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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这个孩子,是紫烟拼了自己的性命生下来的儿子,不管前事如何,她在心里答应紫烟的,这辈子不会忘记。
哪怕这世上,早已无人记得紫烟是谁。
若是如今跟念儿说,并不是最佳时机,又恐再生是非,但紫烟才是杨念的生母,过几年等杨念长大成人,她也不想将此事瞒着一辈子,至少该告诉杨念,或许没有人会跟她一般痛彻痛悟,到底紫烟生下这个儿子是如何的牺牲。紫烟的双眼看到的世界是丑是美,是善是恶,她根本分不清楚,但穆槿宁却真心希望,杨念会得到紫烟的庇护,这辈子过的安稳,哪怕不是一帆风顺,也不必经历太大的劫难。
紫烟牺牲的不只是自己的命,她让穆槿宁看清——到底何谓感情,哪怕那些感情血肉模糊,两头为难,但还是分得出轻重,还是做得出取舍。
“紫鹃,把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东西分给念儿吧。”
紫鹃听了主子吩咐,便答应了一声,将柜子里的物什一样一样取了出来,端到杨念的面前。
“那位在门外等着的是什么人?”
穆槿宁站起身来,这才察觉门外有一人等候了许久,心生疑惑,越过紫鹃的身子,低声询问。
“那位是赵嬷嬷,将少爷带回宫里来的就是她。”
听了紫鹃的话,却似乎依旧不曾为她解开疑惑,知晓是自己认得的故人,她默默走向门去,打量了这个妇人一番。
这个被称作是赵嬷嬷的妇人,年纪也不轻了,约莫有五旬,满头银丝,面目生硬,看来有些凶狠,并不慈眉善目。
赵嬷嬷早已听琼音说起过此事,新年里处理好穆家所有的事宜,等待了许久,终于从宫里传来了天子的召见,她有几分怀疑,才早早带着小少爷进宫来。
“嬷嬷将他带的很好,不枉我对嬷嬷的信任。”
此话一出,赵嬷嬷不禁眼神一变,她才匆匆以眼角余光瞥了穆槿宁一眼,正想着如何跟她开口说话,没想过穆槿宁先行开口。
“这是老奴该做的,答应了娘娘的嘱托,老奴哪敢违背?”
赵嬷嬷低着头,沉声说道。
“嬷嬷何必跟我这般客气?”穆槿宁挽唇一笑,一手将木门彻底打开,像是嘱咐,更像是命令。“进来说话。”
“我不是之前那个穆槿宁,不必等嬷嬷劳心费神,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身上有许多不足,往事也大多不记得,暂时还不能将念儿接入宫中,或许让他跟着你们在宫外生活也更好”穆槿宁眼看着赵嬷嬷走入偏殿之内,示意紫鹃将门掩上,才压低嗓音,朝着赵嬷嬷开口,直言不讳。
“娘娘是有福气之人,必当重拾往日荣光。”赵嬷嬷抬起脸来,说的利落干脆,如今年纪又更大了,满面沧桑,严厉在眼底褪去,她看来恭顺许多。
穆槿宁闻到此处,不管是不是奉承话,也不过听听而已,平心静气地说道。“事到如今,我反而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东西了。”
“娘娘可以不在乎,正如天下不能一日无君,后宫又岂能常年无首?”赵嬷嬷陪着穆槿宁走入内室,见杨念正在玩耍穆槿宁带回来的玩偶,听到穆槿宁说的如此超脱,不禁面色一白,后宫之中要想跟天下一样太平,必须有一个镇得住的主子。而穆槿宁错过了这几年的皇宫生活,要想再回到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穆槿宁淡然一笑,打开窗户,望着庭院前的人来人往,仿佛身临其境般出神,身后的赵嬷嬷低声劝道。“在老奴看来,这个位子只能娘娘来坐。”
“我就当嬷嬷说的是真心话。”
她面无表情地回过脸来,眼底再无任何温和,冷冷丢下一句。
