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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很担心母亲的病,但是纪家事务繁重,她根本脱不开身,她还是半年前去看过母亲一次。
锦朝只能跟她说一切安好,母亲上次发病的事情,她却不敢和外祖母说,怕她担心。
纪吴氏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朝姐儿,外祖母半年不见你,倒是觉得你懂事了不少”
她心中很惆怅,要是没有什么外在的事情改变她,顾锦朝又怎么会突然变得懂事起来。她以为是纪氏的病让锦朝伤心。
顾锦朝自然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心里却有些自嘲,如果当年母亲的病真的让她有所醒悟就好了。
外祖母虽然面相严厉,待她却格外温和。她只是偏爱着宠自己,没有丝毫目的,也不问任何缘由。
这样的偏爱,不管是前世今生,锦朝都只有这一个外祖母而已。
宋妈妈拿一碟锦朝爱吃的藕粉糖糕上来,看着炉火旁纪吴氏拉着锦朝的手说话,就笑着道:“表小姐应该常回来,你一回来,太夫人笑得都更多些。”
宋妈妈当年是纪吴氏的陪嫁丫头,一直跟了她五十多年,是纪吴氏最器重的人。
外祖母也笑着说她:“你也不常回来!我前不久还给你养了一池的睡莲,原以为你夏日会到这儿来避暑,谁知道等睡莲开过了,叶子都萎了,你还没回来。”
锦朝喜欢赏睡莲,淡紫橘黄她最喜欢。
锦朝只能苦笑,她可不知道外祖母为她养睡莲的事。
只是她这次回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看完外祖母她还要打听那个云湘的侄女。
锦朝便问起云姨娘的事情。
纪吴氏皱了皱眉,道:“你二舅的姨娘我倒是不太在意,去年你二舅收了二舅母身边的丫头婉云,那几房姨娘就没怎么走动了。你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锦朝很平静地道:“家中母亲正病着,郭姨娘和杜姨娘年老色衰,全凭宋姨娘在伺候父亲,除了伺候父亲,她还要照看母亲的病,操持内院的大小事宜,我是怕她忙不过来。想再为父亲找一房姨娘。”
纪吴氏握着锦朝的手收紧了。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这样的事,竟然没早点做打算!现在才告诉我!”
顾锦朝笑了笑:“原先是母亲一直没应允我们连父亲都还没问,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带回去再说。”
外祖母看着她半响,锦朝也没有解释,外祖母这么聪明,自然能明白她的意思。
父亲任户部郎中,管司庾,掌军储、出纳租税、禄粮、仓廪之事。户部左侍郎林贤重是他的老师,这些年眼看着林贤重更得圣宠,又和内阁辅臣东阁大学士范川交好,正是林贤重升任的时机,他一旦升任,父亲肯定也有诸多好处,在这个关头,父亲是不会随便纳妾的。
但是如果他不纳妾,让宋姨娘这么受宠下去,早晚得怀上庶子。前世母亲死后半年宋姨娘就产下庶子,被扶为继室。但是那孩子早产了一月余,算一算,如果父亲不纳妾,宋姨娘会在约半月后怀孕!到了那时,谁还能阻止她成为顾家的夫人!
所以这事不能再拖了,必得在这半月内办妥。
外祖母想了很久,等她似乎拿定了注意,才开口问:“要是想找个清白听话的姑娘倒也不难,我这里就有许多姿色不错的丫头,为什么又问到云姨娘了?”
纪吴氏果然明白了锦朝的心思,知道她想给父亲找一个什么样的继室。
锦朝微微一笑,要是旁人听到这话,肯定会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外祖母却不会。
第二十七章 偷听
顾锦朝便和外祖母解释:“当年母亲带到顾家的陪嫁丫头云湘,您可还记得?”
