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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我真的想坐你这辆漂亮的马车,”他说,“噢,不,这只不过是因为我累了,此外我还有点小事要和你谈一谈。”
“来,上来吧!”那青年说道。
可惜这一幕没发生在白天,要不然你就能看到这个流氓是如何重重地往弹簧座垫上一倒,坐到了那年轻高雅的车主身边,这可是个难得看见的情景。安德烈赶着车向林外走去,一路上始终没和他的同伴讲一句话,后者则嘴角挂着满意地微笑,象是很高兴自己能坐上这样舒服的一辆车子。一经过了欧特伊的最后一座房子,安德烈就回头望了一眼,以确定再没有人能看到或听到他,于是他勒住马,双臂交叉在胸前,对那个人说道:“现在说吧,你为什么要来打扰我的安宁?”
“但你,我的孩子,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怎么骗你了?”
“怎么——这还要问吗?当我们在瓦尔湖分手的时候,你告诉我说,你要经皮埃蒙特到托斯卡纳去,但你没去那里,却到巴黎来了。”
“这与你有何相干呢?”
“何相干,恰恰相反,我以为这样一来,我的目的倒可以实现了。”
“哦,”安德烈说,“你想在我身上搞投机吗?”
“你用的词多妙啊!”
“我警告你,卡德鲁斯先生,你打错算盘啦。”
“哟,哟,别生气,我的孩子。你知道得很清楚,生气的结果总是很糟糕,都怪运气不好,我才会产生妒忌。我原以为你是在皮埃蒙特或托斯卡纳当向导混饭吃的,我真心真意地可怜你,就象可怜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你知道,我总是把你叫做我的孩子的。”
“嘿,嘿,还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吗?”
“别忙!耐心点呀!”
“我够耐心了,说下去吧。”
“当我突然看见你经过城门口,带着一个马夫,坐着双轮马车,穿着崭新的漂亮衣服时。我就猜你一定是发现了一个矿,不然就是做了一个证券经纪人。”
“那么,你承认自己妒忌了,是不是?”
“不,我很高兴——高兴得想来跟你道喜,但因为穿着不十分得体,所以我就挑了个机会,免得连累你。”
“是的,你很会挑机会!”安德烈大声说道,“你当着我仆人的面来跟我讲话。”
“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孩子?我什么时候能抓住你,就什么时候来跟你讲话。你除有一匹跑得很快的马,又有一辆轻便的双轮马车,自然滑溜得象条黄鳝一样,假如我今天晚上错过了你,我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个机会啦。”
“我又没把自己藏起来。”
“可你的运气好,我真希望我也能这么说。但我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而且我还怕你不认得我——好在你还认得,”卡德鲁斯带着一种不悦的微笑又加上了一句。“你太客气了。”
“说吧,”安德烈说,“你想干什么?”
“这样对我说话可不太客气呀,贝尼代托,老朋友,这样可不好啊。小心点儿,不然我也许会给你找点小麻烦的。”
这一恐吓立刻压服了青年人的火气。他让马小跑起来。
“你不该用刚才那种口吻对一个老朋友讲话,卡德鲁斯。你是个马赛人,我是——”
“这么说,你现在知道你是哪儿人了?”
“不,可是别忘了我是在科西嘉长大的。你年老固执,可我是年轻顽强的。在我俩之间,恐吓是没有用的,凡事应该和和气气地来解决才好,命运之神关照我,却讨厌你,难道是我的错吗?”
“那么,命运之神都在关照你喽?难道你的双轮马车,你的马夫,你的衣服,不都是租来的吗?不是?那就好!”卡德鲁斯说道,眼睛露出贪婪的目光。
“噢!你来找我之前早就了解得很清楚啦。”安德烈说道,愈来愈情绪激动了。“倘若我也象你一样头上缠块手帕,背上披些烂布,脚上穿双破鞋子,你就不会认我了。”
“你错看我了,我的孩子。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你,什么也不能再阻止我穿得象别人一样整齐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向是心肠好。假如你有两件衣服,你肯定会分一件给我的。从前,当你饿肚子的时候,我可是常常把我的汤和豆子分给你的。”
“不错。”安德烈。
“你那时吃得可不少呀!现在还是那样吗?”
