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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希伯当场就把自己已成了老太婆的婆娘叫出来,把她拉到了老二面前,冷笑着说:〃我媳妇就在这,你媳妇我已经日了,你想日我媳妇,她活生生地站这,你亮出家伙来,我成全你怎么样?〃
老二回家躺了足足三天。牛氏一边服侍他,一边叹着气说:〃我表舅入了教,不要说是你,就是县太爷都要让他几分。〃老二怒火中烧,只好靠扇牛氏的耳光出气:〃你个不要脸的骚货,你怎么知道县太爷见了他,也要让几分,是不是那个老狗趴在你身上的时候说的。〃牛氏被打得两眼冒金星,明摆着和老二这样的人,没道理好讲。但是不管怎么说,老二是她男人,牛氏心里的确有些怕,怕杨希伯会像他吹牛的那样,只要和知县打个招呼,就可以把老二送去吃官司。她听人说过《水浒》中〃逼上梁山〃这个段子,杨希伯如果真是高俅,她男人老二像林冲一样充军发配不是不可能。
骂骂咧咧地吃过晚饭,老二想到初十一到,自己便可以报仇雪恨洗耻,情绪陡然就好起来。牛氏在灶头洗碗,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兴冲冲地说:〃这一次,我要不好好收拾姓杨的这条老狗,你说我是什么都行。〃牛氏埋头洗碗,老二这种狠话说得太多,她根本不往心上去。老二陶醉在报仇那天的想象中,踌躇满志地自顾自上床睡觉。他的两个儿子不知道老二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一起跳上床和他的那位难得高兴的爹打闹起来。老二力气大,打闹了一阵,他一手拧住了一个,使两个儿子谁也动弹不得。小的那一位用不出劲,急了,张嘴就咬老二,老二疼得连忙甩手,翻手给小儿子一记耳光,小家伙乐极生悲,放开了嗓门号啕开了。大儿子见势头不好,也不敢闹了。老二不高兴地说:〃小杂种,闹就闹,你咬老子干嘛?〃
牛氏收拾完毕,端了半脚盆热水进来上马桶洗屁股,准备睡觉。看见小儿子在哭,以为是大儿子欺负他了,便坐在马桶上教训大儿子。大儿子委屈地喊冤,牛氏一听是老二动的手,也无话可说。老二觉得无趣,厉声叫两个儿子立刻睡觉,不许再有声音出来。牛氏洗完了屁股,要去倒水,老二突然性起,伸手拉住了牛氏就往床上拖,牛氏不耐烦地说:〃两个娃儿还没睡着呢,发什么疯?〃老二侧过头来,见两个儿子都瞪着大眼睛看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扑哧一声吹了灯,在黑暗中嘀咕道:〃我日你亲娘,有什么好看的。〃
牛氏第二天趁老二不在家,偷偷地跑去杨家,向杨希伯报告老二他们初十的计划。杨希伯捻着那一小撮山羊胡子,笑着说:〃到了初十那一天,他们又能怎么样。烧教堂,打教民,我姓杨的不信邪,就让他们试试看。〃牛氏苦着脸说:〃这一次恐怕是真的,我们家老二说得有鼻子有眼。〃杨希伯鼻子里吭了一声:〃你男人哪次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
杨希伯压根不把老二放在眼里,年轻的时候,他也是一条在街面上混出来的汉子。牛氏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越说,他越觉得不会有什么事。胡大少和教民作对从来没沾过什么大便宜,他杨希伯难道还怕了胡大少不成。然而当杨希伯听牛氏说袁举人的儿子袁春芳公子也凑在了一起,心头不由地一怔。如果举人老爷的公子也参与了这一阴谋,事情恐怕就真有些严重。袁举人可是能在县太爷那里说上话的角色。杨希伯皱着眉头对牛氏说:〃你能肯定,袁春芳那小子,也和你男人,还有那胡大少在一起?〃
牛氏红着脸说:〃要不是有袁公子,我干嘛要来告诉你表舅呢?〃
杨希伯沉思着点点头,他仍然有些不相信地说:〃你男人真要想杀我,难道你会不愿意?〃
牛氏的脸色更红了,她急得张嘴结舌,不知怎么向杨希伯解释才好。杨希伯忽然想明白,他伸出手,在牛氏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怕事情根本不会成,你男人却吃了官司,是不是?老二那个杂种,还有那个什么胡大少,迟早有一天,我姓杨的有好戏让他们看的,〃杨希伯看见牛氏吓得脸色由红变白,又恶狠狠地加了一句,〃老子这就上县衙门去告他们去。〃
6
