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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心谈的也是阴差阳错每个人面对的都不是对方而是十几天之前的过去和死去;你们越是谈心,越是什么也没谈──但那毕竟在形式上还在说着什么和找着什么,就像我们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喃喃自语和盲目寻找一样──虽然我们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们的嘴唇起码在动;虽然我们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但是我们还在寻找──现在你们近在咫尺因为一个请柬的丢失在该见面的时候却见不了面。如果一切没有丢失,也许多年后的重逢也就那么回事──不管是在后台或是在卫生间,不管是在堂皇的宾馆还是在凌乱的私房,没见面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很新鲜,真见了面觉得它也就是世界会面的一种──说不定还会感到失望呢,说不定还不如上一趟按摩院呢,看上去高雅和优美的巴黎女人,还没有庸俗的妓女更加孟浪和狂放呢。──但是现在因为请柬的丢失就使这会面变得格外神秘和宝贵。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真是走了的马大和死了的妻贤。你在那里感到没着没落。你在那里感到失魂落魄。你在那里感到生活的机会全让你给错过了。这时你连按摩院和牛文海都没有重新提起的精神。不重新寻找回来这个请柬你就等于丧失了整个世界,为了找回请柬白石头在屋里东奔西突和掘地三尺。找着找着,突然想起应该在什么地方,但是真到那里去找,一切还是一场空。这时白石头为了自己的大意和孟浪直想扇自己的脸。最后该找的地方全找遍了,请柬还是没有找见。本来觉得等待的三天时间很长,现在因为两手空空觉得赴宴的当天时间就特别短。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中午到了。下午到了。太阳已经偏西了。已经是五点了。女兔唇法式酒吧的周年庆典就要开始了。找了一天一无所获的白石头这时绝望地倒在自己床上,一切都没有指望了。如果再迟一个小时,就是再找到请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知道口渴也不想喝水是什么滋味吗?知道饥饿也不想吃东西是什么心情吗?请看一看现在没有找到请柬的白石头──一个多么伟大的人物呀,大江大海刘贺江牛文海都没有难住他,现在竟在一个小小阴沟里翻了船。事后白石头说:
「如果当时不来那个关键性的电话,我还不知怎么样呢。」
「我不是吓唬你们,谁都有被一个生活关节扣到里面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个救命电话,现在你们都不一定能见着我呢。」
「我还不知会干出什么来呢。」
就在白石头对世界感到绝望就要干出什么来的时候,电话铃在他身边突然响起。一开始他连接电话的心思都没有。请柬没有找到,电话还能有什么意思?肯定是电无好电话无好话人无好人不接也罢──这跟当年往五矿打电话可不一样。但等铃声响到最后一声时,当对方和他一样感到绝望就要把电话挂断时,他灵机一动还是把耳机给摘了下来。这时电话里马上传来一个从绝望转为惊喜──原来电话还有人接──接着才恢复到平静的娇滴滴的女声──但等恢复平静之后,对方说话之前,先「扑哧」一声笑了。笑完才在那里问:
「你能猜出我是谁吗?」
原来是一个猜谜的游戏──就让白石头在绝望之中,又增添了一层恼怒──这电话还不如不接呢。于是对着话筒大声和愤怒地喊道:
「我能猜出来,你是一个婊子!」
令白石头感到惊奇的是,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回答而在电话那头恼怒接着与他展开对骂──而是显得有些吃惊,接着怯生生地问:
「你怎么那么伟大呢?你怎么一下就能听出我的声音呢?我确实是一个婊子。」
这就让白石头瞠目结舌了。本来感到震惊的应该是对方,现在感到震惊的倒是白石头了。仅仅因为这个震惊,白石头倒暂时忘记了请柬和女兔唇的酒吧庆典对电话那头的婊子感兴趣了。震惊使他的神经发生了转移,他就暂时忘记了目前的痛苦──说起来白石头也是一个如我们一般的凡人并不见他骤然临之而不惊啊。──白石头开始兴奋地问:
