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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的话里居然有一种禅的味道,也就把原本预备抒发的感慨收了起来,打量一眼病房,问:“怎么没要个单人间?不讲排场了?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单人间很少,我住进来的时候没有空着的,现在这样挺好,几个人一起住热闹,单人间太闷。这个老爷子见识多了去了,比你我都明白事理。每天和老爷子聊聊天,让老爷子开导开导,比什么心理咨询都管用。” 洪钧忍不住又看一眼老头,不知道俞威何时变得如此超脱。俞威只淡淡一笑,注意到洪钧才坐下没几分钟便显得心神不定、频繁向门口张望,就说:“你别操心了,Linda不在,她一次都没来过。” 洪钧的心思被俞威看穿只好坦白说:“我还一直担心在你这儿和她碰上。”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她,男人对她来说就像车,她就像在路边搭车的,能搭一段是一段。如果车没油了、爆胎了或者方向不对,她二话不说就会换一辆,她前一段路搭的是你,这两年多搭的是我,眼下我这车差不多报废了,她早下车找下一辆去了。哎,你是不是还惦记她呢?要不你再让她搭一段吧。”
洪钧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谈不上惋惜也没有半点庆幸,觉得俞威和琳达的分手似乎对他们本人都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担心分手之后这两人又会去祸害若干某女和某男。听俞威把祸水引向他,忙说:“算了吧,我这车比不上你的载客量那么大,不像你多多益善的,我是双座跑车,车上已经有人了。” 俞威笑呵呵地自嘲道:“我如今就是一副轮椅。” 洪钧问:“听说你已经离开 ICE了?看你这样子应该很快又可以生龙活虎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可能先好好休息一段吧,刚躺了一个月,上瘾了,等我什么时候歇够了、闲得慌了,再考虑做点自己的事。” “你以前在哪家公司还不都是在做自己的事。”见俞威居然被揶揄得脸有些红,洪钧又笑着说:“说真的,咱俩好像是有缘分,以前是背靠背齐心合力,后来是面对面你死我活,斗来斗去的倒好像谁也离不开谁了。” 俞威开心地大笑起来,不小心牵动左肩膀尚未痊愈的旧伤,疼得他吸一口凉气,苦着脸说,“可惜啊,以后我不陪你玩了,只好辛苦你再去寻找新的对手吧。” 洪钧闻听之下,不禁想多看几眼如今躺在床上的这位冤家对头,一身不合体病号服里的俞威,有意用被子把左腿密不透风地遮盖住,面色显得比当初白净一些,眉目间已经很难感受到往日的霸道,倒是颇有些从容淡定。洪钧略带迟疑地说:“既然以后做不成对手了,有件事还是趁现在告诉你吧。你这次从ICE下课,小谭的确是‘功不可没’,不过你也别只恨他一个,以他的功力还不至于轻易把你扳倒。我和Peter算是做了个交换,彼此帮忙,各得其所吧。” “你这是内疚,还是得意呢?是想请求我原谅,还是想让我死个明白?”俞威冷冷看一眼洪钧,随即又说,“旁边那间病房的14号床是个跨栏运动员,据他讲跨栏的都不愿意把栏架踢倒,那样既减缓速度还容易受伤。人这一辈子就像是在跨栏,我碰巧就是横在你前面的一个栏架,你是迫不得已才把我踢倒。要是换了我,没准还要踢倒了再踩一脚。其实谁也不是有意和谁为敌,没办法,谁都想跑到别人前头,路太窄,难免磕磕碰碰。我倒是从心里感谢你,你从背后推一把倒成全了我,不然我可能永远不能自拔。”
洪钧不禁怀疑这里究竟是骨科还是心脑外科的病房,怎么俞威好像不只是在骨头上钉了几颗钉子,倒仿佛连心脏和大脑都换了?他又怀疑这里究竟是病房还是禅房,怎么俞威忽然变得字字珠玑、参破红尘了?洪钧正揣度俞威是不是企图麻痹他,俞威却问道:“刚才你说Peter和你各得其所,怎么?他已经把你老板挤掉了?” 洪钧顿时放了心,眼前的俞威还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回答说:“我老板科克已经在2月底离开维西尔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Peter会做新公司在亚太区的头儿。”“中国区的头儿当然非你莫属喽,恭喜你啊,如愿以偿。”俞威忽然又笑起来,这次特意用右手抱住左肩,尽兴地笑过之后,他直视着洪钧的眼睛说,“不过,有句话我也趁现在告诉你吧,难道你自己没意识到?