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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嬷嬷看着的确人人惧怕,不过如今她却觉得秦昊尧将她找到,也不算是坏事。她世故精明,手腕独断,眼神犀利,说话也毫不含糊,入木三分。
“雪儿,你在这儿给我照看着念儿,嬷嬷,琼音,我们出去买些料子。”
由两人陪着,穆槿宁穿过花园,绕过大堂,走出王府正门。走到周师傅的店铺,掀开帘子,刚踏入其中,只见坐在中央的,正是许久未见的沈樱,比起往日的华丽艳彩,今日一袭玉色冬衣,脖颈处围了一圈白狐毛,听闻每日都用最好的药膳补着身子,原本圆润娇美的面容,愈发丰腴富贵了。
沈樱双手握着一杯暖茶,朝着周师傅开了口,脸上没有一分笑意:“上回你做的那件坎肩穿的很好看,这回给我再作件袍子,要能挡风。”
“周师傅,腰际放宽两寸,袍子用最好的金丝锦,貂皮要用最柔软的,我们王妃如今有着身子,往年的冬衣都不作数了,你可要比往日更用心才好,千万不能怠慢。”
代儿吩咐的仔细,只是话音未落,已然看到站在门边的穆槿宁,面色陡然大变。
“周师傅,去帮我选几匹料子。”
丢下一句话,支开了周师傅,穆槿宁才一步步走近她,沈樱紧紧蹙着眉,瞥了她一眼,紧紧抿着唇,死不开口。
她最近在王府,仿佛销声匿迹一般安静,如今沈家陷入慌乱,她自然清楚不能惹出更多是非。
更重要的,是先保住自己腹中的胎儿。
她不敢为所欲为,再也不来雪芙园,只因为——醒来的穆槿宁,才是她最害怕最不敢面对的人。
她过得每一夜,都是忧心忡忡,辗转难眠吧。
明知秦昊尧再也不来锦梨园,大多时候都在穆槿宁的雪芙园过夜,她心中自然有嫉恨,想着不知何时穆槿宁就要对他说出真相,是她亲手推下穆槿宁,她便寝食难安。
她无法预知是哪一天,穆槿宁会开口。
而如今,这个女人,就在她的身前。
“王妃,我以为你闭门不出,没想过能在这里遇到你,真巧——”穆槿宁面色平和,眼波流转之间,尽是一派与生俱来的淡然从容。她仿佛不曾看穿沈樱眼底的不安,毫不理会就坐在桌旁位置。
一张方桌旁,只搁置了两张椅子,沈樱坐着靠右那张,她如今坐着的,便是靠左边的那张椅子。
沈樱的心里有些不悦,毕竟她在外,是鲜少跟穆槿宁平起平坐的。以前的崇宁从不坏了妻妾之分的规矩,今日实在是不像话。
“王妃不也该送一件温暖的袍子给我?”穆槿宁敛眉,眸光陡然变深,粉唇边扬起一道莫名诡谲的笑意,却看的沈樱毛骨悚然。一道轻叹,溢出唇边,她的怨怼,宛若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剑,狠狠刺向沈樱的心口。“静心湖的湖水,实在太冷了。”
众人都说穆槿宁原本是要死的,可惜她昏迷整整四天,到最后居然还能活过来,自此之后,往日常去的皇宫也很少去了,人也变了性情。
今日一看,穆槿宁是变了,变得更狠毒了。
沈樱无声冷笑,眸光似箭,侧过脸看她,全然否认:“你自己步伐不稳才摔下去,与我何干?”
穆槿宁自然知晓她的惯用伎俩,眼底没有一分意料之外的愕然,语笑嫣然:“你们沈家的女人,出了纰漏撇的干净,光是看这一点,还真是一家人。”
察觉她是含沙射影,沈樱紧紧皱着描画精致的细眉,却不曾贸然言语。如今皇太后都生了重病,说不准没几个月就要驾鹤西去,无人成为她最可靠的靠山,她也没有胆识跟穆槿宁对质。
毕竟穆槿宁是皇后身边的人,这她是清楚的。且不说如今熙贵妃处于弱势,面临失宠的危机,沈家岌岌可危,对于知晓真相的穆槿宁,她再恨,又能如何?!
