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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三)-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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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放着的人生前本来是世家子弟;上代全是武士绅士;现在只等着给抬进家墓了。全家主仆都避得远远的;不肯走到这阴惨惨的地方来。痛惜他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可怜的女人。。。。。。她本来希望做毕脱爵士的妻子;差点儿做了大房子里的主妇;到后来是不得不逃走了的。老头儿还有一只心爱的老猎狗;在他半疯半傻的一阵子和他很有交情;除了这女人和猎狗;没有一个人为他伤心;因为他一辈子没有费过一丝一毫的力气和别人交朋友。我们里面品质最优美。心地最仁厚的人;死后如果能够重游旧地;准会发现在世的亲友早已把他丢在脑勺子后面。设若我们死后仍旧脱不了名利场上的见解;大概免不了觉得懊丧。毕脱爵士不久就给大家忘掉了;哪怕是我们里头最好最忠厚的;在活着的人心里也不过比他多呆几个星期罢了。
    谁高兴去送丧的不妨跟着一起到坟上去。到下葬的日子;仪仗排列得非常体面。家里的人坐着蒙上黑布的马车;把手帕掩着鼻子;准备擦抹掉不下来的眼泪。承办丧事的人和他的随从们满面悲悲戚戚的样子;佃户的代表为讨好新地主;也来送丧。邻近地主们的马车也在行列里面慢慢的走;那速度一小时不过跑三哩;这些车子虽是空的;可是表现的悲痛是深切的。牧师照规矩讲了一篇话追悼〃我们已经去世的亲爱的兄弟〃。只要死者的尸首还在;活人便借此摆虚场面:我们装模作样;硬编出许多繁文缛节;先把尸身盛仪停放;然后搁在丝绒衬底的棺材里;用镀金的钉子钉起来;最后在坟上竖了石碑;上面刻着连篇的谎话;这样才算尽了心。别德的副牧师是个刚从牛津毕业的伶俐小伙子;他和毕脱。克劳莱爵士两个人合作;给去世的从男爵做了一篇很得体的拉丁文墓志铭。那副牧师又讲了一篇精心著作的训戒;劝告活着的人不可过分哀痛;并且用最恭敬的口气提醒大家;说那神秘的。阴森森的大门已经把去世的弟兄和其余的人隔开了;总有一天;在世的人也得经过这一关。讲道完毕以后;佃户们有的骑马回去;有的留在克劳莱纹章酒店里吃东西。邻居的车夫们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的下房吃过午饭;赶着车子各自上路回家。办丧事的人收拾了绳子。棺衣。丝绒帔。鸵鸟毛等等丧事用品;爬到柩车顶上坐着回到沙乌撒泼顿去了。他们等车子出了大门来到大路上;立刻催着马快跑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态。到了镇上;他们三三两两在酒店里喝酒;只见各处店门口都是穿黑的人;手里的酒壶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毕脱爵士的轮椅给推到花园里堆各色器具的屋子里去了。那条老猎狗起初时常呜呜的哀叫;从男爵毕脱。克劳莱爵士当家当了近六十年;身后除了那猎狗之外竟没有一个人为他哭过一声。
    附近的飞禽很多;而且涉足政界的英国绅士似乎没有一个不爱打野鸡的;因此毕脱。克劳莱爵士等到第一阵哀痛过去之后;偶尔也戴上围着黑纱的白帽子;出去打鸟消遣。他看着四面的田野;有的种着萝卜;有的留着残余的麦秆;都是自己的财产;心里暗暗得意。有时他非常的虚心;自己不带猎枪;只带着一支不能当武器的竹节手杖;让他高大的弟弟罗登和他的猎户们在旁边砰砰的开枪。毕脱如今有钱又有地;所以他的弟弟也对他另眼相看。克劳莱上校自己是一个子儿也没有的;对于一家之主恭而敬之;不再因为他是个脓包而看不起他。他哥哥谈起怎么种树;怎么排水;他在旁边洗耳恭听;对于牛羊马匹怎样豢养;他也参加了意见;并且特地骑马到墨特白莱给吉恩夫人挑选一只母马当坐骑;自告奋勇训练它等等;总之;当年强头倔脑的骑兵现在变得低心小胆;成了个很不错的弟弟了。布立葛丝时常的给他写信;报告小罗登在伦敦的近况。孩子自己也写信说:〃我很好。我希望您很好。我希望妈妈很好。小马很好。格雷带我上公园骑马。我能骑着马跑了。我碰见上次骑马的小男孩儿。马一跑他就哭了。我不哭。〃罗登把这些信念给哥哥听;也念给吉恩夫人听;吉恩夫人听了非常喜欢。从男爵答应栽培孩子上学;他的忠厚的妻子拿出一张五镑的钞票交给利蓓加;请她买一样东西送给小侄儿。
    一天天过去;大厦里的太太小姐们过着平淡的日子;也有些平淡的消遣;住在乡下的女人;对于这种生活倒也心满意足。她们随着钟声吃饭和祈祷。两位姑娘吃完早饭就练琴;利蓓加点拨点拨她们。然后她们穿上厚底鞋子在园地里和小路上散步;有时候走出大门到村子里去访问乡下人;带着莎吴塞唐夫人的小册子和药品;送给村里的病人。莎吴塞唐夫人常常坐小马车出去兜风;利蓓加坐在她旁边;聚精会神的听她讲大道理。到晚上;她唱韩德尔和海登的曲子给全家听;过后拿出一大块毛绒刺绣品来绣花。看她的样子;竟好像她活着就为干这些事;一直到她成了个斯文的老太太;一直到她死;再也不用干别的事了。不但如此;你一定还以为她死后会留下许多的公债票;大家都舍不得她。谁知道她一到自己家里就得使心用计;带骗带哄的对付着过日子呢?谁知道她那么穷;要债的就在大门口等着呢?
