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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那么大惊小怪的。”妻子回答。
“不,你会全身冻僵像个门把似的,直挺挺地摔在那里。”
“为什么说冻的像个门把,而不是别的什么?”保罗好奇地问。
“呃,我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父亲回答,“不过洗碗间的穿堂风可真厉
害,它会吹透你的肋骨,就像吹过铁栅栏大门似的。”
“要吹透你的肋骨可得费一番功夫。”莫瑞尔太太说。
莫瑞尔伤心地看着自己身体的两侧。“我!”他惊叫道:“我现在像个皮包骨
头的兔子,我的骨头都,戳出来了。”
“我看看在哪儿。”妻子回答。
“到处都是,我现在只剩一把骨头了。”
莫瑞尔太太笑了起来,他仍然有一个富有活力的身材,结实、肌肉发达、没有
一点脂肪、皮肤光滑干净,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八岁男人的身体。只是皮肤上有许
多煤灰浸渍成的青紫色的疤痕,像刺上花一般,而且,胸脯上黄毛浓密。他伤心地
把手贴在两肋上。他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一只饿坏了的老鼠,因为他没有发胖。
保罗看着父亲那粗壮黑红的手伤痕累累,指甲都断裂,正抚摸他那光滑的两肋,
有种不和谐的感觉,让保罗吃惊。真奇怪,这竟然是出于同一躯肉体。
“我想。”保罗对父亲说,“你以前身材一定很健美。”
“呃!”父亲惊叫了一声,四下望了望,像个孩子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是不错,”莫瑞尔太太说,如果他不是东磕西碰,天天往坑道里钻,他
还会更好看些。”
“哦!”莫瑞尔惊叫道,“我有副好身材!我从来就是只有一副骨头。”
“当家的!”他妻子嚷道:“别这么苦丧着脸!”
“说真的!”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子看起来真像是在飞快地垮下去。”
她坐在那里大笑起来。
“你有一副铁板一样的身材,”她说,“如果光看身体的话,没有人能比得上
你。你应该看看他年轻时的样子,”她突然对保罗大声嚷嚷着,还挺直身子学丈夫
以前英俊的体态。
莫瑞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又一次体会到往日的温情。这种热情顷刻间
涌向她的内心。他却忸怩难堪,受宠若惊,一副谦恭的样子。不过,他再次回忆起
过去的美好时光,便立即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所做所为,他想赶紧干点儿什么,
以躲开这种尴尬气氛。
“给我擦擦背吧,”他求她。
妻子拿起一片打肥皂的绒布,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跳了起来。
“哎,你这小贱人,”他叫道,“冷得要死!”
“你应该是条火龙,”她笑着给他擦起背来。她很少为他做这样的事,都是孩
子们做这些事的。
“下辈子你连这点儿都享受不到呢。”她加了一句。
“哦,”他说,“你知道这儿穿堂风不停地吹着我。”
她也已经梳洗完了。她随便给他擦了几下就上楼去。不一会,就拿着他的替换
裤子下来,他擦干身子套上了衬衫。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头发竖着,绒布衬衫
扔在下井穿的裤子上。他站着准备把这套衣服烤一下。把衣服翻了过来烤着,给烤
焦了。
“天哪!当家的,”莫瑞尔太太喊道,“穿上衣服。”
“你难道喜欢像掉到冷水桶里一样,穿上一条冰冷的裤子吗?”
他脱下下井穿的裤子,穿上讲究的黑衣服。他常在炉边地毯上换衣服。要是安
妮和她要好的朋友在场,他还会这么做的。
莫瑞尔太太翻着烤炉里的面包,然后又从屋角的红色陶器和面钵里拿起一块面,
揉搓成面包状,放进了铁烤箱里。她正烤着面包,巴克敲门进来了。他是个沉默寡
言的人,个子矮小,身材结实,看上去仿佛能穿过一堵石墙。尖瘦的脑袋上,一头
黑发剪得很短,像大多数矿工一样,他脸色苍白。不过身体健康,衣着也很整洁。
“晚上好,太太。”他冲着莫瑞尔太太点了点头,就叹了口气坐下来。
“晚上好!”她亲切地说。
“你的鞋后跟裂开了。”莫瑞尔说。
“我都不知道。”
他坐在那里,如同别人坐在莫瑞尔太太的厨房一样拘束。
“你太太怎么样?”莫瑞尔太太问。
以前他曾告诉她,
他家那位正怀着第三胎呢n
“哦,”他摸着头回答,“我觉得她还算不错。”
“我想想——什么时候生啊?”莫瑞尔太太问。
“哦,我估计现在随时都会生的。”
“噢,她确实不错吗?”
