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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槿宁闻到此处,心中的厌恶暗潮汹涌,她一把推开他的手,独自起身,走到菱花镜的面前,她睁大双眸,凝视着镜中的女子,迟迟不曾言语。
伤疤并不长,约莫一寸长,只是伤的并不浅,横在面颊上,称不上因此而变得丑陋,但她同样还是有些苦涩心酸。
坐在床沿上的佑爵,他望着她的背影,烛光打落在她的身上,她的面容逆着光,他无法看到,但他没见过她如此愤怒的时候。
被她甩开的手,隐约有些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被放逐在天际的风筝,空虚而孤独。
他眼神一黯,苦苦一笑,这个秘密他藏匿了许久,不想让任何人知晓,而穆槿宁知道了,哪怕她绝不会泄露出去,他也觉得满心难捱。
“你别把我看成是一个怪物,槿宁。”
坐在镜子前的女子,不曾转身,更不曾出口回应。
佑爵皱着眉头,收回了视线,沉声道,他满心恳切,并不是敷衍伪善。“我更没想过要把你推入火海,让你平白无故遭遇这些事。”
佑爵当真没想过,他在自己身边过夜,刘皇后就会找她的麻烦?穆槿宁眼眸一亮,她紧紧抿着双唇,她的心中满是感叹,就算佑爵当真疏漏了,他如今不找任何太医,目的也很明显。
“但你不会问她的罪,她是皇后,是你的母后。她无论多嚣张,多歹毒,你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穆槿宁凝视着镜中的女子,皮肉之伤,她可以吃痛忍耐,唯独不想沦为他们之间的牺牲品。她冷冷说下去,面无动容。“正因为殿下纵容,我在她的眼中,才会彻底是一个笑话。”
他突地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唯独双手却无法落在她纤瘦的双肩上。她望着铜镜之中的佑爵,脸上没有一分笑容,嗓音清冷。“我并不在乎殿下的心跟感情给了谁,只是想要殿下清醒一些,你亲眼看着她伤了我,就该知晓她以前的所作所为就不止如此——那个晚秋,如今糊里糊涂,疯疯癫癫的,宫里不也有传闻是她去过了刘皇后的宫里,才会变成此般模样!她以前分明是一个单纯的宫女!”
那回在佑爵的寝宫,宝月公主也说过,晚秋原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宫女,佑爵当下脸色就变了,不难揣摩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真相。
佑爵的脸,宛若没有表情的脸谱,他透过铜镜淡淡凝视着穆槿宁的脸,她脸上的那一道小小血痕,虽然不狰狞,但他无法否认,当下在他看到刘皇后如此疯狂的时候,他的确也受了不小的惊吓,看到穆槿宁脸上的血迹,并不清楚她伤的多重,他甚至连呼吸都痛。
他并非不懂得心疼珍惜她,他说的话,并非全部都是玩笑话,也有真心话。
可惜,她仿佛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穆槿宁眼神一转,眸子陡然对准了佑爵的眼底,她低声质问:“我来北国,只不过十来日,连我都能看得清楚的事,殿下又岂会身心蒙蔽呢?”
“穆槿宁,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他的笑,有些僵硬,有些不太自然,往日的张狂邪肆,此刻一分不见。
“我就是怕殿下继续装作不太明白。”
穆槿宁挑眉看他,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最后一层纸,被彻底捅破。
“腐败的东西,哪怕继续放在原处,也是无用之物。”穆槿宁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越过佑爵的身子,华服相互擦边而过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她走到衣柜的面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找出一瓶伤药,亲自抹在伤口之上,火辣的刺痛让她皱紧了眉头,佑爵站在一旁看都觉得疼痛,看得出她对自己下手也很重。
“要想彻底愈合,无论这瓶药撒上去多痛,痛的哪怕要流下眼泪,也是逼不得已的。至少我,不愿总是留着这道疤痕世人,不知殿下如何想呢?”
她幽幽说出这一番话,漠然转过身来,眼神宛若利剑,准确地刺中了佑爵最深处的心。
他突地呼吸一滞,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痛苦地闭上双目,往日的回忆,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破碎在地,满地狼籍。
她不是因为刘皇后的霸道而生气。
她生气的,是佑爵斩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哪怕她可以比任何人都理解那一段感情,也终究无法继续容忍他迷失自己的方向。
“无论殿下是否听得进去,方才那些话我都会说,我不愿成为宫里第二个晚秋,无论是变成疯子傻子,还是丢掉这一条性命,我都不想任人宰割愚弄。更不愿看到在我之后还有人因为殿下的关系而被陷害,若是她继续如此妄为,就注定无人敢爱殿下,殿下又如何有可信之人?”
