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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雪地之中。果真方才在雍安殿发生了大事,并非只是她的怀疑和错觉,她愣在原地,心中涌起莫名复杂的情怀和心绪,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任由秦昊尧握住她的手,两人一道缓步走入景福宫内,在外人注视的时候,她不曾流露半点情绪,唯独在迈入景福宫门槛的下一瞬,她却不动声色地从秦昊尧的手掌之内将手抽离出来,独自走入内室。
秦昊尧俊眉紧蹙,看得出穆瑾宁的疏离冷淡,跟平日里判若两人,他步步紧跟,瞥视了一眼外堂圆桌上满满当当的酒菜,酒肉菜蔬完好无损,她根本没有动一筷子。
如今,已经是二更天了。
看到这一番景象,明明是温馨的,但他的心,突地被针尖刺了一针。
“是谁派来的刺客?”
他眼看着穆瑾宁扶着床头坐下,她垂下长睫,并不看他,只是唇边溢出这一句低声询问。
这一幕,却令秦昊尧更加不安寒心。
“是静王的党羽,静王当年死在狱中,这些人苟活到现在,只是为有朝一日,可以自己的主子报仇。”说起此事,他毫无动容,静王跟惠王走的很近,他登基之后当然要除去后患,没想过当年还有祸种留在世上,如今将所有人一网打尽,耳根清净许多。
穆瑾宁却没有开口回应他,依旧垂着螓首,有些无精打采。
他大步走到穆瑾宁的身前,俯下俊长身子,拨开她的厚实柔软的皮毛粉色外袍,望向双膝上的血迹,黑眸之内只剩下寒意,他沉声道:“哪怕有危险,你也不该径自离开景福宫,要是当真有漏网之鱼挟持你,你让朕要后悔一辈子吗?”
他庆幸的是,至少那些人是冲着他而来,并没有人伤害在景福宫等待他的穆瑾宁,否则,此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她是他此生最珍视的女人,有心之人以她来要挟他的话,他兴许会失去理智,而中了敌人的计谋。
她依旧默然不语,唯独端坐在床沿上,甚至不肯看他一眼,像是独自生着闷气,却更显得危险。
秦昊尧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蓦地察觉她陷入身侧锦被之中的双手已然用尽了力气,指节泛白,顿觉她不对劲,抬起她的面颊,惊然发觉她的面颊死白,额头满是汗水。她的眼底一片迷离水雾,强忍着疼痛的晶莹泪光,刺伤了秦昊尧的心。
他当下就掉转身去,俊脸一沉,朝着几名宫女大发雷霆,低喝一声,暴躁而愤怒:“御医呢?怎么还不来?”
“我真的怕极了”她费力抬起眼眸看他,却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缓缓伸出手来触碰他,她贴在他的胸膛上,紧紧揪住秦昊尧的华服,破碎飘渺的话,从她的喉咙溢出,像是碎了一地的镜片,轻而易举地割伤了他的身子。她的胸口藏匿着千言万语,只是苦于没有力气坦诚心迹,她不想再追究过去和恩怨爱恨,方才感应到他身处险境的那一刻,她的心那么紧张,那么害怕,那么在意,那些都不是虚假的感情。寒意扼住了她的脖颈,她根本一口气都喘不过去,站在雪地之中,几乎也要被冰雪掩盖,再也不存在这个世上。
穆瑾宁看来绝不会是双膝受了皮肉之伤这么不值一提,秦昊尧审视几回,呼吸一滞,紧紧握住她的柔荑,他嗓音低哑,盯着她的眸光之中满是关切。“刺客全都死了,没伤着朕一分一毫,朕不是就在你面前吗?放宽心,朕从未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朕还等着跟你一起过除夕夜,待会儿还要跟你一道看烟火——你不是很喜欢吗?朕前几天就吩咐下去,早就准备好的,本想到了午夜让你看看烟花。”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比任何一年的除夕夜更快意欢愉,只是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档子事,坏了他所有的打算和计划。
穆瑾宁的双唇越来越苍白,费力扬起唇边的笑容,朝着他微笑,但她眼底的隐忍又如何瞒得住他?!
满是心疼,秦昊尧扶着她躺下,将软垫塞入她的背后,要她更舒坦一些。她的双手依旧冰冷,哪怕宫里生了两个暖炉也无法融化她身上的沉重寒意,秦昊尧拉过她的柔荑,揣入胸口外袍之内,唯有用这等法子温暖她才最快。
他一直跟她说着话,不愿让她失去神智,温热手掌将她冰凉的双手暖化许多,黑眸望入她的眼眸深处,话锋一转,独处的时候有了别人见不到的温柔:“身上哪儿疼?”
