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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说:「你说,你说。」
孬舅:「在我由副秘书长升正秘书长时,竟争者有八个人,打得不可开交,最后在每人面前摆了一个饭盆,知道饭盆里盛的是什么东西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孬舅:「一盆屎。」
我突然有些反胃。问:「这让干什么?」
孬舅:「吃下去。而且是非洲屎。谁吃下去谁当秘书长。」
我「嗷嗷」想吐。
孬舅问:「秘书长当的容易吗?」
我照实说:「不容易。咱老家有句话,『钱难挣,屎难吃』。」
孬舅:「可那七个孙子,一下念动咒语,变成了七只大猪,在那里吞吧吞吧抢着吃。」
我有些着急:「那你怎么办?」
孬舅:「这也难不倒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念动咒语,一下变成了一头大象,一舌头下去,一盆屎就没了,秘书长就当上了。他们呢,有的吃了三分之二,有的吃了二分之一,他们的屎算是白吃了。」
说完,又哈哈大笑。
我说:「有意思,有意思。」
孬舅又不满意了:「不要老说有意思,知道这其中的含义吗?」
我呆呆地摇摇头。
孬舅:
「这就证明,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像狗屎一样一团糟呀。你连屎都不能吃,还能把握世界吗?在这个世界上,提出一条真理和口号是容易的,但它们在一滩屎面前,显得是多么地苍白和无力呀。以为你舅是容易的吗?每天也就是把手插到这些狗屎里给你们张罗和操劳呀!」
我由衷地感谢:「舅,请原谅我们这些人的无知,我们还老觉得您在福窝里呢。」
孬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样的事情有千千万万。等有了时间,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
我灵机一动,拍了一下巴掌:「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这比瞎编故事强多了。写出来一定有读者。谁不想发迹呢!」
孬舅轻蔑地看我一眼:「那还用说。不过,我把话说到头里,我这么跟你说的意思,并不是非让你宣传我。你不宣传我,也有人宣传我。早就有出版商,要买断我的自传,我都没答应他。我的意思,自传不一定非自己写,让秘书班子写可以,将来让咱自己的孩子写也可以──许多话都比自己好说嘛。」
后来证明,孬舅的自传是让秘书班子写的,而没让他的孩子写。没让孩子写并不是不让孩子写,而是30世纪末的孩子,都已经成了克隆的后代,当年我们自认为时髦、领导别人和时代的东西,这时已经显得老掉牙没有嚼头了。我们自以为的先锋,谁知道短短几十年后,就自动跑到古典的大会里去集合了呢?异性关系不时髦,同性关系也不时髦了,孬舅的儿女们,开始回头一千多年重新崇拜起柿饼脸太后时期小麻子卫兵小蛤蟆──在《乌鸦的流传》中,小麻子夜夜搂着一只披头小红羊睡觉。历史真是一个大循环哪。《乌鸦的流传》又成了风靡一时的读物。在孬舅的儿女们面前,我们所做的一切,我们张罗过的一摊摊屎,都显得肤浅、无知、无聊、认真得过了头。至于当年我们还认真地在同性关系话题中争执过「陪衬」枝节,更显得一钱不值。历史是一把大稀泥,转眼就把我们抹得无影无踪。虽然我们明知这样,但我们还是煞有介事地在现实和生活中张罗。当年我与孬舅,就是这样煞有介事地骑着小毛驴站在丽晶时代广场,讨论着种种令孬舅苦恼和欢乐的话题。这时广场上掀起了一阵欢快的气氛。随着掠过空中的一阵鸽子屁股后的哨响,台上台下都跳起了欢乐的桑巴舞。大家屁股撞着屁股。一开始是男女相撞,后来是男男相撞和女女相撞,渐渐大家眼睛都迷离起来。孬舅也受到气氛感染,停止与我的谈话,开始恢复秘书长指挥千军万马、视万物如等闲的神态,打量着广场。打量一阵,倒没有发怒,而是「噗嗤」一声笑了,说:「这一帮丫挺的!」
又说:「咱们也跟他们乐一乐,到哪里说哪里,与民同乐嘛。」