她伸出手来,紧紧扣住佑爵的手掌,这才发觉佑爵的掌心发凉,她清楚自己的话说的很重,但良药苦口,他在这件事上优柔寡断,她若也是说的不痛不痒,便是白费功夫。她话锋一转,眼神愈发凌厉坚决,目光灼灼。
“或许我是自私的人,在北国,我想要的只是殿下的庇护,若殿下都不愿庇护我,哪怕将来不是死路一条,殿下可以预见可以笃定,我能每回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他日若殿下蒙在鼓里,若殿下晚来一步,刘皇后会轻饶我吗?如今这整个皇宫,都已经知晓,殿下已经到我这里过夜了,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说的越是动容,佑爵也越是感同身受,他已经矛盾了许久,偏偏感情是最难以做出决断的事。佑爵任由她双手紧握,她指腹之下的细细暖流,却缓缓溢出,送到他冰冷的体内。佑爵木然望着她的面容,对穆瑾宁的感情他并不明了,但唯一一件事,他很清楚,他不愿见到任何人伤害穆瑾宁,那金钗刺入她脸上的时候,更像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一切,该做个了断了。
他若是连一个女人都无法保护,那更别说保护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子民——他这辈子既注定要被人看低践踏,就注定只是一个无用的太子,一个傀儡。
“既然木已成舟,那就将计就计。”
他回握着穆瑾宁的柔荑,眼眸一沉,再无往日纨绔子弟的浪荡张狂姿态,他说的比任何一次更笃定更不容置疑。
穆瑾宁闻到此处,眼波闪耀,她仿佛心中落入几分欣慰,朝着他浅浅微笑。
佑爵不免有些痴迷,方才的乌云阴沉似乎全部散去,她的笑容,胜过千万缕的艳阳光束。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确定这是真实还是虚幻,手掌落在她脸庞上,伤疤不曾让她可怖丑陋,相反,只要看到她绚烂温暖的笑花,他的心中便会流淌过太多暖意,只要看到她欢心微笑,他就已经餍足。
“来,坐下。”他神色一柔,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将她的手牵着,走到圆桌旁坐下,他从脖颈之上取下一条银色的项链,双手绕到她的脖颈之后,因为他的体温,戴在她的脖子上,不曾让她觉得冰冷。
她垂下眼眸,伸出手来,轻轻触碰,银线之下悬挂着一个坠子,并不轻,称得上是有些分量的。
只是这个坠子的轮廓,并不若市面上见过的任何小玩意,质地是白玉,通透晶莹,仿佛连光都能偷过来一样,月牙形的坠子,更像是悬挂在一道银亮色皎洁的月光之上,贴合在她的锁骨上。
“一直看你脖子里空荡荡的,挂在你身上,比挂在我身上更好看。”他噙着笑意,走到穆瑾宁的面前,细细观望,觉得满意了,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穆瑾宁有些好奇,方才的怒气全然消失了,不禁柔声问道。“这是——”
佑爵也不曾隐瞒逃避,双手覆上她的肩头,直直望着她,言语之内更多几分温暖亲切。“是我母后浅容皇后的东西,从出生之后就一直庇护我到如今,哪怕在燕国诸多磨难,我也不曾有性命之忧,所以,我一直觉得是母后的功劳。”
她轻摇螓首,伸出双手便要将这个月牙坠子取下来,佑爵却眼尖手快,一瞬拉下她的手,制止了她。
“殿下,我不能收。”这个坠子的贵重,不在于它的价值,而在于已死之人留给亲人的念想。
“别看我这样,我母后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我相信,她能庇护我,也能庇护你。”
他的视线落于她的锁骨之上,重新将月牙坠子拨弄到中心,看着白玉无瑕贴合着她的雪姬,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理所应当,相映成辉。