短暂沉默过后,沈樱径自起身,面无表情地丢下一番话来:“我听说你总是把那个孩子带着跟王爷相处。我有话也要提醒你,那终究不是王爷的骨肉,等我的孩子出世,王爷没有精力应付别人的孩子,你也只是落得空欢喜一场。”
琼音见沈樱说完话就走,全然不将穆槿宁放在眼里,猝然面色一沉,眼底满是英挺坚毅,拔出手中的剑,指向颐指气使的沈樱,吓得沈樱与念儿惊叫连连,抱成一团。
“听完我们郡主的话再走!”
穆槿宁浅浅一笑,清澈的嗓音中透着几分暖意,不过琼音的直率飒爽英姿,却是深入她心,颇为赏识她。“琼音,你吓坏王妃了。”
“你们想做什么?若是王妃的孩子出了事,你们出不了兜着走——”念儿紧紧抓着沈樱的双手,壮着胆子扬声大喊,她也是头一回看到穆槿宁身边新来的两个奴婢,老的一脸阴沉肃穆,一个眼神就让人心生不安胆颤,小的居然随身带剑,如今的剑锋,就离她们不过五寸的距离,惊得她们满身冷汗。
垂眸一笑,眼底的幽沉复杂无人看透,穆槿宁轻叹一声,轻摇螓首,仿佛对沈樱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看王妃这么看中腹中的孩子,就不该在这时候算计别人的性命。”
“崇宁,我怀着的是王爷的孩子,你若再纵容下人挑事。”沈樱虽然有几分惧怕,却又强装自若,只是这回,要挟还不曾说出,已然被穆槿宁生生打断,只能无奈咽下。
“自打我沉湖之后,王爷去过哪怕一趟锦梨园么?对,当然是王爷的亲骨肉,若是别人的,秦王府能容得下你么?”
她冷眼觑沈樱,一步步走向她,柔荑轻轻推开琼音的剑锋,示意她将佩剑收起,这一席话的每一个字,都覆着浓烈的寒意。
她要沈樱清楚,这个孩子的安危,不足以威胁她。
人的情势,是会变的。
她的眼底,满是沈樱的惨白面色和惊惶不定的神情,她的手掌落在沈樱的肩头,神色突地温柔许多,朝着她微笑,轻声细语:“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
她不会跟沈樱一样,残害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她要报复的,只是歹毒之人,犯不着扯上这个无辜的孩子。
“郡主,我挑了三匹料子,你看还行吗?”
外堂传来周师傅的声音,穆槿宁带着随从走出去,轻笑漾开在周遭冰冷的空气之中。“就这些吧,改日给我送去王府。”
沈樱紧紧咬牙,直到耳边传来她们离去的脚步声,才面色死白,由着代儿扶着走了出去。
她根本不相信,穆槿宁会放过她。
毕竟当初——是她害死了穆槿宁的孩子!
她推下穆槿宁的时候,以为一切,都会在那天结束。
可惜,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集市上买了些许女子用的物什,比起她的平静,琼音看来更精神奕奕,仿佛放下那把佩剑,她就跟寻常的女子一般无二,童心未泯。但一旦手握利剑,她却又有了习武者的那番气势和果敢。
穆槿宁在一个摊铺上挑选了几样给念儿的玩意儿,看到有便于孩子识字的图本,也顺道买了两本。
今儿个出府,她并未坐轿,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路上行人渐渐少了。
沈家的事——也该在这两日有个结果了。
穆槿宁径自沉入思绪中,心中盘算着,眉峰渐渐蹙着。
“郡主小心!”