于是,我与孬舅也在驴上扭动起来。礼义与廉耻委员会的毛驴也训练有素,步伐一下就踏上了鼓点。我与孬舅撞着屁股,两只毛驴撞着屁股,越跳越有情绪,越跳越忘我,忘掉了刚才所有的忧愁和烦恼,渐渐四个在一起乐不可支。等我们发现由于我们跳舞的加入,又使我们成了广场的中心,众人开始围着我们跳,围着我们拍手,我们的情绪更加高涨;两人两驴的头上,热气冒得如蒸笼,我开始在毛驴身上做倒滚翻,孬舅忘掉了自己的身份,突然找回了可爱的童年情绪,张开粗壮的喉咙,唱起了早年在新军、在迁徙途中所唱的歌曲。如同哥萨克,如同伏尔加船夫,如同过去走街穿巷、翻山越岭、走过一村又一村买艺为生的瞎鹿,如同酒醉时、神志不清醒时不知把自己交给谁的一个可怜的孩子。孬舅唱得泪流满面,众人也欷殻Р灰眩挥屑父瞿腥丝蘖耍屑父雠嗽谀抢镆槁郏骸
「过去看秘书长挺严肃,谁知他心中也有许多伤痛。以前看他在电视上、主席台上板着脸,现在看,也很平易近人嘛。」
一些记者,借秘书长的突然平易,又开始向他喊话,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又想错了,秘书长并没有玩昏了头,刚才我们严肃谈话时不理他们,现在玩的时候同样不理他们。虽然与民同乐,但跳舞目的不同;你们跳舞是跳给对方和别人,想借此摸一把捞一把碰一把,把自己的性意识发泄给别人;我们跳是跳给我们自己,玩的是自己的心跳,乐是乐在内心,乐在我们两个之间,表面动作与你们一致,其实我们的内心还在独处,并没有与你们融合;所以孬舅一边跳一边对我说:「别理他们。」
但众人并不这么理解,他们还没有分辨出我们与他们的区别,反倒把这理解成孬舅的忘情与忘我,情绪已经与他们汇合;也对记者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幸灾乐祸,于是广场上一片欢腾。这样的殊途同归,也使我们哭笑不得。群众,真是一个难把握的群体呀。
正在这时,广场外「匡」地一声锣响,使广场安静下来。桑巴舞的乐曲,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使正在跳舞的大家有些悻悻然,非常不自然、不好意思地把正挥舞在空中不同位置的胳膊腿放回原处。就好象刚才的跳舞是一场幻觉,是幻觉中的丝竹之声,转眼之间,丝竹之声如同一股轻烟,顺着一条狭窄的信道飞走了,没了;把大家扔在了一片情绪的泥淖中。大家都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都想挣扎,又无挣扎处。我与孬舅屁股下的两只小毛驴,也有些茫然不知所对。其中一只愤愤然说:
「这叫什么事呢!」
孬舅也想发怒。广场上所有的人都看着孬舅,等待他拿出主意,替我们做主。谁是破坏广场气氛的黑手呢?过去没有暴露,现在关键时候暴露了。暴露是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但也是好事,早一点暴露,可以早一点捉住它,消除隐患。说不定它的用意并不仅仅在停止跳舞,它还要停止什么呢?孬舅面对聚集到他周围的人,大手已经高高举起,恢复了他礼义与廉耻恢复委员会秘书长的身份。看着孬舅的大手,我浑身也也膨胀了不少,双手向上拥了拥裤腰。他毕竟是俺的舅。接着我又看看众人,眼神告诉大家,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但我接着眼睁睁地看着孬舅高举的大手又软遢遢地落下来。他的眼神,又开始扑朔迷离,像个无依无靠、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无奈、只有任世界摆弄的孩子。他的脑袋也蔫了,无力的耷拉在那里。我对孬舅很失望。秘书长怎么能这么当呢?怎么能对世界听之任之呢?虽然你现在的口号是「不行拉块地毯办了你」,但你也不能忘了祖宗的家法。那是什么?「不行挖个坑埋了你」!有人在广场捣乱,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我们跳舞正跳在兴头上,难道就这样不跳了吗?就是不管众人,我们自己也在兴头上,难道也让自己憋回去和让我们的小毛驴失望吗?但我接着发现,我对孬舅的着急,也是一种无知,远没有孬舅的蔫巴更加成熟。原来广场上出现了比恢复跳舞更加紧急、让人扫兴、促人蔫巴、处理起来更加棘手的事情。广场上本来是开一个Party,大家在一起乐一乐,也借机使秘书长换一换脑筋,没想到有人利用这次机会,来向秘书长请愿。一支请愿队伍,已经开进了广场,是他们拔掉了我们的扩音器。