“在北国,玉石是有灵气的宝物,它跟随了母后三十年,跟随了我二十五年,一定可以佑护你,若说价值,原本不是多昂贵的东西,千万别有负担。我若想送你珍宝,远远可以挑选更加不菲的宝物,穆瑾宁,看在我真心送你的份上,就别再推辞了。”佑爵轻拍她的手掌,他说话的恳切,几乎让穆瑾宁有些不太自在,她习惯了他孟浪放肆的姿态,他越是认真,她也仿佛手足无措。“只要你能够珍惜爱护,就已经足够。”
穆瑾宁拧着眉头看他,最终不再拒绝,这辈子她被许多人伤害践踏,但上苍也让她得到许多人的重视真心,她无声嚅动了双唇,只是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佑爵不曾留下过夜,用了晚膳交代了一番便离去了,宫女在夜深之后,送来洗漱的热水。
接过宫女送到手边的温热清水,穆瑾宁漱了口,侧过身子,低头面向另一个宫女捧着的金盆。
她微微怔了怔,漱口而出的清水,落于金盆之内,却看得到些许血丝。
穆瑾宁蹙眉,回想起今日在刘皇后的宫殿之内,她还未刺伤自己面容的那一瞬,她的喉咙也溢出血腥滋味。
她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到了北国,水土不服?伸出手来,她在无人的时候搭上自己的脉搏,平息的脉息,并无任何诡异之处。
她更确定自己不曾犯病,只是体内的鲜血,又是从何而来?她是太过大意,身体上何时有了残破之处,自己也不曾察觉吗?
“女主子,怎么了?”
一位宫女眼看着穆瑾宁慌神了半个时辰,见她有些异常,不禁走进了几步,低声问道。
“你们也去歇息吧。”
穆瑾宁拂了拂手,笑着示意她们退下,只等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才敛去眼底的笑容。
素白柔荑,缓缓探向她的脖颈之处,指腹之下的温热血脉,隐隐约约跃动着,她的眉头渐渐聚拢,也不知她多想,还是——
她禁闭着双目,依靠在床头,仔细回想在大圣王朝的天牢之中,临走前的那一夜,狱卒给自己送来了最后一顿的点心茶水。
其中一定下了药,她才会昏迷了足足三天之多,只是她不确信,除了让她昏迷之外,是否还有别的药材?
手心落在脖颈上那一枚月牙坠子,穆瑾宁睁开双眸,窗并未关上,月光洒落一地,她就这么凝视着,唇边染上了一抹释怀的笑容。
人总是因为痛苦,更怨恨时机,有时候觉得来的太早,有时候抱怨来的太晚。
其实,人生千百种滋味,只要尝过了,哪怕手中握有的时光再短暂,也不会觉得痛苦不堪。
她笑着,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明朗无邪,她是真心悔过,真心认罪,若是上苍垂怜,千万别让她的亲人受苦。
她的心里,曾经住着鬼。
那段日子,哪怕日夜睁着眼都觉得灰暗。
不知何时她才迷迷糊糊入睡,唇畔的一丝笑始终不曾崩落,唯独眼睑溢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滴入锦被之内。
翌日。
“再这样下去,秦王一定稳坐江山,一月之内三次战役,赢的人都是他。多么出众的人,或许注定就该当一国之君。”
放下手中的文书,佑爵转过身子,放下手中的茶碗,言语之内满是复杂情绪,说不出是单纯的赞赏还是别的。
“奴才觉得,跟皇帝相比,秦王才是贤能之人。对于大圣王朝而言,并不一定是见坏事。”
曹婴在书案旁研磨,低着头,淡淡说了句。
“对大圣王朝而言不是一件坏事,对北国而言,就不一定是桩喜事了。”佑爵眼波一沉,意味深长地叹道,大圣王朝原本就是九州黄土上六国之首,无论版图还是人口,都是第一,而大圣王朝的位置,也是温暖湿润的地方,几乎样样都占尽了好处。大圣王朝更改了帝王,秦王一旦登基,他的抱负花在朝堂之上,一定会让大圣王朝更加强盛。对于任何一个不如人意的国家而言,更像是噩耗,以秦王的性子而言,他一旦试图扩大国家,更会不惜出兵征战,这般的野心,才是最可怕的。
“奴才打听到,秦王的手下在找人,已经找了半个多月了。”神态自如地转动手中的墨石,曹婴不疾不徐地开口。
佑爵不耐烦地挖了挖耳蜗,他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