    利蓓加想道:〃做个乡下绅士的太太并不难。我想如果我有了五千镑一年的进款;也会做正经女人。到那时我就成天在孩子屋里磨蹭;数数墙上一共结了几个杏儿;在花房里浇浇花;在石榴红里面捡捡枯叶子。我也会问候老婆子们痛风可好些了;也肯花半克朗买些汤给穷人喝;有了五千镑一年;花掉一个半克朗算什么呢?逢上有朋友请客;我就坐着马车走十哩路专诚去吃饭;穿的衣服哪怕是前年的款式也没有关系。我一定上教堂;坐在家里的大包座里面忍住不打盹儿;或是拉下面纱躲在幔子后面睡觉;这些事只要练习几回就成了。有了钱;我也肯付账。这儿的人为什么算厉害能干呢?还不是靠着这点儿本事自鸣得意吗?我们这些没钱的真是罪孽深重;他们瞧着只觉得可怜。他们给了我孩子五镑钱;就自以为慷慨;我们拿不出钱的人;就该给他们瞧不起。〃谁能批评蓓基的想法不对呢?她和一般正经女人为什么不同?谁能说不是因为金钱作祟呢?各人经过的考验是不同的;你只要考虑到这一层;就不敢自以为高人一等了。如果境况宽裕;百事遂心;虽然不能使奸刁的人变得老实;至少能防止老实人腐化堕落。譬如说;一位副市长刚刚赴过甲鱼席;决不会从马车里走出来偷人家一只羊腿;到他认真挨饿的时候;就保不住不去偷面包。蓓基把各人的机会比较了一下;认为世上的是非善恶分配得十分平均。
    七年之前她在这里住过两年;从前常到的地方;像田野。树林子。池塘。花园。小树丛。大房子里的各间屋子;她一处处都重新看了一遍。那时她还年轻;或者可说还不算老;因为真正年轻的时候;她早已忘怀了。七年前的见解和感情她还记得;现在她见过了世面;结识了大人物;地位比从前高得多;把现在的见解感情和七年前的比一比;确是大不相同。
    蓓基心里想道:〃我的地位比从前高了不知多少;因为我有脑子;而其余的人差不多全是傻子。如今再叫我过从前的日子;我也过不惯。以前在爸爸画室里碰见的人;我可不能再跟他们交朋友了。如今到我家里来的都是戴勋章佩宝星的大老爷;不再是口袋里搁着一纸包烟丝的穷艺人。我的丈夫是个绅士;我的妯娌是伯爵的女儿。几年以前;我在这屋里的地位跟佣人差不多;现在可是主人了。从前我只是个穷画家的女儿;甜言蜜语的哄着转角上的杂货店掌柜;问他赊茶叶赊白糖;现在我究竟比从前阔了多少呢?倘或我嫁了弗朗西斯。。。。。。他倒是真心爱我。。。。。。到今天也不见得比我现在更穷;唉!只要有人肯送我一些年息三厘的统一公债;让我舒服过日子;我愿意把社交界的地位和阔亲戚们都让给他。〃蓓基感到前途渺茫;只望能手里有些可靠的产业;安心度日。
    大概她也曾想到;倘若她做个诚实而没有地位的人;尽责任;走直路;说不定也很快乐;只看她努力不懈的追求快乐;走的路却不见得比第一条离开目标近。即使蓓基偶然有过这些心思;她也不愿意多想;总是转弯抹角的躲开算数;就好像女王的克劳莱的姑娘们躲开停灵的房间一般。这种心思是她瞧不起的;不肯正视的;而且她已经走上了第二条路;也难抽身后退。照我看来;一个人的良心难得责备自己;即使心上有过不去的感觉;也就一下子给自己蒙混过去了。还有些人;根本一辈子没有受过良心的责备。
    在名利场上的人;一想到自己的阴私会被人揭发;或是可能丢面子;受处分;都觉得难受;可是单为做错了事就感到不安的却没有几个。
    利蓓加在女王的克劳莱住了一阵子;对于那〃不义的财神〃治下的人;尽量的结交。临走时吉恩夫人和她丈夫都竭力表示亲热;希望不久和她再见;因为只等伦敦岗脱街的房子重新修理装饰过之后;他们便准备搬到城里去住。莎吴塞唐夫人替她包了一包药品;又请她带一封信给劳伦斯。葛瑞尔斯牧师;信上说那带信的人是她从危难中救出来的;恳求牧师留心她的灵魂。毕脱坐着马车;赶着四匹马;一直送他们到墨特白莱。他们的行李早已打发车子先运掉了;行李车上还装了许多送给他们的野味。