你处心积虑折腾这么多年,不就只是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一切都回到原地了吗?新公司大概会起个新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新东西吗?Peter还是你的老板,小谭还是你的下属,人还是这些人,事还是这些事,这样一个个圈子地兜下去,什么时候能跳出这个圈子?这样活一辈子我都替你觉得没劲。” 洪钧内心也对和皮特、小谭这一班人重又搅在一起觉得别扭,但总宽慰自己这不过是个巧合而已。经俞威一说,他不禁悚然心惊,却又故作坦然地说:“这是螺旋式上升嘛,历史虽然有时惊人地相似,但不会简单地重复。” 俞威不打算和洪钧争辩,转而说:“医院真是个好地方,建议你找机会也进来住一段,以前没工夫想的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以前想不清楚的也许就豁然开朗了。” 洪钧走了,继续兜他的圈子去了,俞威拄着拐杖踱到窗前向病房楼外面眺望,从这个位置看不到进出病房楼的人。他正怅惘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遇到洪钧,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兜的圈子和洪钧的有没有交汇点,背后传来老头的声音:“您二位一看就知道,都是人精儿,可就是活得忒累,何苦来呢?” 维西尔和ICE这两家公司都已作古,合并而成的新公司终于正式登上全球软件业的舞台。皮特荣任新公司主管亚太区业务的高级副总裁,而洪钧则担任新公司的中国区总裁,再一次成为皮特的直接下属。
两家公司原先的办公室都继续使用,为了防止两家的员工自成派系、互不融合,洪钧特意把两套人马打散后混合安置,市场和销售部门集中使用 ICE的办公室而技术和内勤部门使用维西尔的办公室。 洪钧自己也从维西尔的办公室搬到了ICE的办公室。重新踏入自己当年在ICE的那间办公室时,洪钧步履有些迟疑,他走到大班台后面,深吸一口气,痛下决心在高背皮椅上坐了下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诗:“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立刻心思一动,从大前年的8月那个闷热的夏日至今,已经正好过去了三十二个月,这一大圈绕得真是够远的,一绕就是三十二个月,洪钧喃喃自语:“我回来了。” 小薛如今的顶头上司是小谭,但他仍然不理解洪钧为什么点名让他转到业务发展部,他想跟着李龙伟继续做大项目,或者哪怕在华北区做销售也行,倒不是因为他觉得做销售能挣更多钱,只是因为他和小谭的第一次谈话就让他感觉小谭这人有点“阴”。小谭却明白洪钧把小薛塞给他的用意,他本想从外面招人全新打造一支小小的“谭家军”,结果洪钧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把几个洪钧认为能干而可靠的推荐给了他,其中就包括这位小薛。 小谭和小薛坐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厅里等候飞往宜昌的航班,他们瞄准的下一个很有宏伟前景的目标是三峡工程。在他们眼里高峡出平湖围起来的不是水库而是金库,从里面随便抄上一把就是个不一定绝后但一定空前的大单子。 小谭望着远处商务舱休息室进进出出的人,主动对小薛挑起话题:“浙江第一资源那个单子真是你一个人跟下来的?” “我只是个马前卒,跑龙套的,算我运气好,白捡了这么个大项目。” 小谭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过谦之辞,先点下头表示认同,接着摇头道:“我看不止是你运气好,Jim的运气也不错。” 小薛当然不会擅自替洪钧谦虚,立刻说:“我不觉得洪总靠的是运气。” 小谭又摇头:“Jim怎么不是靠运气?我当初和他共事过好几年,这回隔了两年多又在一起,我就看不出来他在哪些方面有大的提高。凭什么升上来?还不是凭运气?其实越大的官越好做,古今中外都是这样。” 小薛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策略,用沉默表达一切,他也知道和新老板话不投机不是个好兆头,但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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