“是的,一切正常。”
“上帝保佑,她一向不太结实。”
“是的,可我又干了件蠢事。”
“什么事?”
莫瑞尔太太知道巴克不会干出太蠢的事来。
“我出来时没带去市场买东西的包。”
“你可以用我的。”
“不,你自己也要用的。”
“我不用,我总是用网兜。”
她见过这个办事果断小个子矿工在星期五晚上为家里采购杂货和肉类,对此她
不禁心生敬意。她对丈夫说:“巴克虽然矮小,他比你有十倍的男子汉气概。”
就在这时,成森进来了,他非常疲倦,看上去有些虚弱。尽管他已经有了七个
孩子,但他还是一副男孩似的天真相,还是一脸傻呵呵的笑,不过他的妻子倒是一
个性子泼辣的女人。
“我看你们已经扔开我了吧?”他不痛快地笑着说。
“是的。”巴克回答。
刚进来的人取下了帽子和羊毛围巾,他的鼻子又尖又红。
“恐怕你冷了吧,威森先生?”莫瑞尔太太说。
“确实冷得刺骨。”他回答说。
“那就坐在火跟前吧。”
“不了,我就在这儿好了。”
两个矿工都在后面坐着,没人能劝他们坐到炉边那儿去,炉边是家中神圣的地
方。
“请坐到扶手椅上吧。”莫瑞尔兴冲冲地说。
“不了,谢谢你,这儿很好。”
“来吧,来,当然应该坐这儿。”莫瑞尔太太坚持着。
他站起身笨拙地走了过去,又笨拙地坐进了莫瑞尔的扶手椅。这有点熟不拘礼。
不过炉火使他感到温暖而舒适。
“你近来胸部怎么样了?”莫瑞尔太太问道。
他又微笑了,那双蓝眼睛熠熠闪光。
“哦,不错。”他回答。
“有点像开水壶里的水咕噜。”巴克不客气地说。
“啧—啧—啧!”莫瑞尔太太啧啧连声,“你那件绒布衬衫做好了吗?”
“还没有。”他微笑着说。
她大声说:“为什么还不做好?”
“快了。”他笑道。
“啊,等着去吧!”巴克叫道。
巴克和莫瑞尔两人对威森都有些不耐烦。不过,他们俩的身子还结实着呢,至
少体力上是这样。
莫瑞尔一切准备就绪,他把钱包推给保罗。
“数一下,孩子。”他谦恭地说。
保罗不耐烦地放下书和笔,把钱包底朝天倒在桌上。里面有一袋银币,共计五
英镑,还有金镑和一些零钱。他很快地数着,参照着帐单——帐单上写的是出煤量
——把钱按顺序放好。随后巴克又看了一遍清单。
莫瑞尔太太上了楼。三个男人走到了桌边,莫瑞尔,铸为主人坐在了扶手椅上,
背对着暖暖的炉火。两个包工伙伴就坐在比较冷一些的位子上。他们谁也不数钱。
“辛普生该得多少?”莫瑞尔问道。伙伴们把那个上日班工的人该得的工钱认
真盘算了一遍,然后把钱放到了一边。
“还有比尔·内勒那份呢?”
这笔钱也从这一堆里扣出了。
接着,因为威森住在公司的房子里,他的房租已经在总帐中扣除了,莫瑞尔和
巴克就各自拿了4先令6便士,还因为总帐中扣除了莫瑞尔家用煤的钱,巴克和威森
各拿了4先令。算清这些之后事情就容易了,莫瑞尔一人一个金镑的分着,直到把金
镑分完。然后又如数平分了5克朗1先令。要是最后还剩一点钱无法分,就由莫瑞尔
拿着供大家喝酒用。
之后,三个男人站起身来走了。莫瑞尔趁他的妻子还没有下来,溜了出去。她
听见了关门声,就下楼了。她匆匆地看了一眼烤炉里的面包,又扫了一眼桌子。她
看到给她的钱放在那儿。保罗一直在忙自己的事,但现在他注意到母亲在数这星期
的钱,而且越数越生气。
“啧啧啧!”她啧啧连声。
他皱起了眉。当她发火时,他就无法工作了。她又数了一遍。
“只有25先令!”她叫道,“帐单上写的是多少?”