穆瑾宁的脸上,勉强的那一抹笑容早已崩落了,她的眼神幽然,大汗淋漓,如今连呼吸都是抽痛,胸口暗自起伏着。“我也不知方才定是一时太心急,动了气”
话音刚落,荣公公已然领着御医进了景福宫,秦昊尧这才松开了穆瑾宁的双手,直起身子,冷眼瞧着跪在床边的御医,阴沉地逼出这一句。“要是皇后有什么事,朕定会诛你九族。”
要人性命,对于一国天子而言,轻而易举,如囊中取物。
“微臣定会铭记于心。”御医面色一白,不敢再多言,急忙搭上穆瑾宁的脉搏,查看她此刻的神色。搭好了脉搏,御医低声询问穆瑾宁:“娘娘定是心绪混乱,心神不宁,才会动了胎气,娘娘是否觉得腹痛难忍?”
穆瑾宁已然说不出话来,她默默点了点螓首,御医急忙起身,朝着天子恭敬开口。“皇上,娘娘的症状并不要紧,微臣马上就写药方。”
下颚一点,秦昊尧冷眼看着他,等待御医写了药方由下人取了药材熬煮药汤的期间,秦昊尧坐在她的床沿,亲自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水,继而握住她的小手,迟迟不曾松开。
“今夜很想看烟火,可是恐怕不行了”她苦苦一笑,脸色有些苍白,呼吸不再急促混乱,等候了许久时候,腹中的疼痛终究平息了一些。
方才听到秦昊尧说并未忘记跟她独处过新年,而是有自己的一番计划,她当真不再觉得被遗弃和被冷落的孤单,更没有半分怒气,相反填充在心中的是些许甜蜜和被宠爱的满足。
“这事并不难,朕让人放半个月的烟火,直到你看腻了为止。”
秦昊尧很是慷慨,笑着坦言,只是此刻的笑却多少有些勉强,不等到她彻底摆脱痛苦,他始终无法彻底安心。今夜他定会守护在她的身畔,虽然还有很多事无法在今夜完成,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但他们有的是时间,他定会满足她的夙愿。
闻到此处,她默默合上眼眸,秦昊尧轻轻将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头,这八个月来穆瑾宁腹中的胎儿素来很安宁,不曾过分折腾她,但这一回她几乎一整夜都不曾歇息好,但秦昊尧更是没有合眼。
整个景福宫的下人跟御医都守在景福宫门外待命,大气都不敢出,没有半分松懈,生怕再生事端。
直到清晨,秦昊尧看她入睡,才依靠在床头小憩片刻,两人交握着的双手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处,只是才刚刚有些困意,突地手边有些轻微的触动传来,他以为是穆瑾宁醒来,随即睁开黑眸,坐正身子,安安静静地望向她。
只是她依旧还睡着,秦昊尧不解方才触碰到的触动到底来自何处,他沉默了许久,黑眸愈发深沉,才伸出手掌探进红色锦被之下,覆在她的小腹之上,这才惊觉手心处的跃动,是源自于这儿。
他突然舍不得将手掌移开,一股陌生的激流,从手心里窜出来,一寸寸爬上他的脊骨,最终停留在他的心中。
秦昊尧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不难想象是她腹中已经成形的孩子踢了几脚,所幸不曾惊醒刚刚睡着不久的穆瑾宁,他的想法当然是复杂不堪的。他又想斥责这个小鬼头不许折腾作弄他的娘亲,让他娘亲如此痛苦难过,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想法实在无知可笑,这个孩子还未出生,根本不懂好赖,看来这一笔账,就要过几年再跟这个小子算个清楚了。
他向来都是记仇的男人,哪怕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容忍这小子这么小就折磨自己的娘亲。
半响之后,又有一阵跃动从穆瑾宁的小腹传来,这一脚明显踢得更加大力,睡梦中的穆瑾宁不禁蹙着眉头,侧了个身子。秦昊尧见状,俊脸僵硬,将手抽离开来,恨不得冷眼威胁这个刚成人形却还不曾看到这个世界的小子,再过两年,若这个孩子十分淘气捣蛋,他这个严父往后定会严厉教导。
亲兄弟且明算账,他虽然很在意这个孩子,却也绝不会凡事都顺着自己的孩子,纵容孩子肆无忌惮。
