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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的话,他们做了多年夫妻,他了解她的一切,即便是给她倒酒,他也自有分寸,知道在第几杯的时候,就该停手了,他并不想见她醉酒失态的模样吧。
她神色不变的泰然处之,默默举高精致的白玉酒杯,她粉唇轻启,柔声说道。“第一杯,我祝皇上来年事事顺心,心想事成——”
“好一个心想事成,朕也希望如此。”他的眼底深沉莫测,久久看着她脸上的柔和神情,心中的尖锐强硬,在她的面前,一切都化为虚无。他如今唯一的心愿,唯一的心事,都在穆槿宁的身上。
他的黑眸之内,隐约燃起几分炽热,只是这回,她也看着他,她多么想将这一个喜怒无常却又诡谲深远的男人看清楚,看清楚他的每一面,不但是对穆槿宁的心疼怜惜,喜欢包容,还有更多——谁说这世上感情就是甜蜜美好的,谁说这世上回忆都是缠绵眷恋的,世间的任何一样东西,任何一个人物,都该有许多面。
人的脸,会笑也会哭。
但这个男人看着她的时候,常常是笑着的。不管对着别人多么冷酷,多么不近人情,她见到的不是一样的男人。
第二杯,她主动端起酒壶,换做是她起身倒给秦昊尧跟自己。她的心中百转千回,却又压下莫名惆怅的情绪,唇畔的笑容一分分缓缓绽放,凝视着那凝重黑眸,她再度开口。
“第二杯,敬王朝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秦昊尧半眯起黑眸,一抹复杂之极的笑容转瞬即逝,潇洒扬起脖颈,一饮而尽。
“第三杯,朕来说,朕希望你平安。”他将酒杯斟满,话音刚落,便将眸光望向她,她抿唇一笑,心中自然不无触动,正想低头喝酒,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寥寥数字,却让她突地被这一口酒呛到眼泪溢出。“一辈子。”
他的心愿,身为一国之君的愿望就如此单纯吗?并非希望她可要回到之前的模样,跟他一道过上过去的生活,就没有别的奢想,只要她一辈子平安?!
好的坏的。
她突然都想彻底揭开。
三杯酒,给她这些年来不曾有过的勇气和果断。
“再喝下去该醉了。”见穆槿宁依旧执着酒壶,给他斟满酒杯,酒壶口继而对准她的空酒杯,秦昊尧目光沉敛,却一手遮住酒杯,不让她继续倒酒。
他明白她的底限,若是过线,漫长一夜什么事都做不成。
“没想过宫里的酒这么好喝。”
她的笑容更深,更甜美,唇畔的酒窝之中宛若装满了蜜糖一般,只是看了一眼,几乎就要神魂颠倒。秦昊尧深深地看着她,明明绝非不可方物的绝美,却总是让他无法放开。
这一句话,更显得孩子气,仿佛无论时光流逝的多快,她永远都有年少崇宁的那一面,让人心痛,也让人怜惜。
“贪杯并非好事——”秦昊尧却不忍她喝醉,沉声说道,看她还是不依不饶倒了一杯,他手腕一转,将她的酒杯紧握手中,一口喝完。
“皇上把我的酒喝了,如今贪杯的人可是皇上。”他的过分庇护,却成了她反过来调侃他的借口,眸光清浅动容,秦昊尧笑颜对她,放下手中酒杯,让宫女将酒壶都撤了,免得他们还有争执的原因。
夜色,渐渐深了。
跟随着秦昊尧的脚步走出寝宫,走了很短的一段路,绕过御花园的树林花圃,眼看着前方有光,高大的树上挂着十来个宫灯,红红绿绿,烛光将整个御花园照的很亮,一旁候着两三位侍从,她只觉有些古怪,步伐不曾放慢,走到中央的时候才彻底看清楚。
摆放在中央空地上的,是一座白色的孔明灯,听闻街巷之中有这样的习俗,年前年后要放文灯。
走近两步,穆槿宁蓦地转过头去望向身后的男人,他驻足不前,负手而立,一名宫女捧着文房四宝过来,等待她动笔。她清楚这是皇上的意思,不过先下笔的功夫也让给她,她当真有些无法承担。
