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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失眠的,何止她一人。
天色逐渐变亮,再亮,又变得昏黄,绵长的光线变迁度好了乡村和大城市的距离,遥远的岂止一个白天和黑昼,那是,一段被硬生生扯断的,亲情的,弥补不了的间隙。
跟着管家,走在平坦光滑的水泥路面上,叶荷觉得,步子踩不到实处,再也见不到土地的颠簸和蹦蹦跳跳的归路。
这一切,昨天,今日,一瞬间,都变了个模样。
琉璃瓦小红楼,翠流愠色过的庭院,鸟语清唱,像是把夏天的燥热都驱赶出了围墙。
苏以荷努力瞪着眼打量这个,据说是她原本的家的地方,据说是她曾经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毫无印象。
叶荷像是要经历一次从地狱到天堂的落差,这落差,毫不费力地将她的自信和从容撕碎,变得如出生的小犊子一般诺诺前行,微微试探,怕一不小心又被弄丢了。
苏以荷盲目地跟着走得匆忙的管家,豁然进入了,苏家。
沙发上坐着的,旁边站着的都是叶荷所不能融入的,陌生。
“老爷,回来了。”管家在前头说道,便侧身叶荷走了进去。
十几道目光直直地射来,从头到脚,□裸地打量,下车后尤显苍白的小脸更加没了颜色,脚步像是钉在了地上。
小姑娘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穿着粉色的在这些城里人看来很老土的掉渣的简朴的小花褂,却穿得出奇的好看乖巧。
“过来,孩子,爸爸瞧瞧。。。”
叶荷顺着声音望去,一个健壮的中年人从沙发上起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是慈祥的,甚至可以说是。。。动容的。
叶荷机械般地移了过去,一步一步地走到男子的跟前,怯生生地抬头,一言不语,那声爸爸,眼下无论如何,她是叫不出来。
这个该是她爸爸的人,阿爸说叫苏维正。
“好。。好。。孩子,这么多年,苦了你了。”苏维正眼眶微红,幸亏这娃儿,出落的这般好,想必那人家也是疼爱着这孩子的,幸亏。。。。。。
“来。。孩子,这是妈妈。”苏维正一改平日里威严的作风,牵着叶荷的手,像个慈父般,和蔼温声道。
叶荷几乎是虔诚地看着那个穿戴尊贵的女人。
半响,逃避般地缓缓移开了眼。
原来,妈妈的感觉是这样的。
那用心掩饰着的小心翼翼,已经足够刺伤幼小的敏感而纤细的心。
妈妈,妈妈。。。。。。
喃喃着这柔软美好的词语。
叶荷很不争气地觉得坚硬而刺人。
“这是大哥,苏以封,这是妹妹,苏以珍。”
苏爸爸耐心地一一给小叶荷介绍着苏家的成员。
阳光少年的。。哥哥,俊朗的眉眼。
公主般的。。妹妹,可爱的红彤彤的脸蛋。
一个茶几相隔,苏以珍正在啃着苹果,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啃了起来。
旁边的男孩子看了苏以荷半响,扯了扯嘴角,僵硬得很不自然的一笑。
□裸的排斥,即使连假装都不屑给予。
叶荷恍然觉得这一个茶几相隔的;是亲情也拉近不了的两个世界。
剩下的,府里的管家阿姨们,叶荷也都一一见过,始终温和地,带着羞涩的略微生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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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叶荷,成了苏家排行老二的小姐,苏以荷。
爸爸说的名字,改了姓,排了辈分。
第一个月,新的房子,新的学校,新的陌生人。
换了一切背景的生活还得继续前行,哪怕是一条生硬地劈开的岔路,也要毫无怨言地选择,踏上,远去。
迷惑的,是不知这个归路又将命运带至何方,又会换来多少个突如其来的决然的义无反顾。
即使是曾今小镇里温和乖巧的叶荷,也被换成了苏家文静有礼的苏以荷。
用不惯新家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怕出错,只有没人时,才偷偷出来,洗澡或是洗衣。
是被老师喊着叫着“苏以荷!苏以荷。。。”的,说到跟前,才恍然,她就是那个苏、以
荷。
看到那些干净的整洁的淡蓝色校服和接送的轿车,以荷才傻傻地觉得,大城市里的孩子果然是该漂亮和自信的。
生活仅仅用一个月就可以当做习惯,可是感情可以当做习惯去适应,去培养么?