这几日他一直陪着穆瑾宁,很多事他都更想亲自来做,若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她也不会受了皮肉之伤。因此每日给穆瑾宁涂抹药膏的时候,他都亲力亲为,将她的白皙双腿搁在自己的双膝上,指腹沾上白色药膏,为她擦拭上双膝上的两个伤口,他虽然看来傲慢冷淡,但做事起来却也毫不马虎。她依靠在软垫上看着,虽然劝服了他好几句,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也知他多少有几分自责,她并不曾奢望他能如此细心,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穆瑾宁的心中也满是温暖,昨夜的寒意仿佛早已从她的体内退了出去,一分不留。
“清早朕感觉到他了。”秦昊尧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脸去看她,他对任何一种感情都格外疏离冷漠,他很看重责任,譬如他跟语阳公主,他向来都是维护自己的亲妹妹,以兄长的责任指引她的人生之路,但似乎这种新鲜的感受,并不让他厌恶,甚至他想起这个还不曾谋面的小鬼头,也会在无人的时候扬起薄唇边的细微笑意,神色也因此而缓和许多。
“皇上说的是——”穆瑾宁淡淡睇着秦昊尧,除夕夜直到清晨她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如今也不曾马上领会秦昊尧言语之中的“他”是谁。
“我们的孩子。”秦昊尧笑眼看着她,黑眸之内的冷硬褪去不少,更多的是私底下的温情,话锋一转,他似乎语气突然转沉,霸道决绝,说的万分狠绝。
“你定是瞒着朕,前几个月里到底被他踢了多少次,因为他无法彻底安睡,因为他而糟了不少罪,全部说出来,朕好为他记上一笔。”
“皇上何必责怪他?”穆瑾宁不禁轻笑出声,不难想象若是这个孩子出世后,要是闯了什么祸,天子定会严惩不贷。“这是常有的事。”
秦昊尧跟她相视一笑,身在国君的位置,他时常会舍弃很多东西,也因此而忽略很多东西,他终究不是一个平常人,但跟世间所有的男人都一样的是,他也需要有家人,有子女陪伴。有人轻声关怀体贴,有孩子吵闹作乱的生活,仿佛更像是活着。
穆瑾宁压下娇躯,趴在他的背脊之上,神色一柔,低声呢喃:“能感觉的到他的存在,皇上难道不高兴吗?”
“朕当然高兴,只是更怕你受苦。”秦昊尧沉声道,直到这数月才彻底了解,她承受的日子并不轻松,但穆瑾宁总是坚强忍耐,怀胎十月,对于女人是漫长,对于男人而言,兴许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虽然有些辛苦,但每一个娘亲都是心甘情愿的。”穆瑾宁弯唇一笑,说的轻描淡写,但落在秦昊尧的耳中,却又格外沉重。
他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心绪万千。这世上最强大的并非是没有半滴眼泪的人,而是哪怕流泪还要笑着朝前走的人,穆瑾宁并非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女人,但或许在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之中,她还是最适合陪伴他最适合坐在皇后位置的女人。
秦昊尧果真兑现了自己的誓言,在穆瑾宁的身子痊愈之后,他当真连着让手下放了一回烟火,要不是穆瑾宁婉拒,他当真愿意在连着每一个夜晚都放烟火。
当硕大明艳的烟花在一半天际升腾绽放陨落的时候,他拥着穆瑾宁一道站在长廊下观望,就像是那些烟火,人总有起伏,总有高低,总有冲上云霄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有跌落谷底愁肠百结的时候。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从不是一出生就注定可以坐拥繁华,稳步走上最高位的人。
“当真只要看一次就够了?”秦昊尧笑着侧过脸望向她,语气戏谑,在她的美眸之中同样可以看到天际的红光,她此刻正披着他让人送去的白狐皮毛披风,脖子上围着浅灰色的貂茸围脖,将她衬托的美艳动人,雍容华贵。
哪怕已经有了身子,她依旧美丽如昔,面颊上略微的圆润,更剥夺了几分过分纤弱的感觉,看来不再弱不禁风,而是别具另一种神韵风情。
穆瑾宁闻言,轻点螓首,唇畔的笑容愈发深了,美丽的风景,虽然看千遍万遍都不会厌倦,但她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急躁和贪心。一年能看一回烟火,她也会觉得这些在天边绽放的巨大花颜格外绚烂,格外璀璨,仿佛是一千一万的萤火聚拢起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