“噢,是的。”安德烈回答,然后大笑起来。
“你刚才从里面出来的那座房子是某个亲王府吧。你怎么会到亲王家里来吃饭呢?”
“他不是什么亲王,是个伯爵。”
“一个伯爵,一个很有钱的伯爵吧,呃?”
“是的,但你最好还是别去跟他说什么话,他也许会很不耐烦的。”
“噢,放心好了!我对你的伯爵才不想打什么主意呢,你只管留着自己享用好了。但是,“卡德鲁斯又装出他以前那种令人看了极不舒服的微笑说,“你得付出点儿代价才行,你懂吗?”
“好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如果一个月能有一百法郎——”
“嗯?”
“我就可以生活——”
“靠一百法郎!”
“是很苦,这你也知道,但有了——”
“有了——?”
“有了一百五十法郎,我就可以很快乐了。”
“这是两百。”安德烈说道,他摸出十个路易放到卡德鲁斯的手里。
“好!”卡德鲁斯说。
“每月一号去找我的管家,你可以拿到相同数目的钱。”
“喏,你又瞧不起我了。”
“怎么了?”
“你要我去跟仆人们打交道,不,告诉你,我只和大人来往。”
“好吧,就这样吧。那么,每月一号,到我这儿来拿吧,只要我有进账,你的钱是缺不了的。”
“我一直都说你是个好心人,托天之福,你现在交了这样的好运。把一切都讲给我听听吧。”
“你干嘛要知道呢?”卡瓦尔康蒂问。
“什么!你还是不信任我吗?”
“不,嗯,我找到我父亲了。”
“什么!是你亲生父亲吗?”
“当然喽,只要他给我钱用——”
“你就可以尊敬他,相信他——就应该这样。他叫什么名字?”
“卡瓦尔康蒂少校。”
“他喜欢你吗?”
“只要我表面上能顺从他的心愿。”
“你父亲是谁帮你找到的?”
“基督山伯爵。”
“就是刚才你从他家里出来的那个人?”
“是的。”
“既然他能找到有钱的主人,我希望你跟他讲讲,给我也想法找一个给别人当爷爷的位子怎么样。”
“嗯,我可以替你去问问他。现在你打算干什么?”
“我?”
“是的,你。”
“你真是心眼太好了,还为我操心。”卡德鲁斯说。
“既然你这么关心我,现在也该轮到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了。”
“啊,没错!哦,我要在一座上等的房子里租个房间,穿上体面的衣服,每天刮胡子,到咖啡馆去读读报纸。晚上,我还要上戏院去,我要装成一个退休的面包师。这就是我的希望。”
“噢,假如你只想按这个计划行事,而且安安稳稳地去做,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你这样认为吗,布苏亚先生?那么你呢,你将变成什么呢——一个法国贵族?”
“啊!”安德烈说道,“谁知道呢?”
“卡瓦尔康蒂少校或许已经是了,但不幸的是爵位承袭制已经被取消了。”
“别耍花招儿了,卡德鲁斯!你想要的东西现在已经得到了,我们也已经互相谅解了,你快下车去吧。”
“决不,我的好朋友。”
“什么!决不?”
“咦,你也不为我想一想,我头上缠着这么块手帕,脚上简直可说没穿什么鞋子,又没有什么证件,可口袋里却有十个金拿破仑,且不说这十块金洋将来派什么用场,现在就不只要值两百法郎,我这个样子在城门口一定会被抓起来的呀!那时,为了证明我自己,我就不得不说出那些钱是你给我的。这样,他们就要去调查,于是就会发觉我没有获得许可就离开了土伦,那样我就又要被带回到地中海岸边。到那时我便又成了一○六号犯人,我那退休面包师的梦可就化为泡影了!不,不,我的孩子,我情愿还是留在首都享享福的好。”
安德烈脸上立刻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的确,正如他所自夸的,卡瓦尔康蒂少校的公子爷可不是个好惹的人。他一边把身子挺了一下,一边向四周急速地瞟了一眼,手好象若无其事似地插进了口袋里,他打开了一把袖珍手枪的保险机,卡德鲁斯的眼神始终也没有离开过他这位同伴,此时他也就把手伸到了背后,慢慢地抽出了一把他总是带在身边以备急需的西班牙匕首。由此可见,这两位可敬的朋友的确是互相很了解对方的。安德烈的手又没事似从口装里拿了出来,抬上来摸了一下他的红胡须,玩弄了好长一会儿。“好心的卡德鲁斯!”他说道,“那样你将多快乐呀!”
