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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青蒲去取了人参、虫草一类的东西过来。
顾德昭带着锦朝去了东跨院。
他们从耳房旁边的侧门进去。天刚擦黑,后罩房已经点了烛火。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台阶上剥荞麦,两个穿粗布短衣的婆子在晾衣服。后罩房有点荒芜,花圃里敷衍般种了两株杜松。
从侧屋里出来一个穿比甲戴银手镯的婆子,看到两人过来,忙屈身行礼。笑着说:“四老爷、二小姐,可是过来看三小姐的?”
四老爷常过来,婆子却是第一次看到顾锦朝。听说就是嫁给陈阁老做续弦的那个小姐她抬头看了看,果然是人比花娇,穿戴有身份又华贵。和屋子里那个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
顾德昭点点头,她便伸手请两人往堂屋走:“这边请。”
堂屋很潮湿,供奉了一座烧瓷的观音像,从堂屋开着的槅扇进去到了次间,锦朝才看到躺在床上的顾澜。
她一瞬间竟然有点恍惚。
顾澜脸色苍白,了无生趣。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好像一点都没听到有人进来了。
她前世的最后,也是这样的场景。
过了片刻,顾澜才转过头来。她看到顾锦朝过来了,却笑起来:“长姐过来啦,快,来坐吧。”
一直守在架子床边的小丫头立刻去搬了杌子进来。
顾澜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又对顾德昭说:“父亲,您能先回避一下吗?女儿想和长姐说话。”
顾德昭动了动嘴唇,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疲倦的表情。跨出门槛去了院子里。
顾锦朝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她坐到了顾澜身边,沉默地看着她。
顾澜穿着一件很素净的褙子,手腕十分纤细,还套着只翡翠的玉镯。那样的颜色衬得她的手雪白无比,她的脸瘦得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显得更是柔弱可怜,很病态的美。顾澜也垂下眼看她,眸光慢慢向上,笑着说:“长姐,你看看我我落魄成这样了。你高不高兴?母亲死的时候你说,以后我肯定不会好过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了”
顾锦朝等她说完了,过了好久才问她:“你后悔吗?”
顾澜有些茫然:“后悔?你想说什么事。”她摇了摇头道,“我不后悔,不能嫁给姚文秀,我就要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他儿子要是考上举人了还好说,但没考上呢?他们家里就靠三百亩田产收租过日子,两个三进的宅邸还是赵夫人的陪嫁赵举人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要跟着他过什么日子?整天伺候他,相夫教子,等着他哪日中举了我能跟着沾光不成?”
“长姐,你也知道的,贫贱夫妻百事哀。连钱都没有,还有什么好日子呢”
顾锦朝没有说话。三百亩田产,两个三进的宅子,虽然不算富庶,但肯定还是有盈余的。顾澜是从小娇养的,打赏下人一出手都是好几两。怎么知道一枚铜钱扳成两半用的心酸呢。
顾澜说着说着却哭了起来,嘴唇都发抖了:“我只是想不到会有孩子而已”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她察觉到自己有孕的时候,先是惊喜,再是恐惧。
她当时想隐瞒的,瞒到嫁到姚家去,不是就一切都好了。但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冯氏本来都给她下药想弄死她了,她再有了孩子,更是活不了了。冯氏把她关在小院的时候,派了婆子灌她红花,她拼死咬紧牙关,却还是呛进去了
冯氏就让人一日三餐的灌她,再这么喝下去,孩子肯定活不成了。
顾澜舍不得,这是她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死了。
是人要杀她,她不反抗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当晚她就想好了对策,捂死了婆子,从侧门逃出去。杀人的时候她也怕,手脚冰凉,死死按住婆子不敢放松,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终于还是让她争取到活命的机会了!
现在见到顾锦朝了,不就有活命的机会了。
她拉住锦朝的手,泪眼朦胧:“长姐,你没当过母亲,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我只是想保他而已。这顾家里的人,都恨不得这孩子死啊”
当母亲的感觉她当年十月怀胎剩下陈玄麟,却只亲身教养过他几个月,他不到一岁就接去了陈老夫人身边抚养。麟儿哭着要来找她,抱着她不肯撒手,顾锦朝却嫌他抓过糖后黏糊的小手抓脏了自己的裙子。等到麟儿越来越大,她后悔不及,孩子却再也不和她亲近了。
陈老夫人死后,麟儿就由陈玄青教养。他八岁的时候,顾锦朝偷偷去看过他,小小的年纪,一本正经,没有爹娘陪伴的孩子总是格外早熟
顾锦朝叹了口气:“你究竟想说什么?闹出这样的事,你想给谁看?”
