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国家都或先或后地吸收过去。这影响表现在各个方面。不但在政治、经济方面到处都打上了西方的印记,在文学方面也形成了“世界文学”,从文学创作的形式上统一了全世界。在科学、技术、哲学、艺术等等方面,莫不皆然。中国从前清末叶到现在,中间经历了许多惊涛骇浪,帝国统治、辛亥革命、洪宪窃国、军阀混战、国民党统治、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西化的程度日趋深入。到了今天,我们的衣、食、住、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试问哪一件没有西化?我们中国固有的东西究竟还留下了多少?我看,除了我们的一部分思想感情以外,我们真可以说是“全盘西化”了。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我认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无论如何,这是一件不可抗御的事。我一不发思古之幽情,二不想效法九斤老太;对中国自然经济的遭到破坏,对中国小手工业生产方式的消失,我并不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我认为,有几千年古老文明的中国,如果还想存在下去,就必须跟上世界潮流,决不能让时代潮流甩在后面。这一点,我想是绝大多数的中国有识之士所共同承认的。
但是,事情还有它的另外一面,它也带来了不良后果。这最突出地表现在一些人的心理上。在解放前,侨居上海的帝国主义者在公园里竖上木牌,上面写着:“华人与狗不许入内”。这是外来的侵略者对我们中华民族的污辱。这是容易理解的。但是,解放以后,我们号称已经站起来了,然而崇洋媚外的心理并未消失。古已有之,于今为烈。这是十分令人痛心的事。50年代曾批判过一阵这种思想,好像也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到了“十年浩劫”,以“四人帮”为首的一帮人,批崇洋媚外,调门最高,态度最“积极”。在国外读过书的知识分子,几乎都被戴上了这顶帽子。然而,实际上真正崇洋媚外的正是“四人帮”及其爪牙自己。现在,“四人帮”垮台已经十多年了,社会上崇洋媚外的风气,有增无减,有时简直令人感到,此风已经病入膏肓。贾桂似的人物到处可见。多么爱国的人士也无法否认这一点。有识之士惄然忧之。这种接近变态的媚外心理,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理解。凡是外国的东西都好,凡是外国人都值得尊敬,这是一种反常的心理状态。中国烹调享誉世界。有一些外国食品本来并不怎么样,但是,一旦标明是舶来品,立即身价十倍,某一些味觉顿经改造的人们,蜂拥而至,争先恐后。连一些外国朋友都大惑不解,只有频频摇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来谈中国文化,真正是戛戛乎难矣哉。在严重地甚至病态地贬低自己文化的氛围中,人们有意无意地抬高西方文化,认为自己一无是处,只有外来的和尚才会念经。这样怎么能够客观而公允地评价中国文化呢?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说,要评价中国文化,就必须贬低西方文化。西方文化确有它的优越之处。19世纪后半叶,中国人之所以努力学习西方,是震于西方的船坚炮利。在以后的将近100年中,我们逐渐发现,西方不仅是船坚炮利,在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方面,他们都有许多令人惊异的东西。想振兴中华,必须学习西方,这是毫无疑问的。20世纪20年代,就有人提出了“全盘西化”的口号。今天还有不少人有这种提法或者类似的提法。我觉得,提这个口号的人动机是不完全一样的。有的人出于忧国忧民的热忱,其用心良苦,我自谓能充分理解。但也可能有人别有用心。这问题我在这里不详细讨论。我只想指出,人类历史证明,全盘西化(或者任何什么化)理论上讲不通,事实上办不到。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向西方学习。我们必须向西方学习,今天要学习,明天仍然要学习,这是决不能改变的。如果我们固步自封,回到老祖宗走过的道路上去,那将是非常危险的。