“我尽力找快乐就是了。”杜加桥客栈的老板说道,把他的小刀子悄悄地缩回了衣袖里。
“嗯,那么,我们进巴黎城里去吧。可你通过城门时怎么才能不引起怀疑呢?依我看,你这样比步行更危险呀。”
“等一下,”卡德鲁斯说,“我们来想个办法。”说着他便拿起马夫忘在车里的那件高领大短挂,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摘下卡瓦尔康蒂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最后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象一个由他的主人自己驱车的仆人。
“我说,”安德烈说,“难道就这样要我光着脑袋吗?”
“哧!”卡德鲁斯说道,“今天风这么大,你的帽子权当被风吹掉了。”
“那么,”安德烈说,“我们走完这段路吧。”
“不让你走了?”卡德鲁斯说,“我希望不是我。”
“嘘!”安德烈说道。
他们顺利地通过了城门。安德烈在第一道十字路口停住了马,卡德鲁斯跳了下去。
“喂!”安德烈说,“我仆人的衣服和我的帽子呢?”
“啊!”卡德鲁斯说,“你该不会希望我得伤风感冒吧?”
“可我怎么办呢?”
“你!噢,你还年轻,可我却开始变老罗。再见,贝尼代托。”
说完他便消失在一条小巷子里。
“唉!”安德烈叹了一口气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不可能总是快活的呀!”
(第六十四章完)
第六十五章 夫妇间的一幕
三个青年人在路易十五广场分了手。莫雷尔顺林荫大道走,夏多·勒诺走革命路,而德布雷则向码头那个方面走去。
莫雷尔和夏多·勒诺很可能是到“炉边叙天伦之乐”去了,就如同他们在议院演讲台上措辞华丽的演说词中或黎希留路戏院里编写的工整的剧本中所说的那样;德布雷则不然。他到了罗浮门以后,就向左转,疾步穿越卡罗莎尔广场,穿过录克街,转入了密可德里路,这样就和维尔福先生乘坐的那辆马车同时到达了腾格拉尔先生的门前。男爵夫人所乘的马车因为要先送维尔福先生夫妇到圣·奥诺路然后才能送她回家,所以并不比他到得早。德布雷显出很熟悉这里的一切的样子先走进了那座房子的前庭,把缰绳扔给了一个仆人,然后回到车门旁边来接腾格拉尔夫人,伸手引她到了她的房间里去。等大门关上了,前庭里只剩下德布雷和男爵夫人两个人的时候,他问道:“你怎么啦,爱米娜?伯爵是讲了一个故事,说得更确切些,是个离奇故事,你为什么竟会那么激动呢?”
“因为我今天晚上的情绪本来就不好,我的朋友。”男爵夫人说道。
“不,爱米娜,”德布雷回答,“你这么说无法使我相信。因为你刚到伯爵家的时候情绪很好。当然罗,腾格拉尔先生是有点令人不太愉快“正名”,以规定人们的名位、职守。西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但我知道你一向是不大理会他的坏脾气的。一定有人冒犯了你。告诉我吧,你知道得很清楚,我是不会让任何人来冒犯你的。”
“你搞错了,吕西安,我向你保证,”腾格拉尔夫人回答,“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今天的确脾气很坏,但我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腾格拉尔夫人显然是在经受着一种女人们常常自己都解释不清的神经刺激,不然,就如德布雷所猜测到的,在她那种激动的情绪背后一定有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