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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活-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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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那痰盂都快满了,柳西憋得满脸通红却什么也憋不出来,老师坐得很远织毛衣,给我憋,憋不出来别想出去玩,柳西就憋,憋啊憋啊,都憋出来了都玩儿去了柳西还在那儿憋……柳东忘了他当时到底是憋出来没有。他把柳西带走了,说是带他出去照一张像,从此再没送他回孤儿院。柳西的小胶鞋里厚厚的一层汗泥,柳东用手指抠啊,抠啊。柳西你冷不冷?柳西摇头说不冷,脚背上的冻疮的口子全是黑的。柳东身上的钱,够买四个馒头,汤不要钱,涮锅水加点盐和葱花儿不管怎样那是热乎乎的,柳西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去抓第四个的时候怯怯地看柳东。噢,吃吧吃吧,吃!柳东说。




大生活8(3)



  馒头!柳东突然想起了馒头,这个傻瓜就豁然开朗了——现而今老子我一次买一百个馒头还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呢,打麻将点一炮那就是十个馒头!
  柳东对警察说那就这样吧,给你们十天时间你们去给鱼儿找她的亲爹妈,十天以后我送她去你们派出所,十天,够你们抓多少坏人了,还不够你们抓她的亲爹妈?要实在抓不住也只好送她去孤儿院了,说实在话我和这孩子没有一分钱的关系,有吗?没有。
  “确实没有、确实没有。呵呵……”这会儿男警察的态度亲切和蔼到了极至。
  晚上洪雨来了,拿一包小蜂从前的衣服。鱼儿被洪雨恶狠狠地洗刷一阵再换上小蜂的衣服,就比较入眼比较像个好孩子了。
  “哥,我想说句实话,又怕你给我发火。”柳西说。
  “那你就不要说!”柳东这时心里也直后悔。他知道柳西想说什么。
  洪雨说:“柳东,你看看你自己是过的啥日子,你还……你也真是。”
  柳西说:“一沟子是血,还给别人医痔疮。”
  洪雨说:“没见过你这样做好人的。”
  柳东叹口气:“你们懂个……那个啥?哪个好人是做出来的?哪个龟儿子才想做好人!做好人那是被逼的,是迫不得已。”
  柳西说:“不行,这个小姑娘一定得叉出去,叉到派出所叉到孤儿院全看她个人的造化。”
  “你敢!”
  洪雨说:“我看柳西没错,不管我们做什么好事,有那个心,还要有那个条件嘛。”
  柳西说:“就是嘛,做什么好事,都要先想好自己的下场!”
  鱼儿走过来,紧紧依偎在柳东身边。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这些大人正讨论她的命运,她还知道,目前为止柳东还靠得住。




大生活9(1)