顾澜摇摇头:“不,长姐人人都当我傻,闹出这么大的事让风声传出去,即使姚家知道了也不会保孩子。我是想等你回来啊,顾怜就要和姚文秀成亲了,你肯定会回来的!”
顾澜等她回来?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她觉得自己会帮她?
顾锦朝轻声道:“澜姐儿,你要知道,我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对得起你了。”
顾澜长叹了口气:“长姐,你始终还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她看着窗外的杜松树,继续说,“你和陈玄青的事,我写了封信记下来。你什么时候去见过他,送了他什么东西,一清二楚我出事之后,冯氏遣散了伺候我的丫头,我趁机让木槿带着信走了我告诉她,要是我三个月之后还没有派人去取,就让她把信交到和陈家亲近的人手上当然,我也不能跟您说这人是谁。”
她笑了笑:“我也知道,凭我现在这个情况。就是想说给别人听,也恐怕也连东跨院都出不了你肯定不会放过我,毕竟这样的丑事说出去了,你在陈家可就没办法呆了。事到如今,我只是想自己过得好你帮我把孩子保下来,我就告诉你木槿逃到哪里了,你自己把信拿回来”
顾锦朝心里一跳,抬头看着顾澜。
她和陈玄青的事那是绝对不能透露出来的!何况她现在嫁给了陈彦允,这件事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三爷要是知道她喜欢过自己的儿子,他会怎么样顾锦朝藏在袖下的手握紧了。
她做过这样的事,顾锦朝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人言可畏,没做过的都能说成做过,何况她是真的做过!
顾锦朝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淡:“你也是聪明,这些东西都算计好了我帮你保住孩子可以,但是我也有条件。即便这个孩子活下来,也不可能是你教养。祖母肯定不会答应的。再说那信可只有一封?要是你以后有无数的要求,我要怎么办?还不如就让你把信放出来,虽然人言可畏,却也没有到成真的地步,我还应付得过来。”
她必须把态度放明确,强硬一些。不能让顾澜要挟住她。毕竟现在顾澜肯定比她急迫。
第二百四十章 亲迎
姚大公子和冯氏商量之后就回去了,姚夫人却多住了几日。
锦朝回来之后,冯氏特意说过,不用她晨昏定省,只需要每日去东跨院看看自己就好了。锦朝自然就不往东跨院凑了,而是在徐静宜那里告诉顾漪写字看账本。
等到了九月份,顾漪就要办及笄礼了。及笄之后就要嫁去杜家了。她如今出落得俏生生的,身姿秀雅如兰如菊,又很是进退有礼。跟着锦朝学得很认真。
顾漪是庶女,以前是没有跟着学管家的。不过杜家做生意买卖的多,顾漪嫁过去难免要管这些,锦朝现在教教她,免得嫁过去什么都不知道,被别人给糊弄了。顾汐在旁和徐静宜的小丫头玩翻绳。
徐静宜让厨房备下了井水凉镇的糖浇梨,等她们休息一会儿时就拿过来吃。几人在她那儿呆到了晚上,徐静宜凑过来看锦朝手里的账本,笑着说:“我还学过打算盘的‘六六口诀’,要不要也教教你?”
正说到这里,顾德昭过来了,徐静宜让婆子在次间摆了晚膳。
吃过了饭后大家都一一回去了,顾德昭才问她:“你也会看账本吗?”
徐静宜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顾德昭就解释说:“刚才进来,听到你说会背‘六六口诀’,你要是会看账本的话,就帮我管一管账。我在外面有好些田庄铺子,有些东西管事的不好看”
徐静宜很是意外:“妾身会看一点,就是管得不好。不如朝姐儿熟练”
顾德昭打断她:“这没关系,朝姐儿是跟着她外祖母长大的,耳濡目染的,你不用和她比。等一下我就让人把账面抱给你看。”
徐静宜笑着点点头。“我看怜姐儿就要出嫁了,我出一对嵌红宝石的金簪给她添箱,您觉得怎么样?”
