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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外祖父是太宗皇帝宫内的太医,在微臣小时候提过一件事,太宗皇帝有一位专宠三年的妃子叫做梅妃,不知皇上是否听说过。”赵尚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他压在双膝处的双手突地紧了紧,再度抬起清俊面目的时候,眼底是一派死寂的平和。
秦昊尧的面色稍霁,梅妃跟太宗皇帝之间的感情,所有王族兴许都有所耳闻,只是宫里的人口口相传总是几句带过,无人知晓其中的实情真相。他的眉头微微挑动,薄唇冷漠地抿成一条直线,几乎没有半分柔和神情。似乎对于别人的故事,他毫无兴趣可言。
“梅妃在二十岁那年被嫉妒的陈妃毒害,所有御医都觉得梅妃不可能活下来,唯独微臣外祖父坚持下来,梅妃昏迷不醒宛若废人卧床不起毫无神智约莫半年,半年后突然醒来,太宗皇帝大喜,没几个月之后梅妃痊愈,行动自如,谈笑风生,弹琴唱曲,宛若寻常时候。也正因为外祖父治愈梅妃有大功劳,当年就被太宗皇帝提拔封成为药膳房的大太医。但好景不长,梅妃在一年后,突然离世,身上没有任何致命的疾病和伤口。”赵尚的眼神清平,他并不曾将这个凄美的故事讲得如真似幻,虚实难辨,而是让人听得出真实的痕迹,也正因为真实,而更残忍。他决心要用这个百年前发生的故事,说服眼前固执的帝王。“年幼无知的微臣问祖父,为何梅妃会死。就像是这世上很多人一样,总觉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然可以长命百岁。其实不然,外祖父跟微臣说,这世上并非医术可以救所有人,也有医术无法挽救的人。或许是上苍要人死,人就无法继续逆天而行。或许,梅妃一年前的时候本不该醒来,原本就要离开人世,但她却醒来了,只是老天给她留在世上的期限,也是极为短暂的。”
秦昊尧面色冷沉,闻到此处,他睿智聪敏,自然不会听不出赵尚的言下之意,只是他的心让自己依旧抗拒,根本听不进去。
“两年前槿妃沉湖,是微臣救出来的,或许这件事微臣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其实当下将槿妃救出湖底的时候,槿妃早已没有了气息脉搏。”赵尚读着那一张冷淡疏离的面孔,这一句,脱口而出,石破天惊。
秦昊尧当下就怔住了,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只要他一闭上眼,就能想到那些过去他是如何用杨念的性命要挟穆瑾宁,让她在最终醒来,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赵尚的意思,若是秦昊尧不曾奋力挽留,穆瑾宁早该死了,死在湖底,哪怕被赵尚救起来的身体,也会在几日之后香消玉殒,变得僵硬冰冷。
这两年,是上苍给穆瑾宁的期限?也是给他拥有她独占她的期限?
想到此处,他几乎在当下,就沁出一身冷汗,背脊的寒意贴着衣裳,让秦昊尧一脸冷沉,黑眸之内满是无法消散的灰暗。
上苍绝不会多给他们一年一日。
“昏迷的那些天,所有御医都说过,人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何时这口气散了,人就要走了。但第四天的时候,槿妃醒来了,哪怕是学医十几年的微臣,也觉得像是老天网开一面,更像是一个奇迹,按理说,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可能。”当下,很多人都暗自庆幸,自欺欺人的也未必只是秦昊尧一人,穆瑾宁醒来的欣喜,早已打消了所有的疑虑。赵尚神色黯然地说着往事,心中也不可自已的心酸苦痛。
穆瑾宁会醒来,只是一场梦,这一场梦不是维系了一个晚上,而是维系了两年。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两年了槿妃身上的这口气要散了。”赵尚幽幽地说着,他的心口宛若被千百根针尖穿刺,心如血滴,他直到最后,还是冷静地劝说。
没有任何话,比此刻他听到的更刺耳,更难听,秦昊尧已然翻脸,面目扭曲,龙颜大怒,怒气驱使他暴躁怒吼:“朕不管你鬼话连篇,朕只知道,她不是梅妃,也绝不会落得跟梅妃一样的结果!”
