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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不知道姥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仍旧无聊地拨弄那根稻草。
姥爹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在她身后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个季节的老河水并不深,所以桥下还有不算逼仄的空间。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还带着寒气,姥爹打了一个寒战。
他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小米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由于寒气侵入,姥爹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米一惊,丢了稻草转过身来。阵广叼血。
在看到姥爹的一刹那,小米脸上的惊恐之情立即消退了,转而出现的是惊喜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就如老河的水一般看着让人舒服。可是很快她的脸上又露出愤怒之情。
她将手一甩,转身要走。
姥爹咳嗽了一声。
那声咳嗽让小米立即站住了。
小米回过身来,说道:“你为什么出来不打伞?你都已经这个岁数了,难道不知道保护好自己?那个花姐也不好好照顾你吗?”她眼睛里到底是愤怒还是怜惜,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是怕你听到我的声音吗?”姥爹说道。
小米的眼珠子一转,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姥爹说道。
这时,竹溜子在姥爹的脚边出现了,它吱吱吱地叫了几声。它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看来我要换个地方了。”小米看了看竹溜子,将嘴一撇。
“跟我回去吧。”姥爹向小米伸出了手。
“不。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除非你把那个花姐杀了。”小米的眼睛里突然发出红光,如同燃烧的木炭。
“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姥爹说道。
“哼!既然这样,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还不如此时跟她缩在一个被窝里!跟她生一窝小崽子!”小米眼睛里的红光闪烁,如燃烧的木炭被风吹得一明一暗。说完,她又转身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姥爹喊道:“不要走!”姥爹知道小米的魄是她生前的怨念,说话难听是情理之中的。但他并不生气,他要将小米的魄带回家里,让魄和魂回到一起。他怕小米的魄再次离开,只要她离开了,再次找到她就更加不容易了。
因此,姥爹喊“不要走”的时候声音比较严厉,有几分命令的口气。
这命令的口气并没有吓到小米,但是竹溜子听到姥爹这声大喊之后,立即蹿到小米的前面去,绕着小米跑了几个圈。
小米又迈出一步,却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小米气咻咻地抓起竹溜子,猛地将它丢进了老河里。小米气愤道:“你这个死竹溜子!居然敢用聻丝儿对付我!”
原来竹溜子是咬着聻丝儿绕着小米跑的,让小米绊倒了。
这情形跟小米之前绕着弱郎大王奔跑有几分类似。
姥爹知道,竹溜子是听到了他的喊声才这么做的。它想帮姥爹留住小米。不过他没有想到小米竟然将竹溜子扔进老河里,意图淹死它!
姥爹急忙跳进老河里,将竹溜子从水里捞了起来。
大概是五六十年后,画眉村的几个小孩子在老河桥下面摸鱼玩耍。有个小孩在捅蜘蛛网的时候发现了一根很长的单独的蛛丝,几乎透明。他用手一拉,毛发没有断,手指却出了血。那个小孩没想到一根蛛丝竟然这么结实,于是用石头砸,也没有能砸断。其他几个小孩都觉得很新奇,用各种方法试图将那蛛丝扯断,可是全部失败了。那个小孩将蛛丝带了回去,用它来切肥皂,切木头,切一切他能想到的东西。
邻村有个收破烂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立即赶到这个小孩子的家里来,希望可以出高价收购那根奇异的蛛丝。
那个小孩见收破烂的愿意出钱收他的蛛丝,顿时失落万分。他告诉收破烂的人,就在之前不到半个小时,他尝试用火烧那个结实到不可思议的蛛丝,结果一下子就全烧没了。
收破烂的骂道,就知道你们是合伙骗我玩的,这群小崽子们!