顾德昭想了想:“朝姐儿出嫁的时候,二夫人给的是一对金手钏做的添箱。你送这个挺好的,要是置办的银子不够,尽管找李管事支就好了,李管事管着我的私房钱。”
语气很是平和。
徐静宜正想说不用,她每月四十两的月例还是够的。外头却有小丫头隔着帘子通禀,说东跨院那边来人请她过去。
徐静宜换了件衣服去东跨院。
不久后东跨院又派了人过来,去妍绣堂请了顾锦朝。
顾澜的孩子没了。婆子说是从床上摔下来,磕到了肚子
锦朝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昏迷着,手却紧紧抓着绫被不肯松开。
后罩房悄悄地忙开,端着热水的婆子进进出出。冯氏站在堂屋里看着次间的情形,叹了口气:“家门不幸竟然出了这样的孽事。唉,还是等她挺过来了再说吧”
五夫人看着躺在床上汗都浸湿鬓发的顾澜,不忍地别过眼。她是不想看着这群人睁眼说瞎话的演戏了,她出了堂屋看着天上的上弦月叹了口气,伺候她的嬷嬷小声说:“夫人要是身子不爽,就先回去歇着吧。刚好咱们十一小姐也该吃奶了”
五夫人点点头,“你去和娘说一声吧。看着她身下的血,我还真是不忍心,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冯氏听了婆子的话,点头应允:“回去吧,这里也没多的事。”
她打了个哈欠,跟徐静宜说:“我也是困了,你先料理一下吧,明日再来跟我说。”
徐静宜屈身应诺,冯氏就由二夫人扶着回东跨院去了。
锦朝就和徐静宜说:“我陪着您等吧。”
正是这个时候,有个小丫头抱着一个枕头跑进来,被守在门口的婆子拦住:“秋水,你做什么?”
小丫头说:“三小姐前些天睡落枕了,我给她做了个荞麦皮的枕头”她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好奇地问:“许嬷嬷,三小姐病得厉害吗?我把枕头放进去就出来,不耽搁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随即就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张大眼睛看着屋子里的人。
徐静宜带着婆子进侧间里去了。
锦朝闭了闭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宋姨娘孩子没了的那个夜晚。
小丫头站在堂屋外,小声叫她:“二小姐”
顾锦朝才问她:“你要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做好了枕头,要放进三小姐的屋子里吗?是荞麦皮的,三小姐前几天让奴婢做的。”
顾锦朝接过那个枕头看了看:“你先下去,我来吧。”
她走进次间里,顾澜却已经不哭了,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脸上却还是泪痕交纵。
徐静宜默默地看着她,淡淡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人啊,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既然你觉得嫁给赵举人的儿子不好,以后给姚文秀做了小妾,可不要后悔”
顾锦朝把枕头放在她身边,顾澜伸手摸到了枕头,睁开眼睛看着顾锦朝:“长姐,你记不记得,你害死我姨娘孩子的东西,就是一个枕头”
徐静宜看了看顾锦朝,锦朝则道:“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澜说:“姨娘疯了之后我去找过她的东西,被褥什么的可以烧,枕头却是不必的后来我再想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你也是煞费苦心啊”
徐静宜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跟锦朝说:“我去外面看看婆子的热水烧好没有,你在这儿陪澜姐儿说话吧。”径直走出去,还合上了房门。
顾锦朝才淡淡地说:“你说话可要有根据,不能含血喷人啊。”她明白过来又有什么用,还敢来反咬她一口不成?早就是死无对证的事,顾澜也不过是猜测。
顾澜紧紧地抱着枕头,低声跟她说:“我想姨娘了,我想见见她,但是见到也不过是个疯子,有什么用呢。她帮不了我了,谁都帮不了我了,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了。”她用脸颊蹭那个枕头,笑着说,“长姐,等我嫁去姚家了,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没有孩子也无所谓,我还会再有的”
顾锦朝倒是笑了:“这倒也是,总会有的。”看到那个枕头,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
顾澜闭上眼,“唉我是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