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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信誓旦旦──你让我相信哪一种历史呢?但是这时我也明白了,对于历史和猪娃,就不要过于认真和推敲了──让它们都见鬼去吧。比这更重要的是:历史已经发生了,三个妹妹确实被出卖了,话剧已经开始了,人生已经分岔了。我们现在关心的重点应该是出卖之后的妹妹怎么样了而不应再追究这妹妹是如何被出卖的。既然起因和开头是胡涂的,我们就把这胡涂反打给她们吧──让她们自己苦恼去,我们要绕开这起因进入过程了。对于艺术的美呀,你在过程而不在起因,你在过程也不在结果。不管三个妹妹是怎么出卖的,是老胖娘舅的责任也好,是老胖娘妗的责任也好,卖已经卖过了,还问它干什么?问有什么用?不管是怎么卖的,他们的主要贡献是:
三个妹妹已经被他们一口气给卖掉了 在这雄壮和使人震惊的历史面前
起因已经显得不重要了
……
从此三个妹妹就天各一方成了天涯路人了。一个是八岁的孩子,一个是五岁的孩子,一个是一岁的孩子──那么我们接着展开的历史,将会怎样的凄切动人呀。──但俺娘还坐在我面前对起因不依不饶呢。在否定了二姨的观点和理论之后,她还没有提出新的论点和理论呢──那么她刚才对别人的否定不就白否定了吗?她也想借着否定和重建在这场话剧中由配角上升为主角呢。但是一场雄壮的话剧,我们能让它掌握在一个当时仅仅有一岁的孩子手里吗?──但是60年后她又是俺娘啊。你对别人的脸色和意图可以不管不顾,但是你对于娘呢?──她又会提出什么新的观点和理论呢?──于是我对历史叹息一声,只好又将戏剧煞住车重新回到起因──当然这时也有些应付娘了──我在那里问:
「娘,既然你因为猪娃否定了二姨,那么据你看,当时你们姐仨儿被出卖的主要责任者应该是谁呢?」
她的回答倒也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她果然提出了第三种观点:
「虽然你老胖娘舅和老胖舅母是出卖我们的操作者,但是他们还不是最令人生气的,最令人生气的还是你大姨──60年前全怪你大姨。她那时都已经出嫁了,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难道就不能对三个无依无靠和孤苦伶仃的孩子有所照顾吗?就任着三个孩子被人家一个个买走吗?兄弟不懂事,弟媳不懂事,姐姐也不懂事吗?」
她在那里依然信誓旦旦。──但她的阴谋还是被我一眼看穿了。因为我知道她25年前和生前的老胖娘舅已经重修旧好,但是因为一件祖传的夜婆子却和俺大姨结下了血海般的深仇和干系──果然她又篡改了历史。历史在你们手里就是这样被随意涂改和重塑吗?但是幸好有二姨的教训在前面,接着我也就没有上俺娘的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们现在对历史的起因就是不深究了。我们就是要撇开起因也就是撇开你们进入正题了。──二姨,娘,当你们要在话剧中充当主角的时候,你们一定也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起因观众并不关心,你们被出卖之后怎么样,才是悲剧的真正开始呢。如果我们在原因上盘桓太久,戏剧开场半个小时还进入不了正题和情节,观众就要「忽拉」「忽拉」站起来开始退场了;当你进入精彩的过程和情节时,舞台下也已经空空荡荡这时你们表演起来还有什么情绪呢?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从戏剧因素考虑,我们就不要在出卖的起因上过于纠缠和深入了,大幕一拉开就应该进入主题,戏一开场几个妹妹就已经被卖到了别人家──这才给人一个意外和震惊呢,至于你们是如何被卖的和家道没有中落之前你们几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如何围着旧姥娘绕膝而坐和笑语欢声的情形,只在演员台词里露出几句就行了。让人们在冥想中和目前的悲惨有一个对比就成了。说不定直接展开倒会受到限制,几句台词一带而过倒能对比出更加深刻和鲜明的艺术效果呢。倒是能一箭双雕和事半功倍呢。