将手中的墨笔沾上香墨,她的目光变沉,秦昊尧看她迟迟不动笔,是在等待他,也就不再迟疑,朝着她走过去。
“皇上陪我一起吧。”她轻声邀请,秦昊尧下颚一点,算是回应,提笔走到文灯的另一面。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身影映在灯纸上,眼看着她沉下目光,等待了半响,才走近文灯,一脸认真地写下几行字。
秦昊尧将眸光抽离出来,墨笔写在灯纸上,沙沙作响,字体龙凤凤舞,更有几分张狂意味。
对视一眼,将手中的墨笔放回宫女手中的漆盘之内,穆槿宁眼望着一个太监弯下腰,紧握手中火把,小心翼翼地点燃油布。
火焰越生越旺,文灯膨胀胀起,文灯渐渐飘起,穆槿宁跟秦昊尧站在对面,彼此拉住文灯两角,透过明亮的火光,她望着那个俊美的君王,唇畔也有愈发明朗的笑意。仿佛心存默契一样,四目相接之后,两人一道撒手,文灯冉冉升起,升上夜空,像是一座明灯,越飞越高,最终到了苍穹的最高处,宛若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星辰一般。
她扬高了脖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一座可以祈福的文灯,灯已经飞的很高,很难看清各自写在灯纸上的墨字。
在灯上写出自己的夙愿,祈求心愿可以达成,人人都是这般祈求来年丰收平安。
他们各自不知对方到底写的是什么心愿,心照不宣,彼此也不曾追问对方,给两人一个余地。她安安静静地收回了目光,放天灯是顺利的,听闻文灯越是放的高,上苍就越是容易看到上面的祈愿,心愿更容易达成。
那一座天灯,就像是她看上去是空空荡荡的心,只消一把火,就能全部点燃升腾,看似那么单薄的天灯,也可以承受那么火热的炽燃,也可以放得高高在上的地步。
除夕夜,虽然很冷,寒风瑟瑟,星空却很是明朗,明月悬挂在天际,她在御花园树上的宫灯之下,却丝毫不觉得染上些许寒意。
仿佛方才靠的天灯太近了,火光热意,也已然感染了她。白皙面庞上浮现绯红,宛若少女般娇俏美丽,清风浮动,鬓发轻扬,她跟随着秦昊尧一道走向前方,一路上没有别人经过,唯有他们两人,的确也清净许多。
“点了天灯,人人都能逢凶化吉——”穆槿宁走了一路,最终坐在点着宫灯的长廊边,她的眸光清澈,神色温柔恭顺:“皇上也信吗?”
“以前朕什么都不信,如今想来,也该信一些东西。”秦昊尧一句带过,说的轻描淡写,这个世道格外艰辛,人情冷暖,没什么信得过的,或许因此在秦昊尧的身上,从来就没有半点人情味。
闻到此处,她暗暗点头,如今平息了心中的起伏,方才的一幕却依旧历历在目。点燃的火光,像是偎贴在她的胸口,彼此凝视却又被点燃的双目,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让她察觉到他藏匿在心的深情。
他坐在她的身畔,目视前方,彼此不曾开口。
烟火声,一声接着一声砰然划破天际,穆槿宁不禁循着声响去望,远方正在放烟火,如此浩大的阵势,她在心中揣摩当然是秦昊尧的授意,侧过脸去望向他,他也在欣赏一朵朵绽放在夜空的烟火。
红红火火的烟火,从地面仓促冲上云霄,宛若巨大的花朵一回回在天际绽放,映入她的视线之内,她看得久了,脸上再无任何神情,不禁再度陷入怔然。
这一幕,的确美极了。
这样的日子,是她在大食族不曾经历过的繁华。
侧着俊脸,秦昊尧看了些许时候,烟花再美,不过转瞬即逝,终不持久,他终究更想看她,更想看真真切切的人。哪怕她回到他的身边,他们或许也要走上一段很久的路才能有所结果,轻轻拉住她的柔荑,目光沉敛,不疾不徐地说了句。“有一段想要找回来的感情和回忆,朕不放弃的话,你也可以答应朕不松手吗?”