「我真猜对了吗?你真是一个婊子吗?」
电话那头肯定地说:
「你真猜对了,我真是一个婊子。」
白石头搔了搔自己的脑后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又谦虚道:
「说我猜对了,其实我还是只猜出一个大概──我能猜出你是一个大体的婊子,但是还猜不出你是哪一个具体的婊子。具体的你能告诉我吗姐姐?」
这个时候白石头已经还原成一个顽皮的儿童了。对方也跟着放松了,在那里「咕咕」地有些淫荡地笑了。说:
「能猜出一个大概,能从电话的声音里分出婊子和良家妇女的不同,你已经算不错了。」
白石头:「哪里哪里,一切还需要提高──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对方这时如实回答:「我就是三天前给你按摩过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不揭这个谜底白石头还在那里顽皮,一揭这个谜底白石头又重新感到愤怒和痛苦了。不说三天前的按摩白石头还自得其乐,一说三天前的按摩白石头又想起了请柬和女兔唇──刚刚忘记的痛苦,现在又卷土重来──因为三天前的按摩,毕竟是给今天和女兔唇准备的。──如果你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婊子就可以在电话里给白石头排忧解难,你是三天前的婊子就等于重新揭开了伤疤的创面──比不揭开它让它溃疡下去还要疼痛呢。本来白石头的情绪已趋于稳定,现在又重新对着电话发火:
「原来是你!不说是你我很高兴,一说是你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的没事给我乱打电话干什么?没看到我在这里窝火吗?没看到我把请柬弄丢了吗?没看到我把地址丢失了吗?没看到我再也见不到女兔唇了吗?没看到我将失去整个世界了吗?没看到我对于活着还是死去都没有把握了吗?死到临头我连许多未竟的事业都不管不顾了,哪里还有功夫去理三天前给我按过摩的两个小婊子呢?你趁我把握不定之时给我来电话是什么意思?是要给我临终之前添一点腻歪吗?看人家牛文海是怎么临终的──临终前还做了一番大事,你再看我就要到来的下场──窝囊憋气,无的放矢,生不如死,死也如豕──恰恰在这个时候,你又无头无绪地给我添乱。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对你的回答大概你现在也能猜出来,就像一首摇滚曲里所唱的:去你妈的!……」
但是电话那边的应答再一次让白石头吃惊。婊子并没有像白石头想象得那样恼怒或与他对骂,而是再一次像银铃一样「咯咯」地笑了。笑完才说:
「急什么,恼什么,你叫什么又骂什么──看,急了不是?──但我敢担保的是,我接着一说给你打电话的缘由,你也就不急和不恼了,既不闹上吊也不闹自杀了,马上会对生活重新唤起热情。叫我一声好听的,我马上就告诉你!」
白石头果然停止了激动和叫骂,楞楞地在那里问: 「为什么?……」
接着又迟迟疑疑地补充道: 「……姐姐。」
这就反映了白石头求生和重新开始的欲望。于是那边得意而不张狂地说: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想去和要去、疯了一样掘地三尺寻找的酒吧的地址。」
白石头浑身像过电一样惊喜: 「你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那边: 「因为你的请柬现在在我手上。」
这时白石头像过去村庄里的泥一样瘫在地上。等他听着电话将地址重新抄写到一张纸片上时,他对着电话语无伦次的说: 「哪天我再去按摩,哪天我再去按摩。」
又说:「你们可真是女兔唇的准备,你们可真是女兔唇的开始。」