在冬天的雪地里三个衣衫褴褛负着重荷在那里光着脚走路的小女孩,一个八岁,一个五岁,一个一岁,这时再回溯两句当年穿著整齐的衣服在自己家里围着火炉和娘笑语欢声的台词,不是比一上来就平铺直叙在艺术效果上要好得多么?这时剧情不就更抓人了么?观众不就聚精会神了么?即节省了篇幅,又烘托了气氛;即抓住了观众,又突出了你们,何乐而不为呢?──也许我们看第一遍的时候,还不了解导演的良苦用心,我们觉得这戏有些没头没尾和没着没落──一切都没有交待清楚嘛。没有来龙去脉嘛。没有原因和结果嘛。只有过程,没有头尾,不要说是一出戏,就是一个动物和爬虫,动物和爬虫的中段能在世界上独立存在吗?这就是先锋吗?这就是后现代吗?怎么不能照顾我们的欣赏习惯平铺直叙把原因和起始都交待清楚让我们看起来轻松一些现在你们一先锋一后现代把消化和理解的任务都交给观众那还要你们导演和演员干什么?轻松的进入我们倒是能安静下来。面对吃力的切入和消化我们倒是要站起来走人了。──但这是看第一遍的感觉。等观众再看到第二遍和第三遍的时候,就和第一遍的理解大为不同了。还是没头没尾好。还是拦腰斩断好。还是把一切权力还给人民和我们的观众好。还政与民还是一种民主和进步的体现呢。先锋和后现代得有道理。这并不是历史和导演的思路混乱,而是一种艺术上的大手笔。以为是胡涂乱抹吗?你给我再涂一个看一看?以为它没有起承转合就是几个方块的堆积吗?恰恰相反,这才能让艺术在大块结构的冲撞和对比之中显出它的力量呢──以为结构只是情节和细节的延续吗?恰恰相反,它是块状和块状之间的冲突呢。以为是随意,其实一切过程都经过精心安排。包括后来导演走上舞台到一个坟前上吊自杀。高潮一下就推上去了。大幕陡然落下。观众开始欢呼了。人民走出剧场开始奔走相告了。一出前无古人和后无来者的辉煌篇章就这样诞生了。一个戏剧的新纪元就这样开始了。它标志着一个戏剧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戏剧时代的开始──我们简直可以说:
这是一轮太阳浮出了地平线
这是一座冰山浮出了海面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接着要说:
老胖娘舅,你真是一个生活和戏剧的大导演
你是一个大手笔
我们愿意跟随你拋开事物的起因直接进入正题
英雄不问出身
……
但等真到进入正题的时候,我们也发现艺术也不是全能的──艺术总有挂一漏万的地方,艺术并不能照顾到方方面面,艺术的本质就是拋弃──首先遭到这种拋弃的就是二姨。如果将她从叙述人中剔出来的话,她浑身就不剩什么马上就由主角退到台侧成了无足轻重的配角甚至连一个配角充当一个幕后合唱队的队员也不得。剧情马上就彻底撇开她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于是我就突然明白她对导演和这戏剧本身的啧言和不满并不仅仅是因为两头猪娃呢。还另有深意和更加根本的原因呢。比较起来,俺娘对剧情和导演的指责就显得漫无目的和肤浅多了──因为她在剧中还有戏可唱。──最悲惨的是二姨──因为老胖娘舅在剧中给她安排的出卖相对于其它两个妹妹来讲是最好的──她在以后的生活中并没有遇到多少挫折和波折,她仅仅是嫁了一个比自己大15岁的麻子──而麻子家又是一个平淡而善良的人家──没有多少故事和灾难可以发生──60年前她在生活中占了便宜,60年后作为一种悲剧来要求的话,她就明显不占上风反倒吃了历史的挂落了。过去的幸福生活,时过境迁就没了分量。过去的便宜,现在就成了没戏。过去相对于另外两个被出卖的妹妹来讲她的下场已经是一种万幸和庆幸,现在这种万幸就变成了历史灾难呈现在她的面前。这就是生活和艺术的区别。这就是现实和回忆的分水岭。在艺术规律的支配下,俺的三姨和俺娘倒马上脱颖而出,过去的辛酸经历和频繁的灾难,就使她们成为我们话剧和话题中的主角──说起当年就是她们,所有的情节都围绕着她们展开,她们浑身是戏,她们举手投足都和历史联系到了一起,最后她们就光彩照人和熠熠生辉,而俺的二姨因为嫁了一个平淡而幸福的麻子──幸福不就是平淡吗?──而在我们的视野和话语里──在我们的舞台和脑海里──默默穿过。──这时她不在后台和幕后节外生枝大而化之地针对整剧和导演发泄一下她的愤怒还能干什么呢?幸福了一辈子的二姨,没想到晚年你在我们家族的话题中竟落得这样凄凉。