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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粒从自己指缝流进麦秆口,直到灌满为止。然后,他用大拇指指甲刮一点肥皂塞
住麦秆口,这样工作就算做完了。
“看,爸爸。”他说。
“很对,宝贝。”莫瑞尔回答,他对二儿子尤其亲热。保罗把导火索插到火药
罐里,替父亲收拾好,第二天早晨莫瑞尔要拿着它下井炸煤。
此时,亚瑟也很喜欢父亲,靠在莫瑞尔椅子扶手上说:
“给我们讲讲井下的事儿,爸爸。”
这是莫瑞尔最高兴的事。
“好,有一匹小马——我们叫它邰非,”他开始这么讲,“它很狡猾。”
莫瑞尔活灵活现地讲着故事,一下就让人感觉到了邰非的狡猾。
“皮肤是棕色的。”他接着说:“也不太高,嗯,它踢踢踏踏地来到井下。有
人听到它打了个喷嚏。‘嗨,邰非,’有人问,‘为什么又打喷嚏了?又闻到了什
么?’”
“接着又打了一个喷嚏,就一屁股坐下去,头顶在你身上,这个小坏蛋。”
“‘邰非,想要什么?’”有人说。
“他想要什么?”亚瑟常常会问。
“他想要一点烟草,宝贝。”
邰非的故事可以无穷无尽地讲下去,而且大家都爱听。
有时候,也会换一个新故事。
“休息时间,我穿衣服,有个东西从我胳膊上跑过,你们猜猜是啥,宝贝?原
来是只老鼠。”
“‘嗨,站住!’”我大喝一声。
“我一把抓住了老鼠尾巴。”
“你把它捏死了吗?”
“是的,它们很讨厌。井下多的是。”
“它们吃什么?”
“吃拉煤车的马掉下来的谷子——如果你不收拾它们,它们会钻进你的口袋,
吃掉你的点心——不管你把衣服挂在哪儿——这些偷偷摸摸、到处乱咬的讨厌东西
都能找到。”
这样愉快的夜晚,只有莫瑞尔干活儿的时候才会出现。通常他总是早早的上床,
比孩子们睡得还早。干完了修补的活儿,报纸也浏览了一遍,他无事可干了。
父亲上床后,孩子们才觉得安心,他们躺下说一阵悄悄话。突然天花板上反射
出晃动的亮光,呼他们一跳。原来是外面矿工们提着灯去上九点的夜班。他们听着
男人们的说话声,想象着他们怎么走进黑漆漆的山谷。有时孩子们还会走到窗前,
望着三、四盏灯在黑暗的田野中摇摇晃晃,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然后赶紧奔回床
上,大家暖暖地挤在一起,这真令人感到兴奋。
保罗是个相当赢弱的孩子,常犯支气管炎。而另外几个孩子却都很强壮,所以
母亲格外宠爱他。一天,他在吃午饭时回到家。觉得不舒服。不过莫瑞尔家的人一
向不喜欢大惊小怪。
“你怎么了?”母亲关切地问。
“没什么。”他回答。
可是他饭也吃不下去。
“你不吃饭。就去不成学校。”她说。
“为什么?”他问。
“就因为不吃饭。”
饭后他就躺在沙发的那个孩子们都喜欢的印花垫子上,慢慢打起瞌睡来。那天
下午,莫瑞尔太太熨衣服。她干活时,听到孩子喉咙里那微弱丝丝声,心里又涌起
先前讨厌他的那种感觉。她当初没希望他能活下来,然而他稚嫩的身躯却具有强大
的生命力。如果他刚生下来就死了,她倒会觉得宽慰些,她对他总有一种又爱又恼
的感情。
他呢,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迷迷糊糊地听到熨斗贴在熨衣板上的声音,还有
轻微的撞击声。一醒过来,看到母亲站在炉边地毯上,把热熨斗靠近脸,好象在用
耳朵倾听熨斗有多烫似的。她脸上平静安详,内心却充满痛苦和幻灭。由于自我克
制,紧闭着嘴唇。但她玲珑的鼻子,蓝蓝的眼睛看上去多么年轻、敏锐、热情。他
不由自主地从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爱。当她像现在这样平静时,她看上去很勇敢,
充满活力,可又似乎被剥夺了某种生活权力。想到母亲的生活从来没有美满过,孩
子感到心痛,他想报答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让他感到自己太无能,内心痛苦的
煎熬着。但同时也使孩子念念不忘去报答母亲,这是孩子天真的生活目标。
她在熨斗上吐了口唾沫,唾沫在黑黑的熨斗面上乱溅起来,转瞬即逝。然后她
跪在地上,在炉边地毯的反面用力擦拭熨斗。炉子旺盛的火焰温暖着她。保罗很喜
欢母亲蹲下来,脑袋偏向一边的样子。她的一言一行,都完美无缺。屋里暖融融的,
弥漫着烫衣服的气味。后来,牧师来了,跟她和风细雨地聊起来了。
保罗的支气管炎犯了,他自己倒不在乎。已经这样了,充好汉也没用了,他特
别喜欢晚上八点钟之后,灯熄了,看着火光在黑暗中的墙壁上、天花板上闪动;看
着巨大的影子摇摇摆摆,屋里似乎全是人,在沉默中厮打着。
在上床前,父亲总会走进这间病房,家里不论谁病了,他是显得温和亲善。但
是扰乱了男孩安宁的心境。
“睡着了吗,宝贝?”莫瑞尔柔和地问。
“没呢。妈妈来了吗?”