“才四年而已,娘娘已然让老奴认不出来了——”赵嬷嬷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倩影,她依旧记得穆槿宁初到塞外官府的时候,还不到十五岁,那么娇气的少女,沦为官婢,原本绝不会有翻身之日,却有朝一日被册封为一国之母,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她知道这件事都是真的,穆槿宁摔了多少回才爬到这个位置,又怎容他人觊觎垂涎?!如今穆槿宁的淡然洒脱,却是格外陌生。赵嬷嬷的言语之内,有隐约的叹息声。“娘娘得到一切是吃尽了苦头的。你或许不记得了,或许是不想再想起来,可是老奴身为旁观者,娘娘吃了这些苦就该守好自己得到的,不只是为了小少爷,不只是为了娘娘自己,更是为了娘娘往后的孩子,为了将来的皇嗣。”
“嬷嬷定是不知,此事是有多难。”穆槿宁却被蓦地刺中心事,她垂眸苦笑,眼底一片黯然神伤。
255 离别的缠绵
赵嬷嬷自然知晓穆槿宁在担心什么,这也是人之常情,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将来的事根本说不准,娘娘不如放宽心,也并非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的确并非山穷水尽,身为后妃,真正无路可走的时候,也是天子绝情相对的时候。穆槿宁转念一想,赵嬷嬷看似严厉,实则费心指引。她自然也厌恶祺贵人的挑衅嚣张,但还不是最佳时机,祺贵人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也无人指证,打草惊蛇并非她本意。更别提祺贵人的背景强硬,祺贵人做事小心谨慎,说些狠话也无人拿她处置,而穆槿宁亦不愿在秦昊尧面前再说祺贵人的是非,他担忧的事就够多了,何必跟他再添烦忧?能让祺贵人的舅父跟父亲都无法为祺贵人说一句饶情的话,除非祺贵人罪行无法饶恕。
否则,祺贵人在后宫,就永远都是她眼底的一根刺,此人城府深沉,心术不正,祺贵人野心之大,甚至恨不得当景福宫的女主子。
“不瞒娘娘,老奴三天前做了个梦,梦到娘娘站在一泓山泉前,泉水清澈见底,老奴正想走前几步跟娘娘说话,没想过一缕白光突地从山间劈开,将娘娘整个人都罩在那一道白光之内依老奴看,这是吉梦啊。”
赵嬷嬷笑着说道,将那个梦境说的巨细无遗,试图打动沉默不语的穆槿宁。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穆槿宁轻蹙柳眉的时候,赵嬷嬷仿佛能够洞察她的心思,在她的耳畔低语一句。
“娘娘就是这个有心人。”
穆槿宁唇畔有笑,唯独这一抹清淡笑意不达眼底,默默移开视线,久久沉默不语。
上书房内,公孙木扬一走进其中,太监便将门关严实了。
公孙木扬一得到口谕,半个时辰不到就赶入宫中,如今坐在红木交椅之内,如今的事,自然万分棘手。
“皇上,这朝中谣言满天飞了,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寺里的圣女是假,宫里还藏着圣女,更说皇上有意将圣女封为后妃,只是因为圣女的长相酷似已故的贞婉皇后。一旦近日皇上提议要恢复贞婉皇后的往日荣耀,定会有臣子心存不满,称她根本就不是贞婉皇后,一个外族女子如何能被奉为一国之母?自从太祖皇帝建国之后,严禁王室跟外族蛮夷通婚,皇上定然也不会违抗祖宗定下的规矩。”公孙木扬忧心忡忡,今日早朝已然为此事闹得纷乱,皇上才不会早早离开。“届时,皇上如何证明她就是贞婉皇后,已经离开四年之久的贞婉皇后?”
秦昊尧面色不快,眼神森然阴鹜,扬声喝道:“如何证明?朕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怕臣子们不领情啊皇上。”公孙木扬并非庸人自扰,这件事,看着简单,实则尽是难关。“老臣知道皇上一旦回宫,定会马不停蹄地准备此事,不过,还是请皇上将此事放一放,等待最佳的火候——”
“朕是一国之君,更在四年前就册封她为朕的皇后,不过把她应得的还给她而已,就这么难?”