但是,我始终认为,评价中国文化,探讨向西方文化学习这样的大问题,正如我在上面已经讲过的那样,必须把眼光放远,必须把全人类的历史发展放在眼中,更必须特别重视人类文化交流的历史。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公允和客观。我是主张人类文化产生多元论的。人类文化绝不是哪一个国家或民族单独创造出来的。法西斯分子有过这种论调,他们是别有用心的。从人类几千年的历史来看,民族和国家,不论大小,都或多或少地对人类文化宝库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这恐怕是一个历史事实,是无法否认掉的。同样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每一个民族或国家的贡献又不完全一样。有的民族或国家的文化对周围的民族或国家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积之既久,形成了一个文化圈或文化体系。根据我个人的看法,人类自从有历史以来,总共形成了四个大文化圈:古希腊、罗马一直到近代欧美的文化圈、从古希伯来起一直到伊斯兰国家的闪族文化圈、印度文化圈和中国文化圈。在这四个文化圈内各有一个主导的、影响大的文化,同时各个民族或国家又是互相学习的。在各个文化圈之间也是一个互相学习的关系。这种相互学习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文化交流。我们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文化交流促进了人类文化的发展,推动了社会前进。
倘若我们从更大的宏观上来探讨,我们就能发现,这四个文化圈又可以分为两大文化体系:第一个文化圈构成了西方大文化体系:第二、三、四个文化圈构成了东方大文化体系。“东方”在这里既是地理概念,又是政治概念,即所谓第三世界。这两大文化体系之间的关系也是互相学习的关系。仅就目前来看,统治世界的是西方文化。但是从历史上来看,二者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人类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文化,欧洲史学家早有这个观点,最著名的代表是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他在他的巨著《历史研究》里,从世界历史全局出发,共发现了23个或26个文化(汤因比称之为社会或者文明):西方社会、东正教社会(又可以分为拜占庭和俄罗斯两个东正教)、伊朗社会、阿拉伯社会、印度社会、远东社会(又可以分为中国和朝鲜、日本两部分)、古希腊社会、叙利亚社会、古印度社会、古代中国社会、米诺斯社会、印度河流域社会、苏末社会、赫梯社会、巴比伦社会、埃及社会、安第斯社会、墨西哥社会、尤卡坦社会、玛雅社会、黄河流域古代中国文明以前的商代社会。
汤因比明确反对只有一个社会——西方社会这一种文明统一的理论。他认为这是“误入歧途”,是一个“错误”。虽然世界各地的经济和政治的面貌都已经西化了,其他的社会(文明)大体上仍然维持着本来的面目。文明的河流不止西方这一条。
汤因比在本书的许多地方,另外在自己其他著作,比如《文明经受着考验》(沈辉等译,1988年第1版,浙江人民出版社)中,提出了一个观点:文明发展有四步骤:起源、生长、衰落、解体。在《文明经受着考验》第10~11页,他提到了德国学者斯宾格勒的名著《西方的沉落》,对此书给了很高的评价,也提到了斯宾格勒思想方法的局限性。在《历史研究》的结尾处,第429~430页,他写道:
当作者进行他的广泛研究时发现他所搜集到的各种文明大多数显然已经是死亡了的时候,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推论:死亡确是每个文明所面对着的一种可能性,作者本身所隶属的文明也不例外。
他对每一个文明都不能万岁的看法是再明确不过的了。
了解了我在上面谈到的这些情况,现在再来看中国文化,我们的眼光就比以前开阔多了。在过去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中国文化对世界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影响,这是我们的骄傲,这也是一个历史事实。汤因比对此也有所论述,他对中国过去的文化有很好的评价。但是,到了后来,我们为什么忽然不行了呢?为什么现在竟会出现这样崇洋媚外的思想呢?为什么西方某一些人士也瞧不起我们呢?我觉得,在这里,我们自己和西方一些人士,都缺少历史的眼光。我们自己应该避免两个极端:一不能躺在光荣的历史上,成为今天的阿Q;二不能只看目前的情况,成为今天的贾桂。