“她马上就叠完衣服了。你想要点什么吗?”莫瑞尔很少这样对儿子。
“我什么也不要。妈妈什么时候来?”
“快了。宝贝。”
父亲在炉边地毯上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儿子不想要他。于是他下
楼对他妻子说:
“孩子急着要你。你什么时候弄好啊?”
“天啊。等我忙完嘛。告诉他让他睡觉。”
“她叫你先睡。”父亲温柔地给保罗重复着。
“嗯。我要她来。”男孩子坚持着。
莫瑞尔对楼下叫道:“他说你不来他就睡不着。”
“哦。天哪。我马上就来。别对楼下嚷嚷。还有别的几个孩子呢!”
莫瑞尔又进来了。蹲在炉火前,他很喜欢烤火。
“她说她马上就来。”他说。
他磨蹭着呆在屋里,孩子烦躁得厉害,父亲在身边似乎加重了病人的烦躁。莫
瑞尔站在那儿看了一下儿子,温和地说:
“晚安。宝贝。”
“晚安。”保罗回答,然后翻了个身,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独自呆一阵了。
保罗喜欢和妈妈一起睡,不管卫生学家们怎么说,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睡觉总
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那份温暖、那份心灵的依赖和安宁,以及那种肌肤相亲所引
起的令人舒服的感觉,催人入眠,也可以让身心完全康复。保罗挨着她睡,就觉得
病好了许多。他平时老睡不踏实,这时候也睡的很深、很熟,似乎重新获得生活的
信心。
康复阶段,保罗坐在床上,望着那些鬃毛蓬松的马在田间饲料槽地吃草。踩成
黄色的雪地上撒满干草;望着那些矿工一群一群地走回来——一个个小小的黑影慢
慢地穿过银向色的田野。雪地上升起一片晴雾。夜幕降临了。
身体渐渐复原,一切显得美好而惬意。雪花突然飘到窗户玻璃上,象一只只银
色的飞燕栖息在那儿。雪花很快化了,玻璃上只有滴滴雪水往下爬着。有时雪花绕
着屋角飞舞,像只鸽子即刻远逝。山谷对面,一列小小的黑色列车迟疑地爬过这一
大片白色世界。
由于家庭生活拮据,孩子们为能在经济方面帮助家里而感到欣慰和自豪。夏天,
安妮、保罗和亚瑟一大早就出去采蘑菇,在湿湿的草地上找啊找。偶尔,云雀在草
地上飞起,那表面干净、光滑的蘑菇正好就藏在这片绿色中。如果他们能采到半磅,
他们就非常高兴了,为能找到食物、为接受自然的恩赐、为能在经济帮助家里而高
兴。
除了拾麦穗来熬牛奶麦粥以外,最大的收获,就是采黑莓了,莫瑞尔太太每周
六总要买些水果和在布丁里,她特别喜欢黑莓。因此每到周末,保罗和亚瑟就找遍
草丛、树林和旧矿,任何可能找到黑莓的每一个角落都去。在矿工居住比较集中的
这地方,黑莓已经是非常稀罕,但保罗仍到处寻找,他喜欢到乡间田野,在树丛中
搜寻。他无法忍受两手空空地去见母亲,他觉得宁愿去死,也不愿让她失望。
“天哪,”当孩子们很晚才回来,劳累疲乏,饥肠辘辘,她会惊叫到:“你们
去了哪?”
“哦!”保罗回答:“附近没有黑莓,所以我们翻过美斯克山去找。看,妈妈!”
她朝篮子里看了一下。
“哟,真大!”她赞叹道。
“超过了两镑了吧——是有两镑多吧?”