外公后来听说此事,说那很可能是姥爹遗落在桥下的聻丝儿。
小米将缠在脚上的聻丝儿解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姥爹望着小米离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捧着竹溜子回了家。回家之后急忙叫余游洋生火给竹溜子烤。
余游洋将姥爹身上湿透了,忙叫姥爹换了衣服来烤火。
姥爹却又一头扎入雨中。他跑到老河那里,沿着老河的堤岸走了很远很远。他希望将小米找回来,可是小米就如融化在夜晚的空气中了一样毫无影踪。
第二天,姥爹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
尚若然站在姥爹的床边,一脸的不快。
她当然不快,因为姥爹一直在念小米的名字。白先生的眼睛圆睁,远远地看着姥爹。
余游洋和罗步斋也有点尴尬,毕竟姥爹是当着尚若然的面呼喊小米。
尚若然给姥爹敷了三块毛巾之后,突然对余游洋道:“余游洋,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不能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余游洋忙安慰道:“姐姐别乱想,他只是说胡话而已,平时你看他几次在你面前念起过小米的名字?”
尚若然道:“你别安慰我了。他早就跟我说了,他无法将我像小米或者赵闲云那样对待。只是我明明知道是这样,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余游洋不好回应她了。
尚若然继续说道:“余游洋,你凭良心讲讲,我哪里比小米和赵闲云做得少?一日三餐,我都亲力亲为,洗衣绣花,我从没偷过懒,家里每一件东西,我都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生怕多了一点灰尘。”
余游洋尴尬道:“这恐怕不是你努力就能获得的。”
“那你说说看,我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把我当一个正常人看待呢?”尚若然不满道。
余游洋和罗步斋都不说话了。
“我是他的妻子,但是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连你们俩都不如。”尚若然气哼哼地说道。
罗步斋听了这话,仿佛身上长了虱子一样浑身不舒服。
余游洋有些生气了,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呢?罗步斋跟马秀才简直是生死兄弟一般,这是不能比的。如果马秀才有兄弟,难道还非得要跟他妻子比一比谁的地位高吗?我就是马秀才的兄弟的妻子,难道你还要跟嫂子或者弟妹比一比家庭中的地位?”
罗步斋安抚余游洋道:“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说。”
但是余游洋不退步,她呼了一口气,说道:“她把我们当做一家人的话就不会这么说。”
尚若然更不退缩,她站了起来,指着余游洋说道:“我把你们当做一家人?我们是一家人吗?是一家人的话,你丈夫怎么不姓马?你们在我们马家蹭吃蹭喝蹭了这么多年,我说过什么没有?到现在说我不把你们当做一家人?”
余游洋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罗步斋仿佛没有听见尚若然的话,将姥爹额头的毛巾拿了下来,换了一条敷上去。
姥爹的高烧退了之后,罗步斋便对姥爹说:“马秀才,我在这里呆的时候够久了,我想带余游洋回萝卜寨去。”
姥爹惊讶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习惯吗?你回萝卜寨,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虽然相貌有了些变化,但是我想那里还有很多人能认出你吧。”
罗步斋闷声道:“我不是他们的阿爸许吗?就算他们看到我没有死会觉得奇怪,但是阿爸许身上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再说了,你以前不让我回萝卜寨是怕我知道自己已死的真相。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怕萝卜寨的人说起当年的事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夺命僧7
姥爹沉默了许久,说道:“你们都要离开我。”
罗步斋不说话。
姥爹吁了一口气,又道:“不过这不能怪你们。人嘛,迟早要离开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只不过在我这里提前了而已。”
罗步斋离开画眉村之前,余游洋叫罗步斋去土地庙烧香还愿。
罗步斋问为什么。
余游洋说,她在罗步斋昏迷的时候去过土地庙,求土地公公让罗步斋醒过来。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土地公公来到了她的床边,对她说,他可以答应她的请求,但是叫她别说出去了。余游洋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想点头也点不了。其情形跟鬼压床差不多。土地公公说,他是泥菩萨过江,常常自身难保,如果她说出去了,肯定有很多人来求他,他无法一一应付,所以从来只是偷偷摸摸在别人很难发觉的情况下帮别人一些忙。他说他怕别人来求,也怕别人求之而不得的时候恨他。
因此,那次姥爹问到跟习鹊坐一条长凳的矮人是谁时,余游洋心中知道却不敢当众回答。
罗步斋不太相信余游洋的话,说道:“他既然是土地公公,还怕别人求别人恨?只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恰好做了这么一个梦吧?”
