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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瑾宁离开他,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而是三年多了。
经过这么久,什么都不会留下来了。
黑眸之中喜怒难辨,他紧紧凝视着眼前的女人,求而不得才是他真正的阴霾。
一道低沉的嗓音,从秦昊尧的喉咙溢出,他拍案而起,却不见任何愤怒,他如今的举动,都是多余的。
他相信她会过得好,她便会过得好。
听皇上这么说,她才暗暗舒了口气,眼底的松懈,却也不曾逃过秦昊尧的双目,他扬唇一笑,点头示意她坐下。
“皇上问的人,是你很在意的吧。”她试探着询问,或许彼此都不是信任的关系,不过想到那一座宫殿,自然应该是后宫女子的住所,应该是她的心中所爱吧。她不被天神眷顾,或许只能以敏锐的心去感觉万事万物。秦昊尧不曾回应她,似乎觉得疲惫,径自解开外袍,褪去一身尊贵颜色,依靠在软榻上,旁若无人地打开一本册子,还未看进去一个字,她的声音依旧飘在空中,让他很难不分心。“忘记才是最好的怀念。”
“坐。”
秦昊尧已经许久不曾对人敞开心扉,他素来不太相信任何人,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几乎句句深入人心,如今看她,也不再那么厌恶了。冷淡地丢下一个字,他看她总是宛若青松,站的笔直,多看几眼也觉得累了。依他看来,她并非是心怀不轨之人。
她有些迟疑,在天恩楼学的规矩,让她很少时候可以随心所欲,不过如今能够掌控她生死的人便是当今皇上,她便不再拘谨,坐在圆凳之上。
“在朕的面前,就没必要不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他冷冷淡淡地开口,说的漫不经心,他的头痛病不曾断根,三年内也曾经犯了好几次,如今肩头酸痛,心口沉闷,已然又有预兆。黑眸几乎已经半阖着,他的神色是满满当当的疲惫,女子身上清脆的银铃声,却并不曾让他愈发烦躁不安,相反,听得久了,宛若是听着一首曲儿。
云歌看他几乎就要陷入沉睡,犀利逼人的双目不曾落在自己的身上,这才平心静气地扬起双手,自如地解开脑后的细长绸带,取下脸上的珍珠面罩。
秦昊尧并不在意她的长相如何,她不过是他手下的一颗棋子,在他还未想好如何施展拳脚的时候,他可以暂且留着她的性命。
他的确是困了,睡意深沉,眼前只有女子身影的淡淡光影,她的面容宛若烛光星星点点在闪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爬上他的身子,他险些以为自己快要陷入梦境,才会看到她的身影——
他费劲地眯起黑眸,突地面色一变,在他彻底看清眼前的女人的那一瞬,他猛地半坐起身,睡意全无,不止如此,仿佛是有人从头顶泼下冰水,他紧抿着薄唇,几乎无法开口。
心中,早已被措不及防的震惊和错愕占据。
是巫女施展的幻境,还是古怪的巫术——
他居然在巫女的身上,看到了穆瑾宁的脸,即使在梦境之中他都不曾看的此刻这般清楚的那张脸。
他的目光胶结在她的身影上,宛若渔网般将猎物困在其中,不敢置信的是,如今安然坐在他面前的,是跟穆瑾宁一模一样的女人。
相似的并非只是面目而已,如今仔细观望,她身上的任何一处,都跟他记忆中的穆瑾宁没有出入。
甚至,那眼睑之下的细小红色泪痣,也不曾抹灭。
他几乎认定了,她就是穆瑾宁。这世上相像的人或许不少,但她跟穆瑾宁,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清楚只消再看几处身体的痕迹,他就能查证确定她是否是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女人,但他最终还是压下眼底的震惊,继续打量她,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但奇怪的是——她即便跟穆瑾宁那么相似,她没有任何的消瘦颓然,面容姣好,像是他见过穆瑾宁早年刚回大圣王朝的时候,而没有任何被病痛折磨的憔悴。