  金东民很好,他果然是帮助柳东来了。
  小时候老金在班上很受气,因为他背了一个贼的名声。那回他爸从商店里买回一只灯泡,点不亮,一看灯丝坏的,再拿回去换,商店翻脸不认账,死活不肯给换。他妈拿一把鸡毛掸子,打得他爸满院子鼠窜,窜无所窜了就窜到街上,他妈在后面狂撵,这时丁爷拦下他妈,把好话说成天花乱坠了他妈才收手。当然回去以后他爸是接着挨打的。要不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夜里老金就去学校偷灯了。从教室里偷得一条日光灯,千辛万苦偷回家了却安装不上,恼羞成怒之下他连夜潜回学校,找了一架人字梯,见灯泡就摘,摘星星似的把学校直摘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被人擒个正着。第二天早上就让老金站在操场上,那个早上寒风萧萧。老金胸前挂了一大串各式灯泡,像一串奇形怪状的项链,把老金装点得无比妖娆。老金在同学们的辱骂和口水中瑟瑟作抖。
  老金被弄到校务处去过堂,却也没什么大刑伺候,让他一站两个多钟头站得皮沓嘴歪眼前是金花飞迸。你说偷灯泡是什么动机?为什么偷那么多,你总要有个理由吧?谁指使你的?你爸还是你妈还是别的什么大人?老金说他偷灯泡是因为他住的街道太黑,一到夜里就像旧社会,他想把街亮起来,完全是学雷锋,没想学过头了,他的这些小名堂小摆杂哪里可以蒙混过关?校务处主任用竹条子拍得办公桌噼噼叭叭山响,比这更凶残的阵势老金在电影上都见过,于是再无言语,最后在饥寒交迫中一头栽在地上昏厥过去,学校顿时乱了阵脚。老金的妈这下可逮住了口实,撵得校长主任满校园鼠窜,此事最后惊动了教育局。要不是因为老金是少数民族是朝鲜族,学校早把他剥出去了。总之从这以后所有的同学都不睬老金了,只有柳东和他结伴上下学,所有的同学都不和老金同桌了柳东就和他同桌。班上有人丢了文具玩具之类,老金必被首先选拔出来作嫌疑……那时候老金总用泪汪汪的眼睛看柳东,一肚子的伤心委屈呢。柳东当然也不是棵好秧子,班上人人怕他因为他谁也不怕。要不是老金一家后来搬走了,他们会一起长大长成一对歪脖子树也不一定,或者一狼一狈早为了奸,那是很可能蹬踏出一片很壮观的天地的。你看老金现在单枪匹马已然如此了得,如果再有柳东的助纣为虐和为虎作伥,你想那是一番什么光景?
  老金一家搬走时老金送给柳东一只用画报纸做的小纸盒,里面有朵新鲜的南瓜花和一只会唱歌的小蛐蛐。夜里小蛐蛐唱得全家睡不成觉柳东就把它喂了鸭子。
  柳东和老金上洪雨的小饭馆喝酒时又提到这只小蛐蛐和它的可耻下场。老金说柳东这人完全没心没肺没有情趣,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渡柳东一把,如今这么好的岁月,饿死了别人,那是政府的罪孽,饿死了柳东,那就是老金一人的罪孽了,万劫不复。“你不知道啊柳东,当时你让我和你同桌的时候,我连喊你万岁的心都有,可惜万岁这词当时我不敢冲你喊罢了。哎,你还记得那个叫杜鹃的女同学吗?美女胚子,品学兼优,戴两道扛,把住少先队的铁门闩,你我只能望而兴叹,记得她吗?”柳东说太记得了,三好生,给西哈努克献花,保送重点中学,所有的大彩她一人剪了,怎么想起她来了?老金一脸的坏笑,不瞒你说,我把她娶了。柳东说一朵鲜花插牛粪了,这牛粪还不新鲜。老金说插牛粪还图什么新鲜哪?图新鲜直接插牛屁股了,告诉你嗤嗤嗤嗤,我把她煸得成天眼泪汪汪的都成老南瓜干了!她的肉门闩比少先队的铁门闩好进多了嗤嗤嗤嗤。柳东有些忿忿,不是为杜鹃,不是为自己,更不为别的什么人。唉老金你呀,仗着有两个臭钱,你就,你就忘了本了。老金说我才没忘本呢,正因为没忘本,我才变本加厉地过日子,发财了我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背时了我收刀捡卦暗舔伤口,可是我决不怨天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柳东悻悻地问,那杜鹃她现在……老金摆摆手,在他妈哪儿暗自饮泣吧?我现在说这些话恐怕都没人信,就因为我一直没戴上红领巾,每年的年三十夜,我都让我妈逼得在大院子里跪一小时,我至今没原谅杜鹃,我娶她也正是因为我没忘本,牢记血泪仇嘛,你说你当时让我入了队,让我在队里行走,我能把少先队怎么样?我还能篡队夺权?领着少先队反水投奔国民党?三年啊,三个大年三十夜,整整三个小时的长跪!我爸怕我多跪一会儿,那是掐着表,一分一秒地掐……我的心肠就是那时跪黑的,今后你我打交道,你要看我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千万别大惊小怪,噢,今后你见了杜鹃的可怜相你也千万别吃惊。上帝给人的财富那是有数的,你小时候玩得透了支,你后来就得还,利滚利地还。柳东不寒而栗了,老金你娶杜鹃就纯是为了报复她?老金笑笑,我还没有坏得那么深沉没有那么义无返顾无私无畏,最初我挺喜欢她,杜鹃嘛,鸟嘛,叫这名儿的傻瓜多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那个杜鹃,同一只鸟,感情一下有了破绽,天长日久耳鬓厮摩里里外外彼此的丑陋就都落在明处了,免不了就恶语相向拳脚相加,过日子嘛,你知道杜鹃现在多不讲理多恶毒?连蚯蚓都长出铁嘴钢牙了,她死活不和我离婚,说要耗死我,天上那么多好鸟,黄鹂呀百灵呀画眉呀甚至小麻雀,你沾不着!柳东突然哈哈大笑,几乎笑出泪来。




大生活9(2)