霍管带正躺在炕床上过着隐,小喜子在一旁打烟泡。小喜子曾是醉仙居里一位很不出色的小妓,霍管带喜欢她的烟泡烧得好,便把她从妓院接了出来,在离武庙不远的地方,租了间小屋供起来。朱师爷奉了董知县的命令,去请霍管带,在防营前面下了轿子,那些营兵见了朱师爷,推说霍管带留下话来,说他身子骨不舒服,不见客,板着脸便要撵朱师爷走。霍管带是地方的军事长官,按理也归董知县管,但霍管带仗着自己是旗人,又有一位堂兄在京城做事,根本就不把小小的一个县大爷放在眼里。朱师爷知道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和这些吃粮当差的大兵没什么好说的,掉头便往花柳巷走,他吃准了霍管带肯定在那。
〃霍大人,〃朱师爷当年和小喜子也有过一手,霍管带金屋藏娇后,他没胆子和霍管带争风吃醋,然而这地方他却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因此大大咧咧地便走了进去,〃我知道霍大人准在这,怎么样,叫我猜到了。〃
霍管带一见是朱师爷,有些尴尬,支撑起身体。那朱师爷是一肚子心计的人,连忙说:〃霍大人快躺下,躺下,过完了瘾再说。〃
〃朱师爷,什么事呀,有劳大驾屁颠颠地跑到我这小地方来,〃小喜子嗲声嗲气地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朱师爷笑着说:〃不急,不急,天大的事,也等霍大人过足了瘾再说。〃
霍管带狠狠地抽了一盅,精神焕发,坐了起来。〃是不是董知县有请,你看,我就知道是那姓董的有事,〃他端起茶碗,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还是你朱师爷知道我的为人,来,公急不如私急,你也躺过来抽两口。就你那句话,任凭他天大的事,咱们过足了瘾再说。〃
朱师爷知道今天要想请动霍管带,这两口大烟是免不了的,他没什么太大的鸦片瘾,然而恭敬不如从命,客随主便,便坐到了炕沿上。小喜子已把烟枪递了过来,朱师爷接过烟枪,往炕上虾一样一躺,不重不轻地吸了一口,没想到竟呛住了,一连串地咳了一阵,他笑着对霍管带说:〃好土,这是洋土,还是川土、云土?劲可真够大的!老怡和行的,难怪难怪,只有洋土,才有这么大的劲。你知道,霍大人,本来董知县想亲自来请,但想到这样的地方,怕霍大人有所不便,董知县他自然不敢随便出入。〃
〃不碍事,不碍事的,〃霍管带嘿嘿地笑着。
〃在你霍大人,那当然是不碍事的,可对董知县来说,你霍大人的地盘,他不能不有所顾忌。我朱某人就顾不了许多了,既然今天是有要事一定要请霍大人,我便也只有拼着惹你霍大人生一回气,冒昧走这一趟了。〃
霍管带让朱师爷一番话说得心痒痒的,正好大烟的劲也到位了,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你龟儿子的真会说笑,其实县爷真要我去,我还是会去的。大家都是吃公家饭的,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小喜子,这烟具也不用收了,待会儿我回来,还得过他娘的瘾呢?〃
朱师爷和霍管带一人一顶轿子来到县衙门。董知县和袁举人在花厅已经恭候多时,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董知县的脸上露出了不高兴。在一旁等着的还有一位鲁师爷,这鲁师爷和朱师爷一向有些小纠葛,霍管带迟迟不来,鲁师爷便趁机说了朱师爷几句不是。袁举人对霍管带也有成见,言语中也流露出了不敬,这袁举人可以算是董知县的幕僚,是梅城内唯一的举人老爷。他本也是当过官的出身,当的是京官,可惜日子太短,还没成什么气候,便被莫名其妙地贬了官。袁举人仕途受阻,只得在本城靠过去的功名充当绅士,按资历他似乎比董知县还老,然而他毕竟是被贬的官,硬不起来。
霍管带进了花厅,一边和诸位招呼,一边赔不是。〃既然县爷有要事找,我霍某人只得抱病前来了,〃霍管带神色严肃地说着,〃县爷有什么吩咐?〃
董知县哭笑不得地说:〃霍大人,时到今日,你恐怕生不得病了。如今这民教之争,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霍大人大概还不知道,这梅城已见到了好几张匿名的揭帖,说是在初十庙会那天,要烧教堂,要杀洋人,打教民。这事可得千万当心,事情真闹起来,你我怕是担当不起的。〃
〃真是胡闹,〃霍大人一听是这事,根本不往心上去,〃县爷,在下立刻派人去捉拿贴揭帖的刁民,多抓他几个,初十那天,统统关在大牢里,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好闹的。〃
朱师爷连连点头,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笑眯眯地说:〃霍管带说的极是,然而这揭帖既然是匿名,霍大人又怎么捉拿的到呢?〃