“微臣将真话说出来,听不听得进去,便是皇上的决定了。微臣比任何人都更不想说出这些话,比任何人都更不想放弃诊治槿妃的念头,只是微臣不才,无力跟天夺命。”
“好一个无力跟天夺命!你懦弱无能,当然是你的事,不过朕跟你不一样。”秦昊尧言辞激烈,眼底满是杀意,若不是赵尚是语阳公主的驸马,他一定让赵尚人头落地。他义愤难平,五指收成铁拳,重重一拳击打在赵尚的下颚。
赵尚眼前一黑,只觉得下巴像是断裂一般,他痛得当下说不出话来,唇边开始淌血,撕裂的伤口随着呼吸越来越痛。
但赵尚不顾唇边的淌血,却还是撑着身子跪坐在原地,端正清俊的面目上,是坚定不移的神情:“微臣会尽心伺候槿妃直到最后一日,若是皇上不信,也尽可以再找别的大夫。”
“赵尚,你以为你跟语阳成了亲,当了驸马,朕就会容忍你所有的过错?”秦昊尧居高临下地睇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赵尚,冷傲的面孔上,没有任何动容,一句话,便把人推向了不寒而栗的地狱。
他从来都不觉得他的语阳配不上区区一个赵尚,语阳嫁给赵尚,是下嫁。赵尚在成为他们一家子的时候,就理应为秦家做些事,而不是束手无策,无能地让人鄙夷唾弃,更不会是想方设法让他认命,相信穆瑾宁的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了,他们只能按部就班,绝对不能试图跟老天作对。
“微臣的过错,就是救不了槿妃,若因此,微臣甘愿领罪。”
赵尚没有半分怔然,点了点头,他没有任何辩解,从容冷静地让人觉得陌生,这世上没有任何位子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皇帝太子都会死的凄惨,更别提他一个小小驸马。但凡违逆秦昊尧的人,决不能妄想逍遥过活。
“领罪?”秦昊尧冷哼一声,下颚紧绷,他的神态有几分戏谑,几分调侃,当然更多的是毫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穆瑾宁的性命,其他人是死是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毕竟要了别人的性命,就能换来穆瑾宁活下来吗?
“死罪。”
赵尚紧紧蹙眉,他清楚如今对他不利的情势,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解围,即便是如此,他也不再迟疑。
秦昊尧没料到赵尚说的这么痛快,也有一分错愕,他的黑眸之中闪过一抹晦暗,今日跟赵尚的对谈,实在让他胸口沉闷,太多太多的惊讶沉痛,压得他无力再去迁怒别人。他转过身去,不再让任何人窥探此刻的神情,唯独那双深邃的眼,再无一分光亮,就像是三更天之后的深夜,墨黑的无以复加。
一道波光,在那双黑眸之中一闪而逝,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寂,让他宛若会人从身后打了一闷棍,他哪怕如今支撑着身子站着,也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一样。
摸了摸自己疼痛的穴道,头绪早已纷乱,他眼神一凛,最终说了句:“你先回去,语阳等不到你,又该心慌了。”
赵尚跪了太久,站起身的时候,双膝已然麻木不仁,他暗暗舒了一口气,也说不清楚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作祟,让他茫然若失。
直到赵尚走到门边的时候,他才听到身后那个无比尊贵的男人这么说,宛若低声自语,宛若说服他自己一般的信心满满和残酷骇人。“朕会让别人来看好她的病,只要你今日说的有半句假话,朕也轻饶不了你。”
赵尚头一低,沉默着,他也没想过要得到轻饶,哪怕他如今是语阳公主的夫君。
推开门的时候,他脚步虚浮,却还是咬紧牙关走了出去,只是走出宫的这一路,他看上去都有心事,忧心忡忡。甚至有熟悉的太监对他行礼呼唤他的名字,他也不曾听到。
秦昊尧的信任,他受之有愧。若是用性命终结这一场荒唐的悲剧的话,他也不会有抱怨。
“皇上,该用膳了。”
太监派宫女端来七八道菜肴,整整齐齐摆放在长桌上,这位新帝生活并不奢侈,像极了以前的太祖皇帝,虽然性情冷酷,喜怒难辨,但在生活起居方面,却并不难伺候。
秦昊尧这才转过身来,却不曾走向长桌,只是越过几名下人,直直走出了宫殿,冷着脸走向自己寝宫。
