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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玲背起书包就往家跑。从学校到家,一路上坡,都是陕北的那种羊肠小道。家里会出什么事?三天前她离家时,母亲有病,父亲说他要到县城找舅舅借钱买药。这种事过去常有,莫非是母亲病重了?再就是父亲没有借到钱?没有买到药?也许是那只老母羊跑丢了?……三四公里山路跑下来,到家门口时,她的头发被汗水湿透了。她一步跨进院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再看,是父亲呀!父亲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半个脸都不见了!她扑上去,天哪,父亲原本温暖的身体怎么像冰冻的岩石那样坚硬!这时候,她听见窑洞里人声嘈杂,乡亲们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她的母亲,掐她母亲的人中。她母亲又一次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这真是天塌地陷!彩玲只觉得身子发软,两腿打战。在呼啸的西北风中,她身子一趔趄。差点摔倒在院子里。
人喊狗叫鸡啼,小小的宋家窑洞门前,空气里充满了悲伤与烦躁。家有千口,主事一人。15岁的彩玲突然间成了主事人。在那一刻钟,她突然觉得世事像一座大山,突然飞来压在自己的肩头上。父亲的尸体停在院子里,母亲还在一次又一次的哭声中昏迷,于是有人拉着彩玲的袖子说:“赶快给你哥发电报吧!”
25天前,18岁的哥哥宋文山刚刚参军。彩玲记得很清楚,那天,哥哥突然拿出一张《入伍通知书》,全家人又惊又喜。入伍参军当兵,是哥哥从懂事那一天就立下的理想,先一年他曾报名参军,但因为报的是“虚岁”,被刷了下来,全家人陪着他,一锅剩饭吃了3天。今年他压根就没张扬,也没见他睡不着觉,就把通知书拿回来了。这可是宋家一件天大的喜事,多日卧床不起的母亲竟奇迹般爬起来,为全家做了一顿“洋芋擦擦”。彩玲闻讯从学校跑回家,眼睛里充满了奇异。
哥哥虽然还没有穿上军装,可在她的眼中,已经能想见出解放军战士威武的模样了。
哥哥当兵,是彩玲长这么大碰到的第一宗喜事。全村人都来贺喜。如今哥哥参军才多少天呀,父亲就突然死了!
电报好像就是为这种事而发明的!这时候不给哥哥发电报,还要等到啥时候呀?发电报要到县城,一辆小拖拉机已经发动,乡亲们等着彩玲拿出宋文山的具体地址。
“不能!绝对不能把家中的变故告诉哥哥!”几乎不用思考,彩玲就脱口做出决定。哥哥才走了25天,家里才收到他一封信,知道他在重庆,重庆和陕北相距何止千里,刚穿上军装的哥哥还在新兵连,哥哥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当兵3年后才许探亲,这时候给哥哥打电报,那是害他嘛!
彩玲哭着把心里话讲给母亲听,母亲点头了。参军当兵,不但是宋文山从小的理想,也是这个家庭寄托的大希望。哥哥走后,父亲就说:“让你哥哥在部队好好干,下力气干。他干好了,咱家就有希望了。”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烟锅里的红光一明一灭,映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可才几天呀,父亲竟冰凉了。
67岁的父亲患有青光眼。彩玲猜想:父亲从县城回来,一定是想省几个车钱,出县城已是傍晚,他一定是想走一夜就能走回家,可冰天雪地的,天黑了,他误把冰雪当成路,一脚踩空,跌下了悬崖。第二天有人发现了他,根据他怀里揣着的一封儿子的信,人们硬是从百里之外把他抬了回来。
字字泣血,万金家书是“谎言”
好事难成双,祸事不单行。借钱埋葬完父亲的第二天,母亲就瘫痪了。母亲劳累了一生的右半边身子,这时候怎么也不听大脑的指挥了。彩玲想尽一切办法揉妈妈的腿,揉妈妈的胳膊,哭着说:“妈,您动一下,使劲动一下。您一动,我就能上学了。”母亲伸出左手,在右胳膊上使劲拧,一拧一块青疤,一拧一道血痕,可是右胳膊就是没有反应。她动不了啦,大小便都要在炕上解决。这可难坏了彩玲,要升高中了,功课正紧,这该怎么办?哥哥的第二封、第三封信陆续到家了。宋文山焦急地询问,怎么不回信?是不是家里出了事?是不是母亲的病又重了?