她跟穆瑾宁最不相似的地方是她没有穆瑾宁的眼神,她看他,也不过是看一个陌生人。
这,让他不只是震惊,更是痛心。
。
220 云歌咬伤秦昊尧
云歌侧过脸,望着红烛上跃动的光亮,将珍珠面罩轻放在桌角,她只当皇上已经入睡,独自理着心中的事。
她突然想起了张大哥,如今她也已经离开了大食族,若非这件事,巫女是一辈子无法走出凤栖山的。
愿意答应红叶大巫医,不只是因为对大食族的忠诚和责任,更是因为张少锦。她期盼着看看张少锦过的生活,他所在的世界
她想的太多太认真专注,秦昊尧紧紧锁在她身上的视线,甚至丝毫不曾察觉,垂下长睫,素净小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她幽幽地探出一口气来,不知自己到底要等多久,才能打听到张少锦的下落。
一道阴影,渐渐压上她的身子,她眉头轻蹙,蓦地抬起脸来,不知何时开始,他居然不再软榻上小憩,已然站在如此靠近她的地方。
一阵不祥的预感,蓦地从心中窜出来,只因她触及的那双黑眸,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消沉,却又让她真切地感觉的到风雨欲来山崩地裂,她睁大双目想要看清他,他看来并非是愤怒而是——
她看不透他此刻的异样。
猛地站起身来,他就在自己咫尺之间的距离,让她无法继续往前走哪怕半步,唯独只能后退,只是圆桌抵住她的腰际,似乎看出她想要逃走的意思,他冷着脸一把扼住她的纤细双手,颀长身子倾向前方,她无可奈何仰着脖颈,几乎被他逼得无路可走。
双掌离开她的手腕,他却不给她喘气的机会,下一瞬陡然紧紧扣住她的腰际,将她整个轻盈身躯提起来,让她坐在圆桌上,他往前挤入两步,俊脸越靠越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分享着彼此的气息。她顿觉不对劲,男女之间如此暧昧的姿态,她也是头一回遇着,方寸大乱,不知如何应对。唯独脑海之中的思绪,源源不断腾空,怪不得他会将她带入寝宫内室,怪不得他退下了所有的宫女,怪不得他不以为然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不安,怀疑,汹涌而上,把她推向火海。
她有愤怒,也有惧意,但此刻愤怒显然占了上风,不愿沦为如此卑鄙妄为的男人的肆无忌惮摆布的奴隶,她扬起手掌,重重甩上他的巴掌,清亮的掌掴声,回想在她的耳畔。
根本不曾理会面对的男人会如何龙颜大怒,她急忙从圆桌上走下,双腿一软,却顾不得其他,夺门而出。
但只是在她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右臂将她的身子搂住,左手捂住她的双唇,呼救的声音还未从口中溢出,已然被他封住。
云歌当真是阵脚大乱,在大食族任何族人对巫女都不敢语出不敬,巫女之中也不乏有长相清丽的年轻女子,但族里的男人见了她们,向来都毕恭毕敬,无人敢做如此张狂的举动,哪怕连妄想都是罪过。
这一巴掌,的确是打醒了秦昊尧,他以为是幻境,是梦里,但面孔上的火辣疼痛让他不得不承认,这并非是虚幻。
她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就知晓这人并非善类,却没想过他骨子里居然是如此放浪形骸,哪怕是外族的圣女都想染指云歌的性情倔强,拼命挣扎,用尽全力咬住他的右手,他却依旧不曾放手,直到血腥味弥漫在她的唇上,知晓她咬的极重,但身后的男人该是多么色欲攻心,才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依旧不肯撒手?!