董知县把头转向霍管带,看他怎么回答。霍管带怔了怔,眼见着董知县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笑着说:〃我当然只管抓人,至于要在下抓什么钦犯,自然是要县爷指示。我岂敢贸然行事,胡乱抓几个人搪塞。〃
袁举人忍不住了,笑着说:〃地方治安,当然要首先借重你霍大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对对,袁举人说的是,〃董知县愁眉苦脸地说,〃事到如今,你我怕是都推托不了,据教民杨希伯报告,初十那天不仅城吴的老百姓要闹事,四处乡下的民众也会打进城来。据报领头的就是两年前闹过事的胡俊瑞——〃
〃这还得了,想反了天还不成,这叫聚众闹事,是他娘的死罪。〃霍管带也有些慌了,他是吃空额的老手,手下虽还有几十名兵丁,但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县爷的报告既然属实,那还不赶快向上峰搬兵,就靠我的那几个人马,怕是弹压不了的。〃
一直不开口的鲁师爷憋足了劲,终于发话:〃不就是烧教堂,打洋教,打教民吗?我看这事也好办,教堂自然是不能烧的,这洋人呢,也不能杀,要是出了事,上面怪罪下来,谁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可如果是打打教民,小人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有道是民心不可欺,这民教之争已非一日两日,教民仗着有洋人撑腰,为非作歹鱼肉乡里,这一次如果只是给那帮信教的教民吃些苦头,怕也未必就一定是什么坏事。〃
霍管带一时听不明白鲁师爷一番话的含义,袁举人便把话点破了:〃霍大人,事情明摆着,现如今就算是去省城搬援兵,远水救不了近渴,也来不及,因此援兵还是要搬的,但在援兵到来之前,让民众教训教训教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眼下洋人的气焰也太嚣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坐着紫呢大轿在县衙门口耀武扬威,这真是成何体统,也太丢我大清国的脸面了。还有这教民,让洋人换了心肝以后,比洋人还坏,真叫人讨厌。〃
〃如今这教民,狂妄得竟然敢不把官府放在眼里,〃鲁师爷火上浇油地说。
霍管带看了看董知县的脸色,突然明白今天叫他来的本义。〃县爷的意思是,民众要闹,就让他们闹一闹?〃这话太直截了当,在场的几个人一时不敢接口,霍管带毫无顾忌地接着说,〃这些鸟教民,也太他娘不知自重,其实就算是那洋人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下要不是吃着朝廷的供奉,对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见一个杀他一人。〃霍管带平时对教民也有怨气,不久前,他手下的一名亲信调戏了一个教民的媳妇,那教民不来向他告状,却直接找了教堂的神父洪顺,洪顺呢,又直接禀告董知县,结果弄得他霍管带很下不了台。
董知县用手指敲了敲脑门,作沉思状。两位师爷轻声斗起嘴来,朱师爷比鲁师爷更有心计,他知道利用民众的仇教心理,好比是手上抓着一大把干柴去玩火,弄不好就会出大乱子。鲁师爷和袁举人显然沆瀣一气,他们已经向董知县灌输了不少迷魂汤,董知县一向厌恶洋人,两天前文森特坐着紫呢大轿闯到县衙门口,使他对于洋人的厌恶进一步加深。虽然文森特随身带着道台大人的手谕,指示各地方官员不许怠慢了传教的洋人,然而董知县的内心深处,真恨不得能杀几个洋人解解气。在官场上混久了,董知县深知如何和洋人打交道,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前任谢知县是出了名的怕洋人,可是谢知县的乌纱帽一样也没有戴得长。这里面的关系很微妙,得罪了洋人和讨好洋人,弄不好都会出纰漏。
霍管带等董知县的话等得太长,终于有些不耐烦,他拍了拍手说道:〃县爷难道还有什么妙计不成。我看事情就这样,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落得好好地看一次热闹,这打教民吗,打死几个活该。事后,上峰果然怪罪下来,胡乱抓他几个起哄的无赖,这事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