彩玲要给哥哥写信了,再不回信,哥哥那边就瞒不住了。坐在灯下,小小一支圆珠笔竟提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来。失去父亲的土窑洞里,空气中不再弥漫那种熟悉的烟叶味,能变卖的几件家具都卖了,真是家徒四壁,孤灯只影了。可就是把这一切告诉哥哥,哥哥又能怎样呢?他当兵才一个多月,除了增加他的心理负担,百无一用。而且彩玲知道,军事训练肯定是世界上最苦的事情,那是用青春和热血去铸造的一项事业,一点都不能分心啊!在母亲一声接一声的呻吟中,彩玲提笔写道:哥哥,家里一切都好,咱爸又垒了一个羊圈,老羊又下了三只小羊羔……羊在哪里?羊早卖了。泪水滴在纸上,像小羊的脑袋。眼泪模糊中,彩玲看到一群羊。是呀,羊在信纸上,彩玲恨不得画几只羊出来让哥哥看上一眼!第一封信发出了。谎话一旦开了头,就必须沿着惯性说下去,第二封信就是春暖了,花开了,母亲又能下地干活了。如果父亲不出事,如果母亲病好了,这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也是完全可能的,可是眼下,不是乡亲们接济,宋家连锅都揭不开了。学一定要上下去,绝不能荒废学业。生活的重压更让彩玲明白,自己不能就这样活一辈子。于是,她让自己沉下心来,尽量有条有理地处理眼前的大事和小事。学校是不能住了,母亲夜里更是离不开人。鸡叫二遍,彩玲就起来生火做饭、洗衣裳,为母亲准备好一天的所需,水在枕头右边,便盆在下方,空中吊着一根绳子,母亲睡疼了,就伸出左手拉一下活动活动。
68封泣血家书,字字都是美丽“谎言”(2)
鸡叫二遍是什么时辰?下半夜4点多钟。给母亲做完一天的饭,彩玲就复习一遍功课,然后走三四公里山路,摸黑赶到学校,往往还是第一名。上完夜自习,不管风也不管雨,彩玲撒腿就往家里跑。有一天,她一进院子,只见黑乎乎的窑洞前卧着一个人,她扑上去一看,竟是满身灰土的母亲。母亲不愿意在炕上解手,爬到厕所,却怎么也爬不回窑洞了。彩玲搂着母亲,娘俩的哭声混在一起。哭声惊动了邻家,邻家大伯拉起彩玲说:“快让你哥回来吧。你一个女娃子,怎么撑起这个家?”
这天晚上,彩玲又给哥哥写了一封信:亲爱的哥哥,咱家又卖了几只羊,账也快还完了,妈还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
给哥哥写信报平安,已成了彩玲生活中的支柱。在书写文字的同时,美好的人间生活仿佛在向她招手,她驰骋在想象的空间,恨不得用尽一切美好的词汇,让哥哥安心服役。只有在这一时刻,她心中的伤口才能得到小小的修复。在陕北的土窑洞里,在昏黄的灯光下,一棵树苗硬是在风雨中挺起了腰杆,一块生铁在火的冶炼中变纯了,成钢了。哥哥宋文山也真争气,来信说又评上“优秀战士”了,又受嘉奖了,当上副班长了,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了……
短短的一年时光,彩玲在苦难中成熟了:学业没有荒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母亲也没有得褥疮,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地里的庄稼一点也不比旁人家的差。惟有她的身子骨更单薄了,眼睛出奇的大,像两孔幽深的洞。
血助军威,苦少女体瘦血不瘦
穷人借钱谈何容易?宋家借的旧账一分没还,还得不停地借钱,能借的人家全都借遍了,有时候,几毛钱也借不到。不吃油可以,不吃盐怎么行?彩玲实在想写信问哥哥要几块钱,可每次写信一落笔,写的都是形势一片大好,这个口怎么开?彩玲听人家说,当兵的每月都有十几块钱津贴。十几块钱津贴,省给她三分之一就可以熬日月了。虽然她从记事起就知道钱的不易和金贵,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理解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哲理。正琢磨想个什么借口让哥哥寄点钱,哥哥倒提前开口了。宋文山说:他想报考一个中专函授,这个学校教学认真,许多战友都报名了,他的津贴存了100多元,还不够,家里不是又卖了几只羊么,如果有可能,能不能寄200元来报名、买资料;如果不行,当然是父母的身体要紧,你的学习要紧……信中语句颠倒,条理混乱,可以想见他是在极其矛盾的心情下写这封信的。