西方人应该力避一个极端,认为中国什么都不行,自己什么都行,自己是天之骄子,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是如此,将来也会永远如此。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们东西双方都要从历史和地理两个方面的宏观上来看待中国文化,决不能囿于成见,鼠目寸光,只见片段,不见全体;只看现在,不看过去,也不看未来。中国文化,在西方人士眼中,并非只有一个看法,只有一种评价。汉唐盛世我不去讲它了,只谈16、17世纪以后的情况,也就能给我们许多启发。这一段时间,在中国是从明末到清初,在欧洲约略相当于所谓“启蒙时期”。在这期间,中国一方面开始向西方学习;另一方面,中国的文化也大量西传。关于这个问题,中西双方都有大量的记载,我没有可能,也没有必要一一加以征引。方豪在他的《中西交通史》(华冈出版有限公司,1977年第6版,第5册,《明清之际中西文化交流史》下)中有比较详细而扼要的介绍。我在下面利用他的资料介绍一下在这期间中国文化流向西方的情况。
“四书”、“五经”在中国历史上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如果中国经籍西传,首当其冲的理所当然地就是这些书。明朝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利玛窦将“四书”译为拉丁文,寄还本国。天启六年(1626年),比人金尼阁将“五经”译为拉丁文,在杭州刊印。到了清朝,殷铎泽与郭纳爵合译《大学》为拉丁文,康熙元年(1662年)刻于建昌。殷氏又将《中庸》译为拉丁文,于康熙六年(1667年)和康熙八年(1669年)分别刻于广州及印度果阿。《论语》之最早译本亦出殷、郭二人之手,亦为拉丁文。康熙二十年(1681年),比教士柏应理返回欧洲。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在巴黎发刊其著作《中国之哲学家孔子》。中文标题虽为《西文四书解》,但未译《孟子》,名实实不相符。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奥国教士白乃心用意大利文写的《中国杂记》出版。康熙五十年(1711年),布拉格大学图书馆出版卫方济用拉丁文翻译的“四书”及《孝经》、《幼学》,1783年至1786年译为法文。卫氏又以拉丁文著《中国哲学》,与上书同时同地刊出。白晋著有拉丁文《易经大意》,未刊。康熙四十年(1702年),白晋自北京致书德国大哲学家莱勃尼兹,讨论中国哲学及礼俗。现在梵蒂冈图书馆中尚藏有西士研究《易经》之华文稿本14种,宋君荣曾译《书经》,刘应译《礼记》的一部分。康熙末年,马约瑟节译《书经》、《诗经》。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马约瑟自建昌府致函欧洲,讨论儒教。雷孝思参加绘制《皇朝一统舆地全图》,对中国古籍亦有研究。傅圣泽有《道德经评注》,为拉丁文及法文合译稿本。他又用法文译《诗经》。赫苍璧于康熙四十年(1701年)来华,亦曾从事翻译《诗经》。
到了雍正乾隆年间,中籍西译继续进行。宋君荣所译之《书经》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刊于巴黎。他还研究中国经籍之训诂问题。孙璋为后期来华耶稣会神父中最精通汉学者。他所译拉丁文《诗经》附有注解。他又译有《礼记》,稿成未刊。蒋友仁制作圆明园中的喷水池,为人所艳称。他又深通汉籍,用拉丁文译有《书经》、《孟子》等书。乾隆时有一个叫钱德明的人,精通满汉文,译有《盛京赋》,并研究我国古乐及石鼓文等,他是西人中最早研究我国苗族及兵学者。乾隆四十年(1775年)在北京著《华民古远考》,列举《易经》、《诗经》、《书经》、《春秋》及《史记》为证。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又在北京刊印《孔子传》,为钱氏著作中之最佳者。此外,他还有《孔门弟子传略》,以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或次年刊于北京。韩国英译有《大学》及《中庸》,又著有《记中国人之孝道》。韩氏可能是19世纪前西人研究我国经籍的最后一人。他的本行是生物学。
从明末到乾隆年间,中国经籍之西传,情况大体如上。既然传了过去,必然产生影响。有的影响竟与热心翻译中国经书之耶稣会神父的初衷截然相违。我在下面介绍方豪一段话:
介绍中国思想至欧洲者,原为耶稣会士,本在说明彼等发现一最易接受“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