接着像兔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像鹰一样窜到车流滚滚和弥漫着废气的大街上。本来应该去上吊,现在情况不同了。地址找到了。女兔唇回来了。迷雾扫清了,雨过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天空还原得那么晴朗和美好,急急忙忙还飘过几丝流云。时间还来得及,一切都赶得上,他要去的地址,就写在一张纸片上,这张纸片现在就揣在他的怀里。他想唱一首歌,他想对着天空念一首赞美诗。赞美时间和天空吧,赞美一切契机和遭遇吧。总是在最后的关头,契机和上帝没有拋弃他。同时也赞美女兔唇和两个婊子吧。是她们给了你紧张和紧张之后的轻松和自在。没有紧张还没有之后的轻松和自在呢。是她们有意这么做的吧?是在吧台后还是在卫生间?是在堂皇的宾馆还是在凌乱的私室?牛文海和伟大的村庄,你们都见鬼去吧。我现在要去的是女兔唇的法式酒吧。随着地址越来越近和时间越来越紧迫,白石头已经将那纸片从怀里掏出来捏到了自己的手中。等他随着地址走到那熟悉的地方时,周围的环境一下又变得十分陌生。本来应该是一个热闹的场所,怎么一下变得那么宁静?按着纸片上的门牌号码一个个查找过去,纸片上所写的地址,恰恰不是一个酒吧,门前却放着两个安静的废汽油筒。别说法式酒吧,连一个中国酒馆也不像。但等白石头小心翼翼推开门时,轰然一声巨响迎面撞来,把白石头头吓了一跳。原来里面正锣鼓乱响──安静的外表之下,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正在随着音乐在那里群魔乱舞。原来这不是一个酒吧,而是一个新兴的迪厅。迪厅被改装得像一个旧仓库,木制结构上下两层,到处吊着废旧的马车轮胎,迎头的舞台之上,还用铁链吊着一架弹痕累累的旧战斗机。中心是一个音响和灯光控制台,几个袒胸露背的小姐,正在那里用手乱抹着片刻闪烁的灯光和唱盘──不时用手往回抹一下;台上放着一个圆桌,圆桌上站着一个混种的黑人,正在那里捉着麦克风领唱。楼上楼下都挤满了人,人们都在旁若无人地随着音乐或不随音乐故意跟音乐较劲地扭着自己的屁股和身躯。片刻乱闪的镭灯,时刻将他们的动作固定在空中。片刻乱闪的灯光下,还看到仓库四壁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
在这里不要干那种事
冒点傻气可以,千万别干傻事
这里只有你
放心,到明天四点才关门呢
……
这时白石头就有些晕头转向。不是明明说好是一个酒吧吗,怎么现在改成迪厅了?就好象明明说是一个饭店,现在变成了厕所一样。何况人头攒动之中,哪一个是女兔唇呢?白石头有点像掉入牛文海的圈套一样,现在又掉进了女兔唇的圈套。再看一下纸片,地址并没有错。生活中真是处处是陷井啊,生活中真是寸步难行。以为脱离了牛文海到了女兔唇这里就像从烈日炎炎的庄稼地进了按摩院一样可以让人放松和不用思考,现在到了女兔唇这里原来也和牛文海那里差不多一切也让人颇费思量。世上原来没有轻松的场所,就像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样。和女兔唇通了那么多穿洋过海说起来也是犬牙交错的信,等来的最后结果竟是这样吗?当年的温柔和梦想都哪里去了在这糊里胡涂的现实面前又值什么?就永远是残酷和严重吗?为了片刻的现实,我们的脑子一热宁肯牺牲过去的一切让自己从正在飞速奔跑的汽车上给摔下去吧,谁知现实并不因此改变仍像汽车一样在加速奔跑。站在门口的白石头不知如何是好,捏着纸片周围的环境又是那样陌生,白石头眼中突然就涌出了对于现实的屈辱之泪。这时一个保安开始踱过来盘问他:
「先生,你有票或是贵宾卡吗?」
白石头一阵恐慌。他没有票也没有贵宾卡。慌乱之中,他只好将手里的纸片递给了保安。谁知保安看了看那既不是票证也不是贵宾卡的纸片,并没有将他赶出去或是扔出去,而是满脸堆笑弯下腰往旧仓库里面伸了一下臂说: 「请。」
这又让白石头有些似懂非懂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只好迈着自己的脚步走进这样一个从来没有想到的迪厅。临进入胡涂之前他趁着自己的片刻清醒像镭灯的片刻闪烁一样急着问保安: 「我纸片上的地址没错吧。」
保安笑吟吟地说: 「先生,没错。」
白石头:「不是我今天找错地方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就没法活了。」
保安倒没有感到奇怪:「一点没错──大家刚时门的时候,全都这么说,但是大家最后都活下来了。」
这就有些像话剧的腔调了。但白石头还是在细节上有些疑问:
「不是说这里是一个酒吧吗?」
保安: 「里面是有酒吧的。」
白石头: 「有一个从巴黎来的女人叫女兔唇吗?我来这里主要不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