彩玲手捧着这封信,心里的血都凝在一起流不动了。200元?天哪,20元都借不来了。都怪自己在信上吹牛,卖什么羊呀,父亲去世后,家里连一根羊毛都没有了。但再苦也只能苦自己,再难也不能难为哥哥和妈妈。她想起学校墙上的那句话,再难都不能难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她在心里面一改,就改成了自己的话。哥哥还等回信呢,怎么办?只有向舅舅开口了。她写信让哥哥先向战友借一借,先报上名,先学上,钱过几天寄过去,千万不要着急。最后这句话其实是写给她自己的,她在自己的小日记本上写道:遇事千万不要着急,一着急就容易出事,一出事就要花更多的钱。几乎每次给哥哥写完信,她都要在小日记本上写几句话,那才是倾吐心意的地方;一切苦难和委屈她都记在日记本上;一切幸福和祝愿,她都写在信上。她站在家庭的轴心上,把欢乐和痛苦向两极散发。
刚把信寄出去,机会就来了。县里要举办“尖子生竞赛”,每所学校选派前四名去,彩玲在学校考了第三,当然要上县城了。县城是什么模样,她不知道。她听人家说,县城里的路都是砖铺地,人走在上面不沾泥;街道上的窗子里都摆着电视机,随便看电影,不要钱。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见到舅舅,可以向舅舅借钱了。去县城要坐车,班主任告诉她,只有她的车费由学校负担,这又让她放下了一宗心事。
彩玲第一次走进县城,新鲜之外她就是觉得人多,人比山上羊群的羊还多。她住在舅舅家里,舅舅在邮局工作,家里好像不富裕。考完试后,更有一件事情让她不能开口了。那天下午,舅舅给她包饺子吃,买了一点豆腐和韭菜。她择完韭菜,正准备去倒垃圾时,舅舅却把剩下的韭菜叶又择了一遍。舅舅说,韭菜不便宜呀,两毛钱一斤,多择几片叶叶,就能多包一个饺子。彩玲在心里算计,舅舅这里,也是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过日子呀,自己怎么好意思开口?拿不出来,又得让舅舅着急,让舅舅没面子,那还不如不开口。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天下午,彩玲和几个同学去办事,路过县医院门口,只见一个40多岁的男人在医院门前疯了似的大喊:“谁卖血?谁卖血?谁卖血救命呀!”看这汉子气急败坏的样儿,一定是他的亲人危在旦夕了。彩玲一激灵:自己口袋里没钱,可自己血管里有血呀,拿血换钱,既不求人,又可解双方的燃眉之急,世界竟然有这等好事,真是老天爷开眼了!她一步蹿上去,拉住那汉子的衣襟,只说了一句“我有血”,就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人虽然说是瘦了点,可血不会瘦;人虽然说是小了点,可血的质量不一定差。彩玲诉说了自己的难处,那汉子和医生都被说动摇了,剩下的关键是血型相符不相符。上苍有眼!B型!危重病号正需要B型血。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爸妈竟在她血管里注入这么高贵的血型,让她能卖血支援哥哥,支援当兵的哥哥就是报效国家啊。她被众人簇拥着,众星捧月般进入病房,400多毫升鲜血离开她的身体,留给她的是兴奋,是成功,是向哥哥的一个交代。就在血液汩汩流淌时,她只希望能给哥哥多寄一点钱。直到一位老大夫大喊:“不敢再抽了,再抽小姑娘没命了!”她还有些怪罪那位老大夫。针头拔下来了,她不知道够不够200元。当着医生的面,那汉子竟掏给她800元!医生说少了点,彩玲却大喊:“不要了,不要了!太多了,太多了!”
抽出血的身体特别轻盈,彩玲一口气跑到邮局,提笔就给哥哥寄了200元,并在附言上说:又卖了几只羊,需要钱只管来信说!
从邮局走出来,彩玲又上药店,买什么药她不知道,只知道买治瘫痪病最贵的药,一下就买了185元。给舅舅还上200元,还剩200多元。如果这药见效,这剩下的钱,还要给母亲买药。她把800元在心里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狠心也给自己花上一笔。她抽出5角钱,买了一根冰棒——口太渴了,渴得像吃了个火球。
68封泣血家书,字字都是美丽“谎言”(3)
天助强者,火中凤凰飞天涯
就在宋文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