刚走到寝宫门口,已然听到门内不小的动静,秦昊尧不曾停下脚步,紫鹃迎了上来,满目惊恐慌乱:“皇上,槿妃娘娘昨夜一夜没睡,亲手整理了行李,奴婢们拦不住——”
他突地眉头紧蹙,心头一沉,难道她又开始神志不清了?!赵尚的话,还在他的耳畔,不曾彻底平息,如今却又雪上加霜。
不管如何,他还是敛去眼底的寒意,示意宫女打开门来,他这就走了进去,他审视着眼前的光景,俊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本该在寝宫之内精心休养身子,三日后,便是封后的好日子,但为何到紧要关头,她还是让他牵肠挂肚?他冷眼扫过她手中的包裹,看得出很轻便,只有一两套随行的衣裳,没有金银细软的痕迹,哪怕要走,她都走的潇洒。
他从穆瑾宁的眼底,见到几分错愕,他清楚她如今认得他,那便是清醒的,看来遭遇这一场大火之后,她说的也不只是气话而已。
“崇宁,这回朕可以原谅你一次,但你若是不走,就再也不能用这种法子来要挟朕,要朕低头就范。”
他俊脸微侧,黑眸一扫,示意宫女退出去,他冷着脸反手将门关上,若是穆瑾宁想因此而逼他放弃她,那是他此生绝不会妥协的事。
偌大的寝宫危险的安静,隐约听得出彼此的呼吸声,穆瑾宁直直望着他的黑眸和漠然的面孔,他的坚决却让她几乎无法站稳脚跟。
“你是走不出去的,你必须清楚。”
他总是用最尖锐的利剑,毫不留情用力刺入她的软肋,哪怕看着她最无助无痛苦的挣扎,却也不愿松手,不愿放开。
他张开双臂,整个人身上的阴沉气氛,宛若黑色浓烈的雾气将她包围,鹰一般尖锐精明的黑眸定在她的身上,他岿然不动,宛若巨山:“朕绝不让步,这扇门就在朕的身后,你若可以打开走出去,朕就让人放你出宫,你想试试看吗?”
穆瑾宁的呼吸一滞,手掌的轻盈行囊从指尖滑落,一脸死白。她哪怕是习武之人,也绝不会是秦昊尧的对手,更别提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弱不禁风,如何穿过他身体做成的围墙,走出这座宫殿?!
她眸光敛去,苍白面容上没有任何血色,身上只是穿着一件宽大的银红罩衫,长发披在削瘦的肩膀上,病容无法遮挡的严实。她冷冷淡淡地问了句:“皇上不是很清楚,我根本无心当你的皇后吗?”不只是因为身子的缘故,她根本无法继续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不管你如今在想什么,朕有心要娶你为后就行了。”秦昊尧早已顾不得她的心意,连赵尚都说她活不久了,他此刻没有更多的奢想,心心念念便是将她留下来,用尽一切办法为她诊治身子。他一脸冷酷卓绝,说的干脆利落,她根本无法反驳争辩。
她缓缓悠悠地转过身去,面色茫然,心中被刮得干干净净,什么情绪都不曾留下,任由他从她背后伸出强而有力的双臂,将她整个麻木的身子紧紧拥抱着,越抱越紧,仿佛一口呼吸,梗在喉口,她定定地望向一处,眼前的风景人物,却全部是模糊不清的。
她望着他,突地轻笑出声,笑容很淡很淡,却又有一种无畏的味道。
“皇上,我走得出去。”她缓缓侧过脸来,眼底闪耀着一道忧伤的光耀,但那一道光耀一闪而逝,宛若重重击打在他的胸口,她却再度将眸子转向前方,又让人不忍再看,低声细语,宛若亲切地呢喃:“只要我想,我随时都走得出去。”
“朕那么对你,你就那么恨朕,连一天都不想多待?”
他的心中宛若被刀割伤,血流如注,如今哪怕紧紧拥着她的身子,似乎也觉得她越来越轻,根本就无法抱住,更无法保护。他曾经有一刻间想要囚禁她,想要让她一辈子都离不开他,或许他太残忍,但那只是因为他爱她太深,他无法承受一场空的结果。
但他或许也早已得了病,病的不可救药,爱,让一个人疯魔成狂。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成全她,让她走,让她离开他的人生。
哪怕矛盾,哪怕争执,哪怕两难,他也确定他要她。
他不想再像是过去一样想念她地活着。
“皇上何必自欺欺人?留着一个根本不会爱你的女人,担心她,呵护她,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我的心早就空了,这一路走来,那个崇宁早就死了。无论皇上等多久,她都不会再回来了。”
闻到如此激烈决绝的言辞,他的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