“10镑11先令。”保罗烦躁地说。他担心要发生什么事。
“他就给我这么少,25先令,还有他这星期的俱乐部会费!不过我清楚他,他
认为你在挣钱,因此他就不用管家了。不行,他挣的钱全用来大吃大喝了,我要给
他点儿厉害!”
“噢,妈妈,别!”保罗喊道。
“别什么,我想知道!”她叫嚷着。
“别吵了,我都无法工作了。”
她安静了下来。
“是的,这很好,”她说,“但是你想没想过我怎么过日子呢?”
“可是,你吵吵嚷嚷的,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倒想知道如果你拿着这笔钱凑合过日子,你该怎么办?”
“没几天你就可以拿上我的钱了,让他见鬼去吧。”
他又开始工作,而她则冷冷地系上帽带。他很难忍受她发脾气的时候。但现在
他开始坚持要让她认识到他的存在和作用。
“看好那两个面包,”她说,“二十分钟后就好了,别忘了取出来。”
“好的。”他回答。她去市场了。
他独自一个留在家里工作着。可是他平常思想高度集中,现在却游移不定。他
听着院子木门的动静。七点一刻时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米丽亚姆进来了。
“就你一个人?”她问。
“还是设计,装饰布和刺绣的设计?”
她像个近视眼一样弯着腰观看这些画稿。
她就这么查看着他的各样东西,追问不休,这不由得让他感到烦躁。他走进起
居室,拿了一捆棕色的亚麻布回来,仔细地把布展开,铺在地板上。这看上去像一
个窗帘,或者门帘,上面用雕板印出一组美丽的玫瑰花图案。
“啊,真美啊!”她叫道。
这块在她脚下展开的布上,有奇妙的红玫瑰和墨绿的花茎子,图案非常简洁,
可不知为什么又有一些妖艳。她跪在面前,黑黑的卷发披散了下来。他看见她妖媚
地蹲在他的作品前,不由地心跳加快。突然,她抬起头来。
“为什么这幅画上有一种无情的感觉?”她问。
“什么?”
“这幅画好象有一种无情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幅很不错的画。”他回答着,小心地把画折好。
她慢慢地站起身来,在沉思着什么。
“你准备拿它做什么?”她问。
“送到自由商行去。我是为妈妈画的这幅画,不过我想她宁愿要钱。”
“是啊。”米丽亚姆说。他刚才的话有一点儿苦涩的意味,米丽亚姆对此很表
同情。对她来说钱可不算什么。
他把那块布又拿回了起居室。回来时扔给米丽亚姆一小块布。这是个设计图案
完全相同的靠垫套子。
“这是我为你做的。”他说。
她双手颤抖着抚摸着这件作品,一句话也没说,他有些尴尬。
“天哪!面包!”他叫道。
他把顶层的两个面包拿了出来,轻快地拍了几下。面包已经烤热了。他把面包
放在炉边冷却着。然后走到洗碗间,蘸湿了手,从面盆里拿出最后一团面,放进了
烤盘。米丽亚姆还在那儿弯着腰看她的那块画布。他站在那儿搓掉了手上的面屑。
“你真的喜欢它吗?”他问。
她抬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爱的火花。他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接着又
谈起了这件设计。对他来说,和米丽亚姆谈谈自己的作品是最高兴不过的事了。每
当他谈到自己的作品,他和她的思想交流中就寄托了他的全部激情和狂热。是她让
他产生了想像力。虽然她就象一个女人不了解她子宫里的胎儿一样,不了解他的作
品。不过,这就是她和他的生活。
他们正说着,一个大约22岁左右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矮小,面色苍白,
双眼凹陷,神色冷酷。她是莫瑞尔家的一个朋友。
“把大衣脱了吧。”保罗说。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她坐在对面的扶手椅子上,面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保罗和米丽亚姆。米丽亚姆移
动了一下,稍微离保罗远了一点。房间里充满了新鲜的烤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