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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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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意识又在不停地机械地活动着,时不时地促使他冒出这样的话。
    “我在干什么?”
    他在自我麻醉的恍惚状态下,自问自答。
    “在自杀。”
    接着,一股模糊而有力的感觉立即告诉他,这样不对,一会儿之后,突然又问
道:
    



    “为什么不对?”
    又没有回答,但他胸膛里却有一股火热的执着阻止他自寻绝路。
    街上传来一辆沉重的双轮马车当啷当啷驶过的声音,突然,电灯灭了,自动配
电机的电表格嗒响了一声,他没有反应,就那么坐着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那两只耗
子急匆匆地逃走了。黑沉沉的屋里只有炉火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接着,更加机械、更加清晰的内心的对白又开始了。
    “她死了。她一辈子挣扎着——全是为了什么呢?”
    这就是他绝望地想随她而去的原因。
    “你活着。”
    “她没活着。”
    “她活着——就在你心里。”
    突然,他对这个思想负担感到厌倦。
    “你一定得为她而继续活下去。”他内心说。
    不知什么东西,总让他觉得很别扭,仿佛让他无法振作起来。
    “你一定得把她的生活和她生前所做的一切继承下来,继续下去。”
    可他并不想这么做,他想放弃这一切。
    “但你可以继续画画,”他的意志说,“或者你可以有个后代,这两者都是她
所努力要做的。”
    “画画又不是生活。”
    “那就活下去吧。”
    “跟谁结婚呢?”这个让他痛苦的问题又来了。
    “尽你最大的努力去找吧。”
    “米丽亚姆?”
    不过他对这些没有信心。
    他突然站起身,上床去睡觉。走进卧室,他就关上房门,紧握拳头站在那儿。
    “妈妈,我亲爱的……”他开始说,似乎竭尽他心灵的全部力量。说着他又停
下,不愿说下去。他不愿承认自己想去死,想去结果自己的生命;他不愿承认自己
被生活打败了,也不愿承认死亡打败了他。他径直走上去睡觉,很快他便酣然入梦,
梦境中无忧无虑。
    好几个礼拜就这样飞逝过去。他依旧孤独地生活着,内心犹豫不决,一会儿决
意要去死,一会儿又想顽强地活。真正让他痛苦的是他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无话
可说,自己不再是自己。有时他像疯子一般在大街上狂奔;有时候他的确疯了,仿
佛看见了什么东西时隐时现,折腾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他刚要了一杯酒,正
站在酒馆里的酒柜前,突然,一切仿佛都向后退去,飘然离开了他,他远远地看见
那酒吧女招待的脸,看见滔滔不绝地谈论着什么的酒徒,看见红木酒柜上自己的酒
杯。仿佛有一层什么东西横隔在他与这些之间,可望而不可及,他也不想接近这些,
也没有心思再浅酌低饮。于是,他突然转身出去。站在门槛上,看着那华灯初照的
大街,他觉得这一切仿佛与他格格不入,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
大街上,路灯下,一切仍如既往的运行,可就是把他远远地隔开,使他望尘莫及。
他觉得自己不能触摸到路灯柱子,即使能得也还是触摸不到。他能去哪里?他无处
可去,既不能再回酒馆,也不能到前面什么地方去。他喘不上气来了。偌大的世界
竟没有他的安身立命之处。他内心的压力越来越大,觉得自己要粉身碎骨了。
    “我可不能这样。”他说着转过身来,到酒馆里一醉方休。有时,酒能让他感
觉好受些,可有时酒也让他感觉更痛苦。他沿路跑着,永远坐立不安,东奔西颠,
四处飘荡。他决心要去工作,可是他刚涂了几下,就又狠狠地扔下画笔,站起身匆
匆地逃到俱乐部去了,在那儿打牌、打弹子,或者去一个能和酒吧女招待鬼混的地
方,在他看来,那些女招待只不过跟他手里拿着的汲酒铜把手差不多。
    他愈来愈显得清瘦,下巴尖尖的。他从不敢从镜子里看自己的眼睛,也从不敢
照镜子。他想要摆脱自己,可又没有什么东西好支撑攀附。绝望中,他想起了米丽
亚姆,也许,也许……?