纪吴氏自然点了点头,道:“云湘是自幼和你母亲一起长大的,你父亲纳了宋妙华之后,我才授意你母亲,让你父亲收了她。后来抬了姨娘,却是个没福气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
锦朝笑了笑:“父亲虽然不像看上去专情,却也不是看上谁便是谁的母亲说,当年父亲十分喜欢云湘,不然也不会顺水推舟就收了她,云湘成为姨娘后,宋姨娘也一度失宠”
这些自然不是母亲告诉她的,是母亲说了那番话之后,她找了佟妈妈问出来的。
外祖母看着她的眼神难免怪异:“你是想”
锦朝点了点头:“云湘有两个姐姐,一个便是云姨娘云锦,还有一个叫云雁,听说嫁给了县丞的儿子做小妾。我便是想找云雁所生的女儿。想着如果容貌相似的,父亲说不定会动了旧情。不然在这个时候,父亲可是不会随便纳妾的,不是为了他的官途,宋姨娘也会反对。”
外祖母沉默了一下,才说:“我明天就把云姨娘叫过来,你问她那个云雁嫁到哪里了,如果她生的女儿还没有出嫁的话,倒是可以直接接回来。一个县丞的庶出孙女,也没什么不便的”
她是想说,如果对方不同意就以势压人,不管是纪家还是顾家,都是一个小小县丞承受不起的。更何况,能搭上这门亲事,对于一个快要离任的县丞来说,益处太大了。
顾锦朝十分喜欢外祖母这种干净利落的性格。
把这件事和纪吴氏说了之后,顾锦朝心里也放松了些,她在来之前也有点怕外祖母不支持自己,不过现在看来,还和小时候一样,一旦她说的事,外祖母就不会反对。
眼看着天色暗了,锦朝扶着纪吴氏一起到垂花厅进了晚膳。吃完饭后,顾锦荣竟然还和纪昀聊得十分投机,又说起朱圣人所说的读书法。
纪昀知识很渊博,也并没有因为年少中举而倨傲。说话平稳,不紧不慢的,却反而引经据典,精彩无比。
他说朱圣人便和别人有所不同:“要说朱圣人的成就,我看最重的还不是理学,朱圣人的理学做得很好,行事却多有违背,难以说服别人还是儒学最好。但是比起孔孟圣人又不如了,荣哥儿喜欢看朱圣人的东西,倒是不如多读孔孟之书,对于八股制艺也很好”
顾锦荣就觉得奇怪:“朱圣人行事怎么违背理学了?”
纪昀却咳了一声,脸色微红不再说下去,转而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了。
顾锦朝多看了他一眼,心想这纪昀看上去死板木讷的,没想到还会看野史相传朱圣人虽然强调‘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却引诱了两个尼姑做妾,又与自己的儿媳有染,言行不一,为人诟病。
吃过饭,纪吴氏便叫纪尧去涉仙楼中议事,锦朝先去外祖母的院子等着她,却因为这一路太劳顿睡在罗汉床上了。等她意识清明的时候,看到窗外透进来暖红的灯光,自己身上盖了床青色的云纹锦被。
她半坐起身,却发现内室没有一个人,房外却传来说话的声音。
“也太让我不省心了!”是外祖母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有些动怒了。
锦朝撩起帘子的一角朝外看,是纪吴氏和宋妈妈正站在庑廊下面说话。
宋妈妈就安慰她:“您也得给二少爷一点时间,毕竟这事对他来说太突然了。”
外祖母声音冰冷:“时间还不多吗?他和朝姐儿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要是论谁最熟悉朝姐儿,他也算是其中一个了。我本以为这些年他都肯顺下心听话了,谁知道还是一把逆骨!”