叶荷揉了揉看题看得发酸的眼,把头近乎小心翼翼地探向窗外,像缩在壳子里的蜗牛,憋足了勇气才敢去看看外边的跟壳子里不一样的世界。
少年正调皮地逗着小女孩,笑声传得老远,路过的仆人都宠溺地笑笑,装作没看见,不理会小女孩嗷嗷乱叫的求饶。
那个她以为端正的不苟言笑的大男孩,笑得实在厚重。
她承受不了的。。。厚重。
其实,苏以荷。
感情的话,勉强不了。
虽然冠上了苏家的姓,莫非连情意也想一并给塞进去么。
他们没有强求你用一百个真心去对待。
你也不要幻象虚无缥缈的亲情的影子。
她以何种心思,何种理由要求同等的眷顾?
苏以荷,以何?
那就只是苏以荷便好。
阿妈能快些康复便好。
有十几年的快乐时光珍藏。。。便好。
苏以荷,你该知足了。
淡开了逡巡的眉眼,低头的是一个个如音符跳跃的文字,还好,从乡村的白云到都市的蓝天,你还未变。
苏以荷,仍然是想让阿爸阿妈过上好日子的小荷花。
☆、疑似亲情
(命运这个东西,有多强大就有多可笑;有多强大,就有多可恨;有多强大,就有多。。。可爱。
不然怎么会,六年后的今时遇见她所不期然的怀念。)
苏以荷与叶荷的不同之处在于,姓苏,在C市,意味着将许多不可能变为可能。
苏以荷很轻易地就上了C市最好的高中,排到最好的班级。
连上学都是要司机接送的,以荷觉得生活突然变得矫情了,却又不敢独自一个人离了车,跑着回来,这个城市,每条道路都是一样的笔直,僵硬的水泥路面,乡下的见惯了土路的以荷一时间没了方向感。
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不断的适应,适应苏以荷,适应僵硬的城市,适应乡村温暖的丢失。
她从来不愿做一个落落寡欢的人,学不来青莲的濯洁高雅,亦不愿在雨天浅酌轻愁。让自己忙碌于生活的琐事之上,心方能休憩。
其实,她是不愿真的合了这个皮相的真的被同情了去,让别人可怜了她。。。。。苏以荷这样安慰自己的不适应。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春节又到,这是,苏以荷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雪下了好几场,厚厚的积雪,还未融,又被厚厚地铺了一地。
整个世界,的确银装素裹。
年里二十二时,拿了通知书回来。
毫无悬念的好成绩。被苏爸爸夸了好久,好久。。。久到以荷耳根子红了,久到害羞腼腆的以荷开始怀疑,考的好未必是好事。
小公主一般的苏以珍,爸爸却是不问成绩的,小姑娘跑着叫着妈妈,把成绩单塞到了那个脸上柔和着和蔼宠溺笑的意妈妈的手里。
苏以珍的可人,她都羡慕,都看着欢喜。
苏以荷猝不及防地发现,原来那爱只是不属于她,证实了心中已久的逃避的现实,这滋味,涩。
果然糊涂些好。
苏以荷几乎是狼狈地逃到楼上,手里握着的成绩单,崭新刺眼。
还是糊涂些罢。
将哀伤和喜悦都淡化成不足以可闻见的空气的味道,如同窗外渗白的天空,惨白的冬日,看不出形状的云彩。
那敢情才好,不伤人,不酸不苦。
苏以荷觉得她是不是被这日子宠得贪心了,一遍遍地告诫自己,狠骂自己——痴心妄想!!
