿嘿」笑了两声。小麻子这时站了起来,离开虎皮椅在白地毯上走;六指趋着身子,踮着脚,小跑地跟着小麻子转,继续染着小麻子的头发,往里面放东西;一边还要打量他的眉眼,好让头发和将来眉眼的颜色相协调;这时我才发现,小麻子除了脖子上围了一块六指的剃头布,浑身上下都是光着的。满屋子都是端盘子端茶端热毛巾的苗条美丽的少女,他不管不顾,就任那样一个大鸟,吊着甩着在她们中间走,穿行。小麻子可真够开放的,心理素质可真够好的,小麻子可真够潇洒和脱俗的。美丽的少女也是见怪不怪,任他大鸟在那里甩,嘴角挂着永远的微笑在那里应承。虽然都晃来晃去和磨来擦去,双方也不见特别起兴;什么也见到了,弄得心里稍有些痒痒,又不显得特别不堪和荒淫无度;这里毕竟是办公室;何况我们得照顾我们的国情,我们毕竟是黄种人,我们没有连续不断的精力;这真是我们黄种非同性关系者追求的天堂。这真是一帮好女子。看到这帮好女子,我马上从刚才被捉弄的不快中解脱出来,眼睛都看直了。最后看得嘴角流涎,脸上露出明知得不到又羡慕和向往的傻笑。不是小麻子转到我身边,看我不堪,劈头给了我一巴掌,我还从这种投入的畅想和傻笑中醒不过来。但醒来以后,也像课堂上被老师的粉笔头砸醒一样,瞪着猩红的眼睛,一下还不知怎么回事。屋子里马上响起同学们一阵幸灾乐祸的哄笑。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这里面除了有小麻子、毒蛇和美女们的声音,还有理发师六指的。×你妈,这时你倒得意和不端架子了?我看看几个美女,就看出毛病来了?你们整天这么看,我又说什么了?我不就比你们晚看了几眼吗?用得着这么看不起人吗?世界就永远这么颠倒下去吗?笑声就永远这么此起彼伏吗?但我接着看了看小麻子的脸色,他看我想愤怒,对我做了一个鬼脸,我才想起我此时此刻的身份和地位,我是带罪之身,我是犯了错误的人,我正在做检查和接受审查,我刚从贵族圈子里被开除出来,我的小毛驴刚被人收了回去;我是来求人的,不是来看人的;我是来接受审判的,不是来当家作主的;我是来痛哭寻找出路的,不是来拿钱买笑玩的;弄清自己的身份,不要错了自己的主张;你此时此刻还在那里傻笑和看人,你惭愧不惭愧呀?你还有点耳性和心性没有哇?我再看小麻子一眼,这时一切回到了现实中,我有些惭愧地笑了,向他解释说:「你看我,正事还没有说,思想就先上了斜路。看咱们从小在一块玩过尿泥的份上,你原谅我一下则个。」
小麻子倒有些不在意,拍打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屁股,又向我摆了摆手说: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打你巴掌和对你做鬼脸,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