  丁爷打点完一桌买主,到柳东桌前,端起柳东的杯子,来,东民,丁爷跟你喝一个,哎,有日子没喝了。
  老金说:“丁爷,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说我妈那时候她为什么如此霸道?”
  丁爷说:“你,我是看着长大的,你妈,我看见她时她已然那么霸道了。你爸是朝鲜族,忒老实。这过日子嘛,都这么说的,就像坐跷板,一方在上,一方就只好在下,一上一下有个来回的当然是最好,可你爸,从来都在下面。你爸你妈呢,还都好吧?”
  “我爸早没了,我妈现在汉城。那年汉城的汉江大桥垮了,我爸正好开车从桥上过,一下子就栽进江里死了,我妈哭得乱七八糟,唉,我爸死得其所啊,一下给我们家死回四五十万美元,他自己免遭了我妈很多罪,还把全家死成了中产阶级。酒潮在老金脸上漾起一层厚重的红晕。“我妈现在汉城,买菜逛超市什么的,全是自己驾车,每天过汉江大桥,可惜那桥就再没有垮过,你说怪不怪?”
  丁爷问:“你妈后来还捶你爸吗?”
  “捶!去了韩国也是照捶不误,人都称中国悍妇。我对韩国人说这算啥,中国妇女捶起男人来,我妈算是温柔的了。我妈在汉城啊,也是常思念祖国母亲,照这么算,祖国是我姥姥了,是外婆。”
  柳东说:“那你为什么不入了韩国籍,找你亲奶奶去呀。”
  老金淡淡一笑:“外婆兜里的钱,好糊弄嘛。”
  柳东说:“有奶便是娘啊。”口气是挖苦的。
  老金还那样笑着:“照你看,有奶的不是娘,没奶的倒成娘了?”
  老金在成都娶了杜鹃,在汉城又娶了个老婆。男人嘛,咋能一条道走到黑,一个南瓜抱到老呢?一大片森林,你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你得吊遍林子里所有的树,你才知道死在哪棵树上最合算最舒服姿态最优美。
  柳东就有些嫉妒老金了,人家一中一外土洋结合地抱着两只南瓜,而他呢,混到现在却是连南瓜汤都没得喝,世道不公啊。人家是吊在这棵树上,眼瞅着另一棵树,还胸怀整个森林呢!
  丁爷再喝一口酒,眼圈红红的,金东民你小子啊,当年在朝鲜,我们就该把汉城也解放了,省得你来回折腾。
  都喝得晕乎乎了,老金在晕乎中大发感慨,有钱人有什么好?我算有钱吧?我的钱不是我爸死回来的,我的钱是别人死回来的,商场如战场,你不坑死几个摆起,那你也就离死不远了,我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那些个傻劲……和尚道士都在笑话我。没法子,全世界都给你扳起叫,分分钟和你的满贯,你只好见人就划船。最后我告诉你,我成功的秘诀——我甚至敢向乞丐伸手乞讨!
  “扳起叫”是成都的麻将素语,相当于北京麻将桌上的“上听”,而划船的意思,就是你知道别人和你手中的那张牌,你偏不打那张牌,宁肯自己不和牌也不让别人和牌——弃听,这就叫划船,当然有时你划船也无济于事,你架不住别人自搂。用麻将很能解释生活,还省很多口舌。
  眼见得两瓶“全兴大曲”见了底,老金又招呼第三瓶,柳东和丁爷怎么都劝不住。怕我最后现耸是不是?老金拍出一大把钞票,“拉菲红”目前还喝着心疼,这全兴大曲,我敢用它洗澡你们信不信?其实有时候我也很怀念从前那些苦日子,为了偷点儿电,读了厚厚一本《电工学》,把个欧姆定律嚼得稀巴烂,最后调得那电表倒转了,到月底供电局还得倒补我们家钱嗤嗤嗤嗤!可现在,我们家电表转得嗖嗖的比汽车轮还快,我在乎那个?我都麻木了。有钱人嘛,无非就是电表比别人家转得稍微快点儿,而已。
  这话柳东听得有些不着三四了,他把有钱人和穷人有一个定界:有钱人就是想什么有什么,而穷人就是不想有什么偏偏来什么。可是今天在老金面前,他显得口拙了,连丁爷都没什么言语了。
  老金说他要送给柳东几十台VKT,这些VKT也就是给你练练手,一个很小的买卖,比你风里雨里倒腾皮鞋强得多。我在清华大学还有一个生意朋友,研究洗发液,黑瀑布牌的,专门为中国人发明的,黑头发飘起来,那人民币滚滚来,我说你薅刨点人民币最多算是打内战,有脾气你去薅刨点美元欧元日元最孬薅刨点韩币,只要不是越南盾就行,这小子还听招呼,正琢磨金瀑布银瀑布甚至红瀑布,连印弟安人都惦记上了,总之,只要你是人,你敢长什么品种的头发,咱就敢发明什么颜色的瀑布,看你往哪儿跑!这小子现在是真有钱啊,知道“拉菲红”吗,一万多一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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