    星期天的晚上,他去了那个唯一神教派教堂,教徒们起立唱着第二支赞美诗时,
保罗看见了站在他前面的米丽亚姆。她唱圣歌时,下唇圣光闪闪,她那副神情,仿
佛彻悟尘世事理:人世没有快乐,寄希望于天国,她似乎把她所有的安慰和生活都
寄托于了来世。一股对她强烈而温暖的感情不禁油然而生。她唱圣歌时全神贯注,
仿佛一心向往着来世的神秘和慰藉。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她。他盼望着布道赶快
结束,那样他就可以向她倾诉内心郁积的千言万语。
    米丽亚姆拥在人群中从他面前一哄而过,他几乎都触摸着她了。她也不知道他
就在那儿,他可以看见她黑色卷发下那谦恭温顺的褐色的后颈。他要把自己交给她,
她比他强大得多,他要依靠她。
    她盲目地在教堂外面那些善男信女中转悠着。她在人群中总是这么神情恍惚,
不得其所。他走上前去,按住她的胳膊,她吃了一惊,那双棕色眼睛恐惧得大睁着,
当看清楚是他时,脸上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从她身边稍稍退开了一点。
    “我没想到……”她嗫嚅地说。
    “我也没想到。”他说。
    他移开了眼神,他那突然燃起的希望火花又熄灭了。
    “你在城里干什么呢?”他问。
    “我在表姐安妮的家里。”
    “噢,要呆很长时间吗?”
    “不,就住到明天。”
    “你必须得直接回家吗?”
    她看了他一眼,又把脸隐到了帽檐的阴影里。
    “不,”她说,“不,没有那个必要。”
    他转身走去,她伴他而行。他们穿行在那些善男信女中,圣玛利亚教堂的风琴
还在飘出悠扬的乐声,黑鸦鸦的人群从亮着灯光的门口不断地涌出来,纷纷走下台
阶。那巨大的彩色窗户在夜空中闪着光,教堂就像是一盏大灯笼。他们沿着石洞街
走着,他租了辆车到特伦特桥去。
    “你最好和我一起吃晚饭,”他说,“然后我送你回去。”
    “好吧。”她答道,声音沙哑而低沉。
    在车上,他们没说几句话。特伦特河那黑沉沉的涌满两岸的河水在桥下旧泊地
奔流着。克威克那面一片黑暗。他住在霍尔姆路,座落在荒凉的市郊,面临着河对
岸那片草地,草地靠近思宁顿修道院和克威克森林陡坡。潮水已退去了。静静的河
水和黑暗就在他们左侧,他们有些害怕,于是很快沿着屋舍院落的那一侧匆匆向前
走去。
    晚饭摆好后,他把窗帘撩开,桌子上摆着一瓶鸢屋花和猩红色的秋牡丹。她冲
着花俯下身去,一边用指头抚摸着花,一边问他说:
    “美不美?”
    “美。”他说,“你想喝点什么——咖啡?”
    “好的,我喜欢喝咖啡。”她说。
    “稍等片刻。”
    他进了厨房。
    米丽亚姆脱下外衣,四周望了望。屋子陈设十分简朴,几乎没有家具。墙上挂
着她、克莱拉还有安妮的像片。她去看画板想看看他最近在画些什么,上面只有几
根毫无意义的线条。她又去看他在读什么书,很显然只在读一本普通的小说。书架
上有几封安妮和亚瑟以及她不认识的人写来的信。她非常仔细地察看着那些凡是他
接触过、或者跟他有一点点关系的东西。他们分开已经好久了,她要重新看看他,
看看他的生活状况,看看他在做些什么。不过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了解到
这些。这间屋子只能让她感到难过,使一切显得那么艰苦和不舒适。
    米丽亚姆正好奇地翻看他的速写本,保罗端着咖啡进屋了。
    “那里没什么新画,”他说,“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他放下茶盘,从她的肩头往下看着。她慢慢地一页页地翻着,仔细地察看着。
    当她停在一线速写上时,“呣!”他说。“我都忘了,这张画怎么样,不错吧?”