秦昊尧拍案而起,俊眉紧蹙,俊容之上满是肃杀,咬牙切齿。
公孙木扬的话并不动听,却是格外中肯。
他实在不悦至极,原本打算好的,一旦从江南回宫,就向整个朝廷昭告她的存在,数月前将圣女送了出去,就是为了无人再在外族圣女上做文章。他算计地如此精细,以防臣子起疑心,此行下江南也可让臣子们分心,此事就绝不会变得如此棘手。
到底是谁,在背后捅了他一刀?!知道穆槿宁的真实面目的人,他觉得哪怕彻底牺牲,也死有余辜。秦昊尧黑眸一沉,一抹杀意显而易见,他冷着脸转过身去。
公孙木扬沉默不语,此事泄露必有内情,这宫里得以见过圣女真实面目的人并不多,到底是谁将这个篓子捅了出来,传到臣子的耳边,此人的确应受重罚。他的眉目之中,再无任何松懈,沉声说道:“皇上,要想查明此人倒不急,也不难,如今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是北国将士的叫嚣,北国人如此自负嚣张,还不到三年时间,又已蠢蠢欲动,完全不将两国盟约放在眼底,纵容将士所为的人,定是北国皇帝。”
那一道满是寒意的背影,依旧不曾转过来,没有人看清君王此刻的神色,仿佛公孙木扬的话,他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等待了片刻,公孙木扬语调高扬,苍老厚重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偌大的殿堂之中,更是让人很难忽略此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皇上心里下了决定吗?”
“朕以前如何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一个有韧性之人?”秦昊尧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冷然,双目阴郁,唇边扬起一道无声冷笑,言语之内的“他”,自然就是北国的年轻君王佑爵。这两年的太平似乎已经到了头,佑爵又犯了老毛病,按耐不住。
北国本是游牧民族部落占据了北方领地建立的国家,常年生活在寒冷之地,北国人生性勇敢坚韧,北国的领地原本就不若大圣王朝如此富饶多产,佑爵由太子之位顺利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整治朝堂,诛杀手握重权的外戚,更是将兵权握在自己和心腹近臣手中,北国虽是小国,但在六国之中,北国的骑兵阵是最有威力的,骑兵骁勇善战,个个马上功夫精湛,三千骑兵,无往不利。
多少年了,北国之人守着寒冷贫瘠之地,佑爵定是来了大圣王朝之后,惊觉大圣王朝的黄土之上,物产富饶,遍地财富,才会在登基称帝之后,总是叨扰边疆,点起狼烟,心术不正,不过是期望打了胜仗之后,能够占领大圣王朝的一片领地,让北国子民远离寒冷贫瘠。
自从两人登基之后,他不厌其烦,两国之内大大小小的战役,也打了两三回,本以为佑爵会安分守己,不料佑爵还是没有自知之明。
“北国来势汹汹,若没有做好完全准备,绝不会如此莽撞,意气用事,听闻此事,老臣总是觉得不安——”公孙木扬站起身来,走前两步,神色愈发激切。
秦昊尧闻到此处,冷哼一声,言语霸道专制,满是天子威严。“北国的狼子野心,哪怕被一把大火烧毁了,春风吹又生,看来不给他们一些厉害瞧瞧,大圣王朝将来永无宁日。”
“老臣也觉得皇上说得有理,北国之辈,若是避让,他们定当更嚣张轻狂,虽然战争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决不能让北国小瞧大圣王朝,若是赢了这场战,定会一劳永逸。”
公孙木扬的眼底满是欣慰欣赏,北国之君虽然张狂,所幸的是大圣王朝的君王,亦不软弱懦弱,在大是大非之上,唯有态度强硬,才能服众,才能担当大任,不让大圣王朝沦为铁蹄之下的废墟。
既然要出征,自然要在朝中武官之内挑选几位武将,公孙木扬径自揣摩,不疾不徐地说道。“可惜的是,熊大荣将军却在这个关口生了病,格外强壮的人,这回病的都上不来早朝,怕是很难带病出城。他的女儿是年轻女将,虽然有些历练,恐难驾驭所有将士,武艺非凡,但出兵并非倚靠一人蛮力技艺,而该有对全军的统领的本事,要想士气大振,她充其只能当个副将,在一旁协助,决不能当统领将军。”
秦昊尧端起手中的茶杯,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眼神幽深不见底,脸上喜怒不见。
“不如让张奇去?他比熊大荣年轻几岁,身子骨也强硬,智谋精明,身为三军统帅,倒也合适。”
见君王似乎有自己的心思,公孙木扬在朝中有作为有前途的武官之中又找寻了一番,提出了最佳人选,哪怕熊大荣不曾生这一场重病,朝中也是时候该栽培年轻有为有勇有谋的武将。
“这一回,朕想做个了断。”
秦昊尧大手一挥,黑眸之内尽是肃然之意,丢下这一句,当下就让公孙木扬面色骤变。
“皇上是想——”公孙木扬自然是有几分狐疑,此话一出,石破天惊,他不敢置信,视线落在天子的身上,心中暗潮汹涌,低声问道。“御驾亲征?”
“就这么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