跳舞是大家的,但请愿对着秘书长一个人,我们成了没事人一大堆。既然是没事,所以我们的视点也不是多么顽固,倒也容易变化,兴趣也容易转移;马上,我们都从过去的泥潭中跳了出来,站在干岸上,看孬舅一个人在泥潭中挣扎。舞我们可以不跳,我们看秘书长如何对付请愿者。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看别人在那里打斗,给自己找个乐子,这不是比跳舞更加让人惬意吗?所以,面对一个广场视点的转换,留下孬舅一个人在那里蔫巴,孬舅也稍有些尴尬。连两只小毛驴,都拋弃了孬舅,与我们站在一起,扬脖子「咴咴」叫了两声,等着瞧孬舅的好看。更加令我们兴奋的是,这群请愿者,竟戴着化装舞会面具;这群请愿者,竟是一帮我和孬舅刚才谈话中提到的人:一帮同性关系者。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因为他们并不化装的旗帜上竟然写着:「我们就是同性关系者」、「同性关系就是好」、「同性关系比异性关系更加符合计划生育政策」、「我们在寻找……」等等。
他们要寻找什么?孬舅看到这条标语,比看到他们来向他请愿还感到害怕。他们是在寻找志同道合者吗?他们是在寻找同路人吗?他们是趁此机会,假借请愿,来拉孬舅入伙、让孬舅充当他们的代言人吗?何况这些人的请愿方式,也挺让人恐怖:一群人戴着舞会面具,迈着京剧的小碎步,一声不响地甩着手向前走,走向孬舅。孬舅一边在驴上向后退,一边慌乱地向我和二只毛驴解释:
「他们一定搞错了,我不是同性关系者,我有粪兜;我异性还没搞够,我怎么会有同性关系?」
孬舅屁股下的毛驴幸灾乐祸地说:
「粪兜是我的,能说明你什么问题?你说你不是同性关系者,为什么他们径直走向你,不走向别人?据说同性关系者的目光都不一样!」
孬舅狠狠地说:「一定是又有人在搞阴谋!」
但在这时,向孬舅请愿的游行队伍突然转了向,不走向孬舅,开始转弯走向演台。孬舅大松一口气,瘫在毛驴身上,边擦头上的汗,边向毛驴说:
「看看,我说不是,你还不信,看他们转了向!」
毛驴有些丧气:「他们这搞的是什么名堂?」
突然一声巨响,又把孬舅和我们吓了一跳,这些同性关系队伍中鼓乐齐鸣,唢吶、洋号、锣、古筝、萨克斯,一齐奏响。大家都埋怨:「这群人是不正常,怎么一惊一咋的?」
但接着,大家又对这群人欢呼起来,像刚才欢呼孬舅一样。原来这群人把化装面具摘了下来了,露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他们是谁?都是刚才孬舅与我讲到的那些世界名人:美洲黑歌星呵丝.温布尔、下台政客基挺.米恩、王室公主卡尔.莫勒丽、足球明星巴尔.巴巴、时装大师穿针.引线、无聊文人处处.不顺眼……瞎鹿倒没有来,看来他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由于他们人多势众,又打着同性关系的旗号,他们一下就成了这个Party的中心,孬舅倒一下被人遗忘了。孬舅这时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老百姓,用鞭子抽着毛驴,杂在人群中伸脖子张望。警卫递上来一个望远镜,孬舅兴奋地说:「谢谢,谢谢。」
把个警卫兵弄得受宠若惊。过去秘书长哪里说过这个?孬舅在人群中拥来拥去,终于带我拥到了看台前。这时演台上跳封闭现代舞的,已经被轰了下去;换上来这帮同性关系者作表演。女的跟女的在一起,男的跟男的在一起,上下起伏,左右颠倒,头与头在一起,头与脚在一起,作了一些动作。台上嗷嗷乱叫,台下也混乱起来。最后,台上表演的人突然呻吟着启开,把一些表演性的两种液体喷洒到台前拥挤人的脸上。孬舅与我的脸上,也被喷洒上一些。孬舅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用舌头去舔。孬舅还有些不满意,说你那里是女的,怎么我这里倒是男的?我说,看来你确实有同性关系倾向。孬舅哈哈大笑。但是,突然,孬舅脸上的笑容及流动的液体,吃惊地被凝固在脸上。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幻,刚才的乐声突然消失,这些世界名人在台上裹在一起,众多的肉体在一起绞,转眼之间成了一股轻烟;就好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