    “不错,”她说:“但我不太懂。”
    他从她手里接过本子,一张张翻着看,不断地发出一种又惊又喜的声音。
    “这里面有些画还是不错的。”他说。
    一很不错。”她慎重地说。
    保罗又感到了她对他的画的欣赏。难道这是因为关心他吗?为什么总是当他把
自己表现在画里时,她才流露出对他的欣赏?
    他们坐下来开始吃晚饭。
    “我想问一下,”他说,“听说你好象自食其力了?”
    “是的。”她低头喝着咖啡。
    “干什么工作?”
    “我只是到布鲁顿农学院去念三个月的书,将来也许会留在那儿当老师。”
    “哦——我觉得这对你挺合适的!你总是想自立。”
    “是的。”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上个星期才知道的。”
    “可是我一个月前就听说了。”他说。
    “是的,不过当时还没有确定。”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他说,“我原以为你会告诉我你的奋斗情况。”
    她吃东西时显得拘谨而不自然,就好像她害怕公开地做他所熟悉的事情似的。
    “我想你一定很高兴吧。”他说。
    “非常高兴。”
    “是的——这不管怎么说是件好事啊。”
    其实他心里相当失望。
    “我也觉得这事很了不起。”她用那种傲慢的语调忿忿不平地说。
    他笑了两声。
    “为什么你对此不以为然?”她问。
    “哦,我可没对此不以为然。不过你以后就会明白的,自食其力只是人生的一
部分罢了。”
    “不,”她忍气吞声地说,“我可没这样认为。”
    “我认为工作对一个男人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了,”他说,“虽然对
我不是这样。不过女人工作是她生活的一种调剂,只使出一部分精力,真正最有意
义的一部分生活却被掩盖起来了。”
    “难道男人就能全心全意地工作了?”她问。
    “是的,实际上是这样。”
    “女人只能使出不重要的那份精力工作?”
    “是这样的。”
    她气愤地睁大双眼望着他。
    “那么,”她说,“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让人感到耻辱。”
    “是的,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他回答道。
    饭后,他们靠近炉边,保罗给米丽亚姆端来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对面,两人
坐下。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衣服,这与她的深色皮肤和舒展的容貌非常相称,她那
头卷发依然美丽而飘洒。不过,她的脸却显得老多了,那褐色的脖颈也瘦了少许,
他觉得她比克莱拉还苍老。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她的青春年华已不复存在,身上出
现了一种呆板迟钝的神态。她坐在那儿深思了一会,然后抬起眼望着他。
    “你的一切怎么样?”她问。
    “还可以吧。”他答道。
    她看着他,等待着。
    “不是吧?”她说,声音很低。
    她那双褐色的手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膝盖,却仍旧显得不知所措,甚至有点歇斯
底里。他看见这双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接着他苦笑了。她又把手指放在两唇之间。
他那细长黝黑、备受痛苦的身子静静地躺在椅子里。她突然从嘴边拿开手,看着他。
    “你跟克莱拉散了吗?”
    “散了。”
    他的身子像是被抛弃的废物一样横在椅子里。
    “你知道,”她说,“我想我们应该结婚。”
    数月来,他第一次睁大眼睛,怀着敬意看着她。
    “为什么?”他说。
    “瞧,”她说,“你是在自暴自弃!你会生病,你会死的,而我却从来不知道
——到那时就同我从来不认识你没什么两样。”
    “那如果我们结婚呢?”他问。
    “起码,我可以阻止你自暴自弃,阻止你沦为一个像克莱拉那样的女人的牺牲
品。”
    “牺牲品?”他笑着重复了一遍。
    她默默地低下了头。他躺在那儿,又感到一阵绝望袭来。
    “我不太确信,”他慢吞吞地说,“结婚会带来多大的好处。”
    “我只是为你着想。”她答道。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不过——你这么爱我,你想把我放在你的口袋里,那
我可会憋死的。”
    她低下头,把手指噙在嘴里,心头涌起阵阵痛苦。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不知道——继续这样混下去吧,我想。也许不久我就要出国了。”
    他语调中的那种绝望、孤注一掷的意味,使她不禁一下子跪倒在他身边不远处
的炉边地毯上。她就那么蜷缩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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