烟火,让深夜不再安谧,热闹嘈杂,只是哪怕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却依旧听清楚他说的话,一字不漏。
明明称不上是甜言蜜语,明明算不上是海誓山盟,但这一番话落在她的心头,却格外沉重,分量不轻。
垂着螓首,她的目光锁在他的手掌上,大手包覆着纤细柔荑,她自然可以感知他的体温。
听着他说话,她居然忘记了继续观赏天边璀璨的烟火,寒冷的夜晚,他说话的时候也会吐出白色氤氲,让她不免有种错觉,似乎这一个宛若千年寒冰铸造的男人,这么铁石心肠难以接近的男人,说的话也是令人心头一暖。
“这世上没有人比崇宁更爱慕朕,以前你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也离开朕的话,朕会更孤独的。”紧握她纤细指节,她对他而言,自然变了很多,不过两人之间再细微的进展,对他而言也是一桩好事。他神色渐柔,扯唇一笑,明明说的轻松,在穆槿宁听来,却不无心痛无力,仿佛任何人都无法阻拦他挽留她。
她有些疑惑不解,蹙眉看他,为何坐拥天下江山的男人也会孤独,还是——这些不过是他讨人欢心的玩笑话,他想要任何东西,都如囊中取物,他想要任何女人,也不难左拥右抱,燕瘦环肥,孤独君王也会孤独吗?!而秦昊尧,更不是愿意在人前示弱的男人,此言一出,她自然对他刮目相看。
执着去喜欢一个人,哪怕痛苦也无法停止爱意,并非易事,哪怕他这辈子可以拥有别的女人,并不意味着他心有余力去重新爱另一个女人。秦昊尧清楚,他不难得到别的女人,但对他能有真心的,又有几个
“皇上能再说一遍吗?我不太懂皇上的言下之意。”她的嗓音很轻,宛若蚊呐,她不再惧怕闪避,有些话,不如问个究竟,听个清楚,也免去无畏揣摩。
“你没听错,是啊,朕很孤单。”他话音未落,再度紧紧握住她的柔荑,丝毫不肯再放开,握的她指节都痛了。
两个都孤单的人在一起,却只会更寂寞。
即便对他没有任何一分敌意,要重拾往日情感,更是艰难。只是这些话,依旧藏在她的心里,他们一道依偎着,宛若是感情至深的情人。
烟火声越来越小,最终天边也不再绽放硕大美丽的花朵,一切归于宁静。他见她面露疲惫神色,一手揽过她的肩头,让她的螓首靠在他的肩膀,一切都如此自然,真情流露。
他对她,并非心存恶意,而她于他,也没有他可贪图的。哪怕如今迷失了感情,她也已经相信他的确是她的亲人,可倚靠可信赖的亲人。
长廊下宫灯随风摇曳,彩线流苏轻轻舞动,整个皇宫被深沉夜色笼罩,一片静寂无声。两人的身影映在长廊上,被光线拖得长长的,小鸟依人,她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宛若亲密无间的新婚夫妻。
不知不觉,已然过了三更天,谁也没想过要回寝宫过夜,仿佛要守着黑夜到新的翌日清晨,不过,时辰越晚,寒风更重。秦昊尧扬起背后的黑色皮毛披风,将纤细女子的身子都圈在自己的胸口。她不再反抗,或许是当真已经入睡,螓首从肩膀处滑落,细微的,一寸一寸地越压越下,最终抵在他的胸膛,披风将她的大半娇躯遮挡的严严实实,她的气息轻盈温暖,宛若暖炉中的火焰一般烘烤着他的心口,如今这个地步,也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谁为谁取暖。
寻常人家有守岁的规矩,在除夕夜一夜不眠,直到清晨,不过皇室之中却鲜少有之,只因他们生来就有世人梦寐以求想要的,哪怕不必如此虔诚也有享受不禁的繁华富贵,贵族跟百姓,根本就并不是过着一样的生活。他不过是喜欢跟她相处的时候,哪怕不必开口,只是这么静静坐着,也从未让他厌倦生厌。
“睡着了?”
他许久之后才低声沉问,不过怀中的人儿不曾答话,秦昊尧暗暗舒出一口气来,俊脸上浮现似有若无的笑意,眼底晦暗更深,那一双有力的双臂将她抱的更紧。他们当真是等到了天明,她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发觉自己一夜不曾被冻醒,只因自己身处他的怀抱,披风将寒风挡在她的身外,更暖和的——却是他的身体,他的胸膛。
将披风轻轻拉开一道缝隙,螓首从披风之内钻了出来,如今天才刚亮,正是冷的时候,她好奇抬眸,望向这个男人,没想过他依旧清醒,一夜未睡。
“此刻的风景,好吗?”
他瞥视了怀中的人儿一眼,再度将眸光转向苍茫天际,穆槿宁坐直了身子,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如今天际才浮现了鱼肚白,夜色跟晨光宛若共存在苍穹一般。比起昨夜的星空,天色分明亮了许多,却还残留三分混沌,仿佛天地之间隔着一道灰色帘子,天上一处有月亮,一处有太阳,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