二十三那天,小年。节庆的气息已经很浓了,苏家大院子里噼里啪啦地放着鞭炮。
全家人吃完了饭,散了开来。
苏以荷心事重重,跟在苏爸爸后面,看着前方宽阔的背影,想起男人威严的嘴角,迟疑。
“以荷,有事?”苏爸爸发现苏以荷跟进了书房门口,问道。
苏以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进来吧。”
以荷站在爸爸的书桌前,宽敞严肃的书房里,安静,但,有些局促,几度开口,却欲言又止。
“以荷,有什么事尽管跟爸爸说,不要怕。”苏爸爸起身弯腰,拍了拍以荷的肩膀,慈祥地道。
以荷看着那分明宠爱的眼,像是突然有了勇气,“爸。。。爸,我想。。回小镇,看看。。。。。。。”喊着还未熟悉的称呼,以荷温声地说,低下头,睫毛微颤,细细微微卷曲的刘海拂过秀气的鼻梁,低垂。
等待批准,或是,不准。
小丫头诺诺的模样说不出来的惹人疼。
苏爸爸笑了,摸摸苏以荷的头“过完年再回去好么,过几天爷爷要回来了。”
以荷抬首,望着苏爸爸炯亮的双眸,点头,说,好。心中微甜。
虽然爸爸不常在家,但却毫无疑问是一个好爸爸。
若是。。。若是她不曾被命运摆了一道,那么现在她心中遵从的神,也会是这个俊朗的男人。
可是究竟若是敌不过现实。
苏以荷不愿去比较两个爸爸的异同,总之都是当得好爸爸的人。
哪怕是过完年再回去,该是下一年,但是能回去,怎么都好。
以荷出来,碰见端茶送水来的苏妈妈,微笑,轻声喊了一句,“。。妈。。。。。。”
苏妈妈一身暗红色的旗袍,贵气典雅,见以荷从书房出来,愣了一下,应了一声,勉强而又生硬,那目光竟是多留一刻也不愿,擦身而过。
以荷小手紧紧地揪着衣服口袋,有一点点的苦涩,只有一点点。
书上又是骗人了,不是都说,血肉连心么。
她却感觉不到呢。想必苏妈妈,也还没有觉察到吧,可是为什么这个善良的妈妈做不到她都可以掩饰的淡定,非要这么生硬地刺着她么。
可是晚了,晚了十四年呢。
她的十四年给了小镇。
苏妈妈的十四年给了,遗忘。
可是,连平淡的掩饰都不行么。
妈妈,妈妈。。。。。。。
这两个字,鲜红如血的纠缠,换不来你如看琼花的眼神。
陈阿姨说,她是两岁时被家里的保姆偷偷抱走的。
后来被那个不负责任狠心的疯婆娘扔在穷乡僻壤,算是命大,意外地被阿妈拾了回去。
苏爸爸这么多年从没有放弃找她。
或许该是她逃不掉的命运,终于打听到了,在十四年后。
可为什么。。。。。
不是整个苏家人都未放弃找她呢?
苏以荷又钻牛角尖了。
恨自己的敏感!
摇摇头,点上自己的额头,纯真且认真地对自己道——苏以荷!说了我讨厌林黛玉的小性子,又别扭,又小心眼,又期期艾艾。哪一样怎么你都学个九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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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这个东西,
有多强大就有多可笑;
有多强大,就有多可恨;
有多强大,就有多。。。可爱。
不然怎么会,六年后的今时遇见她所不期然的怀念。
只是当时,苏以荷果真没有认出,眸色深深的少年。
哪怕当时,明月不在,只有柔灯。
原来,爷爷从首都回来,除了过年还要顺带为宝贝孙子苏以封做寿。
二十八,接近年底,喜气洋洋的日子,是哥哥,苏以封,苏家小少爷十八岁的成年礼。
那个老人,穿着对针金花绣龙的大棉袄,唐装,头发依然花白,戴着黑框的老花镜,嘴角白色的胡须没有刮尽,说话时一抖一抖的,像是一只很老很老的猫咪,苏以荷大逆不道地这样比喻。
老爷爷一见苏以荷,眯了眼,呵呵地笑成了张国老,弯着身子来来来地对苏以荷招手,说是要好好看看这孩子。
没有想象中的严苛,看到以荷,慈祥的跟平常的老爷爷一般,苏以荷终于平复了忐忑的心。
苏爷爷不喜眼下酒店里的排场,按照旧时的规矩在家中摆起了宴席,二十七日那天,苏家的仆人忙翻了天,以荷跟在厨房婶婶的后头,帮着忙了起来。
彼时以荷正低着头剥掉长长的芹菜的叶子,苏以荷略带残忍地撕扯着生翠的叶子,像是听到血肉分离的微弱呻吟,小姑娘铁了心地断开,毫不同情。
叶子一分离,碧绿莹翠的茎秆立马显露了出来,看着,以荷笑。
在小镇,以荷经常帮妈妈摘菜,还未生疏真是好,不然定又会让阿妈笑了。
过完年回去,仍旧可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