一把利剑直直刺向穆槿宁的心口,琼音跃身而起,腾空一脚踢开那把剑。
穆槿宁被嬷嬷护送到一侧,惊魂未定,另一个男人持剑冲向她,赵嬷嬷将穆槿宁一把推开,利剑刺伤了嬷嬷的手臂,痛的低呼一声。
跌倒在一旁草垛上,胸口的心跳,那么快,就像是要跃出喉咙,她这才察觉到自己手边的一阵刺痛。
她垂眸一看,自己手腕至手背,方才不知何时被剑锋划过,伤痕很深,流了满手的血。
“嬷嬷,快带郡主走!”琼音箭步跑来,抵挡着招招见血的危险,正跟那个男人打斗之间,赵嬷嬷眼尖手快,扶着受伤的穆槿宁退后几步,两人疾步穿入最近的街巷之中。
“我们先走,琼音那丫头有一身好武艺,等她退敌之后,自然会回来的”赵嬷嬷忍着痛,带着穆槿宁一道回了王府。
在雪芙园等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琼音总算回来了,所幸没有受伤。
“我走的时候特意看过他们的剑,还好剑上没毒。”琼音走到穆槿宁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句话落在穆槿宁的心上,无意间为她打破了一分疑云。
江湖上的仇杀,惯用的便是在刀尖上抹毒,毕竟斩草就要除根。
看来那两个杀手,并非是江湖上的人,那么,便是皇宫的人。
雪儿垂着眉眼,小心翼翼替穆槿宁将手掌用白色纱布包着,见坐在床上的女子面无血色,径自陷入沉思。
“琼音,你后来怎么解围的?”穆槿宁眸光一闪,低声问起。
琼音低着头,将佩剑收起,沉声道。“有人来帮了我。”身为自小就练武的女子,她还是不愿狼狈获救,更想要何时可以独自守护自己的主人。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功夫还不到独步天下的地步。
穆槿宁的眉峰,皱的更紧,眉目之间是一派阴沉。行人寥寥,回来的路上,居然会有帮手?!琼音虽然身手敏捷,但若是以一人之力,很难应对那两个彪悍的杀手。
“那两人伤的很重,只剩下一口气了。”琼音的声音闷闷的,没说她回来的时候,顺便踩断了他们的手腕,这一口气也应该只剩下半口气了。
她望着手背上的白色纱布,眸光冷锐,话锋一转:“以你来看,来帮你的男人,武艺如何?”
琼音放下佩剑,许久才开了口:“是个高手。”
武艺高强的人,远远可以杀了那两个杀手,不过举手之劳,但为何会留着他们一口气?!是他也清楚,让他们回去跟主人禀告近日的战果的话,会激怒他们的主人,当然——才会派更多的人来。琼音是习武之人的身份,对外人她向来是保密的,所以幕后指使者,自然没料到穆槿宁身边还有一个乔装的护卫,以为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指派了两个杀手来,以为绰绰有余。如今看,还是掉以轻心,过分轻敌了。
她既然敢在润央宫将太后要杀她的秘密戳破,就早已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这种丑事,太后绝不会无端拿到台面上来说,等于自己给自己一个嘴巴,如何还能维持仁慈的圣母皇太后那张假面?!所以,她自然会暗地里派人来封住穆槿宁的嘴,不让她有机会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去听。
这一天,来的比她想象的要晚一些。太后耐不住了,才会派人动手。毕竟是圣母皇太后啊,哪怕病糊涂了,还是第一个察觉是她动手脚的人。
想到此处,穆槿宁心口一震,她很难相信是跟她无关的陌路出手相救见义勇为,在王府时常有一双眼睛看着她,这回,怕也是秦昊尧的人。
琼音冷着脸,满心激动,义愤填膺:“刚遇到王妃,就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恶徒,这事情就这么凑巧吗?我看多少还是跟王妃脱不了干系。”
默然不语,穆槿宁却有自己的心思,沈樱虽然鲁莽,如今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她不觉得是沈樱动的手。
她虽然骄横,但也有惧怕的人,若是三番五次谋害性命,秦王怎么会护着她?
“嬷嬷你的手臂没事吧。”转向身后的赵嬷嬷,穆槿宁淡淡睇着她,轻声说道。
“没事。”赵嬷嬷摇头,依旧一脸冷漠,她给自己处理了伤口,突地嘴边道出一句。“不过,郡主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话音未落,门边已经传来丫鬟的通报声:“王爷来了。”
窗外的天色,早已蒙上一层雾蒙蒙的暗灰色,管家提着灯笼,为他照亮前路。见秦昊尧走入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他见到的,便是这一番光景——她执着白色里衣,坐在暖炉旁,静默不语,受伤的纱布,缠绕在她的手背上,却也像是。缠在他的心上。
黑眸冷沉,他从头到脚打量她,更让她心口窒息。
如今他算是信任她了,毕竟不会跟大半年前她烫伤手背一样,怀疑是她精心经营的苦肉计。
他探出手去,手掌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目光深远,许久不言。
伤口不过几寸,即使深入皮肉,他也无法在她眼底看到一分泪光,赵嬷嬷说过的话,隐约在他耳畔回响。日日熟悉的同伴撞柱死在屋子里,她也没有流一滴眼泪。这样的小伤,自然更无法让他看到她的脆弱。
“王爷,这世上,好多人都想看我死。”
她的面目苍茫若失,完完整整包裹好的伤口没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