想到此处,她更觉自己逃不了今晚的厄运,眼前的光景因为泪光而渐渐模糊起来,唯独在最后那一瞬,她突然隐约看到了张少锦的笑容,心中满腹委屈,若是给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她宁愿老死在大食族,哪怕当一个默默无名的巫女,也绝不会想要走出凤栖山。
红叶大巫医说过,外族人的心都是黑的,个个贪婪,胜过毒蛇般狠毒。
她说的没错。
正在云歌的思绪愈发混乱的时候,她唇上和腰际的双手,却突然松开了,她不无错愕地转过身去,望着他低垂的右手,手背上的牙印宛若刻痕般深刻,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指节落下,坠在猩红色地毯上。
她狐疑地将眸光从他的手上,移上他的面孔,一刻间而已,她身子僵硬,全然不敢置信。
在他的脸上,没有她预期的扭曲狰狞,抑或是恼羞成怒,甚至是淫邪可怖——有的,居然是宽慰至极的笑。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脸。
不是冷笑,嘲弄,而是当真舒心的愉悦,她不禁眉头深锁,更觉满心戒备,他喜怒难辨,反复无常。
他手背上的鲜血,依旧在淌下。
云歌瞥了一眼,默默挪动脚步,眼前的俊美男人更像是豹子一般,若是她动作太大,等待她的或许是扑身而上的结果。此刻正是深夜,即便她夺门而出,寝宫之外的侍卫也会将伤害君王的自己团团围住。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秦昊尧不再惹怒她,她满目敌意抗拒,宛若丛林中头一回见人的小兽般草木皆兵。他来不及追究真正的原因,如今才察觉的到皮肉撕裂的疼痛,他抬起右手,淡淡睇着手背上的牙印,却再度扬唇一笑。
他望着她,薄唇边溢出这一句询问,嗓音低沉,落在如今安谧的空气中,更显字字清晰。
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曾回应他。
他们只是宛若山林中的野兽和猎物,相持不下,陷入僵局。她一动不动,他也不曾伸开爪牙。
“云歌?”秦昊尧不忍看她如此紧张忐忑的模样,终究扶着软榻坐下,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睇着她,不管是不是一个人,他都渴望极了,不管如今的自己或许看来令人惧怕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想盯着她看,一刻都不移开视线。
直直望着那一双不再阴冷刻薄的黑眸,云歌更觉不寒而栗,他的亲切,对于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而言,当真是过了火了。她宁愿他不记得她的名字,将她当成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也不愿他将自己的名字念得如此熟悉,仿佛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仿佛他会成天呼唤她一样。
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她不喜欢他高高在上的无形压迫,在秦昊尧的面前,她在大食族的经历,根本不足以应付这般难以讨好多疑无情的帝王。
她的背脊依靠在朱色圆柱上,绞丝银镯重重撞上柱面,发出惊慌的响声,他的视线让她嗅到毫不松懈的虎视眈眈,她自然更坚决不移,双拳已然紧握:“对,我是云歌,大食族的巫女,哪怕你是高贵的皇帝也好,你休想动我的念头。”
云歌——听上去很动听清灵的名儿,跟她也有几分匹配,秦昊尧这般想着,不过他依旧更喜欢穆瑾宁三个字,那三个字,早已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哪怕何时他不再想她了,不再怀念她了,甚至无法再梦到她了,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只要他的心还有温度,她的名字就会一直在那儿。秦昊尧想靠近一些将她看的更加仔细,唯独她蓄势待发,伺机而动,穆瑾宁是善良温婉的性情,若不是因为世事相逼,她也不会变的八面玲珑,绵里藏针。如今站在他眼底的女人,满身带刺,外族的尖锐凌厉,覆在她一身,血性刚烈,似乎早已做好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粉身碎骨浑不怕的决裂。
他不能操之过急,他一定要将此事查的一清二楚。
大食族跟大圣王朝之间,原本就有矛头,就像是一把烧起来的炭火,只要他再逼近一步,那把火就会燃成炽烈火海。
“朕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他神色一柔,因为眼底不曾散去的温和笑容,那张原本就俊美的面孔愈发迷人,缓缓站起身来,还未朝前走动,她却再度往后退了好几步子,秦昊尧只得就此作罢,不再靠近她。
这一句,说的发自真心,只是在云歌听来,并非善意。她并不了解这个年轻的帝王,但是也听闻他是为了登上皇位不顾兄长侄儿死活的人,再好看的皮囊之下,藏匿了一颗歹毒的心。这种人,一定会以牙还牙,她咬伤了他,他如何不会伤害她?他一定会费尽心机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根本没有反抗回击的能力。
大食族人生性单纯,就连谎言都是罪过,而眼前的男人说的话却每一句真的,他喜怒无常,伪善邪恶,他突如其来的亲切示好,更让她毛骨悚然,仿佛以为她是孩童一般哄骗引诱,就能达成他的可恶企图。
她不只是愤怒,更是厌恶憎恨,如今来看,族人对外族人的惧怕,也不是毫无道理的。统治者大圣王朝的皇帝,也是贪婪丑陋的人,她还能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