宋妈妈叹了口气,过了好久,才轻轻开口道:“太夫人,奴婢看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太明白,表小姐在咱们纪家受尽宠爱,您更是十分纵容她您要是听过外面的人说表小姐什么,也就有几分明白二少爷为什么不答应了”
锦朝听到这里心中一紧,如果连宋妈妈都知道外界关于她的传闻,那外祖母也应该是知道的。不过自己的事怎么扯上了二表哥,这与二表哥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外祖母的声音:“我当然是知道的当年晗儿在我身边长大的时候,我没有心思照顾她,结果让原来的太夫人养得文文弱弱,什么都不敢去做。嫁给顾德昭后,顾德昭先后有了这么多姨娘、通房,她又可曾抗衡过?当年仅凭清虚道长的一句话,朝姐儿就不得不离开母亲的身边由我养大!她还没来得及回去,她父亲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朝姐儿五岁那年,我带她回去过,那个时候,晗儿刚有了荣哥儿,顾德昭膝下又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顾澜,没有一个人想抱抱她。我去散步回来,朝姐儿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屋子里,竟然不敢出去我当时便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朝姐儿。回来之后便是加倍的宠溺她,不忍心看到她一点的委屈”
宋妈妈听到这里,心中已是一片酸软:“我知道您是疼爱朝姐儿,我看着朝姐儿长大,也知道我们朝姐儿其实是个心思恪纯的人但是,她以后可怎么办呢”
外祖母叹息:“所以我早就想好了,等朝姐儿到了年龄,便让尧哥儿娶她入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谁又敢欺负她。”
宋妈妈又说:“那您就没有想过如果二少爷不愿意的话”
外祖母冷笑:“他原先还不愿意管纪家这些事呢,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他也是我带大的,我清楚他的个性,只要逼他答应了,就不会再反悔了,他会尽量把事情做到最好。便是如此,我才敢放心把朝姐儿交给他”
说罢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想把朝姐儿保护好。偏偏顾家的人个个都不愿意朝姐儿今天和我说那些事,我就想到了,她原先怎么会懂这些算计的。定是有人欺负她的”
顾锦朝放下帘子,慢慢的走到火炉旁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手扶住围屏,另一只手又捂住嘴,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原先只觉得外祖母宠溺她,没想到,其实外祖母早就将她的路都设计好了,她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朝姐儿一辈子的。
顾锦朝的思绪飞快转起来,那么,前世一些她不能理解的事情,此刻便有了充足的解释!
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纪尧曾经向她父亲提亲。
她当时就十分纳闷,二表哥平日里并不喜欢自己,待她和别人并没有不同。原来是奉了外祖母的命,才来向她提亲的,那么也就是说,到了后来纪尧还是会被外祖母说服的。
也是,外祖母的手段,纪尧怎么抵挡的了!
难怪,连三表哥都已经有了正妻,孩子都一岁了。二表哥是嫡长子,却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是为她准备好的啊!
锦朝心中对外祖母淡淡的疑惑也尽数散了去。
前世她心中有陈玄青,眼巴巴地喜欢着他,就等着他能看自己一眼能看自己一眼,自己都是高兴极了的!所以纪尧上门提亲的时候,父亲问起她的意愿,她毫不留情就拒绝了。后来纪尧娶了永阳伯府的三小姐,夫妻俩伉俪情深,和和美美。
也幸亏她拒绝了,免得纪尧还要为难。锦朝想想就觉得可笑,她前世容貌的名声极盛,可以说是名动燕京也不为过,却连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都没有,倒也真是悲哀。
听到脚步声近了,锦朝重新躺回罗汉床去。外祖母走进来,先帮她掖了被角,又替她擦了擦脸,小声和宋妈妈说话:“这孩子怎么像哭过一样”
“许是想起伤心事了吧”
宋妈妈的声音也很轻。
外祖母就难免心疼:“晗儿现在病重朝姐儿得自保,只希望那个云姨娘的侄女没有嫁出去,一切就好说了”
第二十八章 恼怒
纪尧从涉仙楼出来之后,带着满肚子的火气。他沿着亭榭走到了湖边,深吸了数口气还是没平稳下来。
“你表妹这次来,你要多和她相处,多送些东西给她,小时候你们俩就不相亲,不过如今她都及笄了以后你毕竟要娶她的,等你姑母的病好些了,我们就向顾家提亲。”
想到祖母的这些话,纪尧觉得自己额头都在抽动。一股股难以压制的火气升起,又找不到宣泄的地方,他的性格和涵养不容许他做出拿下人发泄的事情。
他看了会儿湖,又往自己的书房走。子安跟着自己的主子,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不知道太夫人在涉仙楼的时候,和二少爷说了什么,他为什么气成这个样子。
纪尧回到书房让子安把四处的窗扇打开,窗外遍植墨竹,他站在桌案前写字静心。一篇东坡居士的《定风波》写完,他凝视着未干的墨迹,深吸了口气,对子安说:“我们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丫头的服侍下梳洗,听闻纪尧过来,忙让丫头重新绾了小攥。“都已经亥时了,他怎么想起来找我?”
禀报的婆子道:“奴婢也不清楚,但是今天晚上,太夫人召二少爷去了涉仙楼。”
大夫人细想片刻,就道:“把二少爷请到后面的暖房里,天寒地冻的赶过来,他必定觉得冷了。”
整理好后,大夫人才走进了暖房。看到自己一向性格温和的儿子脸色阴沉,手都握成拳头了,心里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