过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凉境遇,现在竟成了三姨和俺娘充当主角的资本。福伏祸焉,祸伏福焉,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想这也是当俺娘成为明星之后抓住猪娃指责二姨有些漫不经心──她可以对世界居高临下了──的原因吧?她们对导演和戏剧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作为我们这些对历史并不深究只是要看一个生动故事的观众,我们对她们在生活和艺术上的不同遭遇更是浅尝辄止──如果是60年前去讨饭的话,我们可能去找幸福的二姨──比二姨大15岁的麻子我在30年前见过一面,除了脸上有些麻点,耳朵有些招风,其它方面无可挑剔──忠厚和蔼,对二姨的关心和呵护有些像类知识分子,二姨有些夸张和装腔作势的毛病,说不定也是被他给怂恿出来的──但现在我们作为观众注重的是戏中的波澜和起伏,要的是残酷和刺激,这时你的幸福就默默无闻和一钱不值。
拿你的经历卖不出票
我们只能扑向我们的明星也就是俺的三姨和俺娘。
二姨,当我们扑向戏剧之时,请你原谅我们。
……情节先从三姨展开。1939年,五岁的三姨被导演老胖娘舅以五斗谷子的价格卖到了30里外冯班枣村王老四家做童养媳。王老四当年28岁。30年后我见过王老四一面,这时他已经到了晚年。──当取不取,果然日后生悔。果真是走了的马大死了的妻贤。你大失水准的表现使我们大跌眼镜。南方来的客人。──小刘儿为了自己的一点私事而在一边拍着大腿聒噪说。白石头坚持着没有理他。──虽然我见王老四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晚年,但是见了晚年也就知道他的青春。老人家年轻时──当然老年时也一样──长着一个方头,圆脸──脑袋很大,类似冬瓜,但是身子很短──是一副典型的东方男人的长相;一辈子拉排子车使得腿上暴满青筋,腿的形状已经弓成了S型──虽然到了晚年双腿瘫痪,但是你可以想象他年轻时走起路来还是双腿生风;眼睛大而无神,头发连着眉毛;遇事话都说不明白,但是急起来就要放火烧房;黄泥岗上他就是一个走卒,到了家里却是一个暴君。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俺三姨童养给他也仅仅有三个月。三个月过后,公婆又把她童养的目标改成了王老五。王老五还不如王老四,因为王老五是一个瞎子──他更不好找到老婆,于是他就更有理由童养媳妇。本来嫁给王老四还有一些气魄,现在嫁给一个瞎子就一辈子没了指望。一个瞎子在家中无足轻重,何况她是一个瞎子的童养媳呢?跟着膀大腰圆的王老四心理上还能得到些保护,现在要拉着一根竹杆牵瞎子走路她的前途又在哪里呢?──也是墙倒众人推,在她改嫁瞎子的第二天,婆家人便把所有的家务活一股脑推到了她的头上──他们哪里想到50多年之后,这更会使俺的三姨成为一个明星呢?一个五岁的孩子,大冬天要到河边敲冰洗全家的衣服──万一掉到冰窟窿里怎么办?五更鸡叫全家还没有醒,她就要爬起来到灶下做饭──万一这个五岁的孩子一时朦胧让火着了房子怎么办?据俺三姨说──她与二姨不同,她没有丝毫的做作和夸张,她就是一个本色演员,在台上念台词的时候朴实无华,向我们叙述这段往事的时候还是60年前的原版──朴实无华就取得了最佳的艺术效果,朦胧的眼睛里就跑出来一匹骆驼。她说──说之前还故意谦虚一下,于是就更加欲左先右地增加了台词的真实性:
「一个五岁的孩子,60年后还能记得什么?也就记得一个大概!」
「看一下你们自己的孩子,五岁能记得什么?」
接着就将谈话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不是万般无奈和娘家混帐,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童养给人家吗?」
「如果是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能忍心吗?」
「你们会让自己五岁的孩子大冬天砸冰洗衣服吗?」
「你们会让自己五岁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