她掂了掂篮子。
“没错。”她有点迟疑地说。
接着,保负又摸出一朵小花,他总是给她摘一支他认为最美的花。
“真漂亮!”她用惊奇的语调说道,仿佛少女接受一件定情信物似的。
这个男孩宁可走上一整天,跑很远很远的路,也不愿轻易罢休,两手空空地来
见她。当时他还小,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是那种只盼望自己孩子赶紧长大的女
人。而且那时她最关心的是威廉。
不过,威廉去了诺丁汉后,很少在家,母亲就把保罗当成了伴儿。保罗下意识
地妒嫉威廉,威廉也同样妒嫉着保罗,但他们又是好朋友。
莫瑞尔太太对二儿子的感情显得微妙、敏感。不像对长子那么热情。保罗每星
期五下午去领钱,五个矿井的工人都是在星期五发工资,但不是单独发给个人,每
个巷道的钱都交给那个作为承包人的矿工头,由他分成一份份的工资。不是在小酒
店里发,就是在办公室发。学校每星期五下午就会提前放学,为的就是让孩子们去
领工钱。莫瑞尔的孩子们在工作前都领过工资,先是威廉,接着是安妮,然后是保
罗。保罗一般总是在三点半动身,口袋里装着个花布包,在那个时候,每条路上都
有妇女、姑娘、孩子们和男人,一群群地往发工资的办公室走去。
这些办公室相当不错,一幢新的红砖楼房,像一座大厦,坐落在青山尽头一片
十分清洁的院子里,屋子的大厅就是等着发工资的地方。大厅是一间没什么摆设的
长条形房子。地上是青砖,四周靠墙摆着椅子、矿工们就穿着他们下井穿的那身脏
衣服坐在那儿,他们来的比较早,妇女和孩子通常在红砂砾路上来回遛跶。保罗总
是在很仔细地看着那些花坛和大草坡,因为那里长着小小的米兰和勿忘我。那里一
片嘈杂,女人戴上了节日才戴的帽子,姑娘们大声聊着天,小狗到处跑,只有四周
绿色的灌木丛沉默着。
随后里面传来喊声,“斯宾尼公园——斯宾尼公园。”所有为斯宾尼公园的矿
井干活的人都进去了。轮到布雷渥矿井的人领工资时,保罗混在人群中走了进去。
领工资的房间很小,横放着一条柜台,把房间分成了两部分,两人站在柜台后面—
—一个是布雷恩韦特先生,一个是帐房先生温特博特姆。布雷恩韦特先生个子很高,
外表看起来像个威严的长者,留着小白胡子,他平时常围着一条很大的丝质围巾,
即使是夏天,敞口火炉里也烧着很大的火,而且窗户也是关着的。冬天的时候,人
们从外面新鲜空气里走到这儿来,似乎喉咙都要烤焦了。温特博特姆先生又矮又胖,
是个秃子。他的上司常对矿工们进行家长式教育,而他却常说一些蠢话。
屋里挤满了浑身脏乎乎的矿工,还有些回家换了衣服的男人,几个女人,一两
个孩子。通常还有一条狗。保罗比较矮,因此常被挤到大人腿后靠近炉子的地方,
几乎要把他烤焦了。不过,他知道领钱的顺序是根据下井的号码来叫的。
“赫利德。”传来布雷恩韦特先生响亮的声音,赫利德太太不作声地走上前去,
领上钱,又退到一边。
“鲍尔——约翰·鲍尔。”
一个男孩走到柜台边上,布雷恩韦特先生个子高,脾气大,生气地透过眼镜瞪
着他。
“约翰·鲍尔!”他又叫了一遍。
“是我。”男孩说。
“咦。你的鼻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圆滑的温特博特姆先生从柜台里盯着他说。
人们想起老约翰·鲍尔,都偷偷地笑了。
“你爸爸为什么不来!”布雷恩韦特用一种威严的声音大声问。
“他不舒服。”孩子尖声尖气地说。
“你应该告诉他别喝酒了。”,这个叫大掌柜的说。
“即使他听了会一脚踢破你的肚子也没关系。”一个嘲弄的声音从孩子背后传
来。
所有的男人都大笑起来,这位傲慢的大掌柜垂着眼睛看着下一张工资单。
“弗雷德·皮尔金顿!”他毫无感情地叫了一声。
布雷恩韦特是矿上的一个大股东。
保罗知道该他了,他的心砰砰急跳着。他被推挤得靠着壁炉架,腿肚子都烫痛
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