余游洋死活非得拉他去土地庙磕头道谢。
罗步斋见她坚持,也便从了。
话说这土地公公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当然也有知人之明。不过这些余游洋和罗步斋都没能看到。但是姥爹和外公都看到了。
这土地公公最终真的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事说来有点长。
大概是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快二十年的时候,村里人前所未见地排着队去土地庙跪拜求愿。那时候姥爹就对外公说,土地公公恐怕要出事了,他以前说过怕很多人信他求他的。
外公不信姥爹的话,反驳说,那个庙宇不希望信众多香火长?哪有怕这个的道理?土地庙虽小,那也是庙啊。
这么多人求土地庙,是因为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是在秋末,木头容易开裂的季节。一个外村的铁匠将一顶铁帽子送到了画眉村来,询问一个姓赵的男人,说是那个人叫他送到画眉村来的。
那个铁匠问了好多人,没人承认是自己从铁匠那里订的铁帽子。
有人嘲笑铁匠:“你怕是被人家耍了吧?有要铁锄头铁镰刀铁剪刀的,谁会要铁帽子?再说了,我们画眉村的男人都是姓马的,原来马秀才家里倒是有个姓罗的,但是三十年前就走了。但是他也不姓赵啊!还有一条,我们自己村里就有铁匠,就算是要铁帽子,也会找我们自己村里的铁匠打,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呢?”
乡里乡亲确实讲究这个。如果自己村里有木匠,那做椅子桌子什么的都要优先自己村里的人;如果自己村里有篾匠,那家里的筛子箩筐什么的不会从别的地方买。同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讲点人情,除非这家人跟手艺人家里闹矛盾了。
可是铁匠不信,他说:“不可能啊。我都问过了,那个姓赵坚称自己就是画眉村的人,就是要铁帽子,还说我的手艺好,就是要在我这里打。”
别人说道:“可我们村里确实没有这个人。实在不行的话,你去马秀才家里问问吧,跟他交往的人多,说不定是他认识的人。”
于是,众人领着铁匠到了姥爹家里。
姥爹一听那人姓赵,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但他不想土地公公泄露身份,便说:“那你把这个铁帽子留在我这里吧,我出工费。如果真是我朋友,那等我朋友来了我再转交给他。”
不料那个铁匠却是个过于诚信的人。他不肯将铁帽子交给姥爹,他说他非得亲自交给那个姓赵的人。
这时有人在旁说道:“那个人没说他家住在画眉村的哪个位置吗?”
这句话点拨了铁匠。铁匠猛地一拍头,说道:“哦,对了!他说他家就住在老河旁边!”
于是,铁匠扭头就走。众人跟在他身后。
有人劝他不要去老河旁边,说画眉村老河旁边没有住人家。
铁匠不听,非得去老河旁边看看。
铁匠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看到了那个又矮又小的土地庙,惊讶道:“不会是土地公公找我订的铁帽子吧?”
他将那铁帽子往土地公公的木偶像上一戴,居然大小合适!刚刚好!
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木匠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秋天气候干燥,木头容易失水干裂,土地公公的像是樟木做的,莫非是土地公公的头部要裂开,他才去铁匠那里求一顶铁帽子固定的?”
樟木防虫,清香,耐久,过去有的人家将樟木箱当做传家宝代代相传,所以在过去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它被用来做各种神像,借以表达对神佛的敬意。
但樟木过久了也难免不开裂。
又有人说:“难怪他不找我们村里的铁匠打铁帽子,他怕铁匠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众人好奇地将土地公公像从土地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