    克劳莱夫人和小婶子告别的时候说道:〃你不久就能跟小宝贝见面了;心里高兴得怎么样?〃
    利蓓加翻起绿眼珠子望着天答道:〃唉;我高兴死了!〃她巴不得能够离开乡下;可是又舍不得走。女王的克劳莱真是说不出来的沉闷;可是那儿的空气似乎比她往常呼吸的要干净些。乡下的人蠢得很;可是待人都很忠厚。蓓基自己暗想道:〃这是多年拿三厘利息的影响呀。〃她这话大概有些道理。
    邮车走进毕加迪莱;伦敦的灯光闪闪烁烁叫人看着高兴。在克生街住宅里;布立葛丝已经生了一炉熊熊的火;小罗登还没有睡觉;等着欢迎爸爸和妈妈。
    
    第 四 十 二 章    关于奥斯本一家
    我们跟那位有体面的朋友;就是住在勒塞尔广场的奥斯本老先生;已经好久不见面了。自从他和我们告别之后;日子过得不很快活。讲到他近年的遭遇;不遂心的着实不少;哪儿能把他的坏脾气改好呢?在老头儿看来;什么事都得由着他的性儿办才叫合理;因此遭了拂逆分外难过。他现在上了年纪;害着痛风;况且心上又闷;不如意的事情又多;不消说精力大大不如从前;别人违拗了他;加倍使他生气。儿子去世以后不久;他那一头又硬又黑的头发就花白起来;脸色却越变越红;他每天喝葡萄酒;斟酒的时候手抖得厉害;一天比一天不行。在市中心;他的书记们给他逼得走投无路;在家里;上上下下的人也一样倒楣。我们方才看见利蓓加在诚诚心心的祷告;希望有些统一公债;如果把奥斯本的资财给她;不知道她肯不肯放弃自己将来可能有的机会和她过的那种无忧无惧。新鲜有趣的生活;也像老头儿一样成年累月的给笼罩在愁云惨雾里过日子?奥斯本曾经向施瓦滋小姐求婚;和小姐一气的人很轻蔑的拒绝了他;把她嫁给一个年轻小子;是个苏格兰贵族。照他的性格;最好娶个出身低微的女人;狠狠的欺负她;可是又没有挑得中的人;只好在家虐待没出嫁的女儿。奥斯本小姐有一辆漂亮的马车;好几匹漂亮的马儿拉着;请客的时候她坐的是主妇的位子;整桌子的碗盏器皿全是最上等的货色。她有私人的支票本子;出去散步的时候有气宇轩昂的听差伺候着;做买卖的都哈着腰奉承她;愿意让她无穷尽的赊账。所有女财主应有的排场;她都有了;可是她过得真苦恼。慈幼院里的小孤女;十字路口扫街的女孩子;下房里最苦的洗碗小丫头;跟这个可怜的。年过青春的女人一比;就算好福气了。
    赫尔格和白洛克父子合营银行的弗莱特立克。白洛克先生娶了玛丽亚。奥斯本;不过结婚之前白洛克先生很不满意;而且多方刁难。他说乔治已经死了;况且老头儿的遗嘱上本来说开没有他的份;所以老的应该拿出一半财产给玛丽亚做嫁妆;如果不依他的条件;用他自己的话;〃他就不干了!〃这样;拖了好久不能成亲。奥斯本说弗莱特早已答应只要二万镑就娶他的女儿;他当然没有义务多出。他说:〃弗莱特如果要呢;就娶了去;如果不要呢;就滚他的蛋!〃弗莱特在奥斯本驱逐乔治的时候就存了极大的希望;如今觉得这做买卖的老头儿真不要脸;哄他上当;有一个时期竟表示准备解约。奥斯本把他的钱从赫尔格和白洛克的银行里拿出来;并且在出入交易所的时候随身带着一根马鞭子;赌神罚誓的说他如果遇见某某混蛋(名字不必提);打算揍他一顿。他像平常一样;气势汹汹的说了许多失身份的骂人的话。两家结冤的时候;吉恩。奥斯本安慰妹妹玛丽亚说:〃玛丽亚;我早告诉你的;他爱的是你的钱;不是你本人。〃
    玛丽亚扬着脸儿答道:〃不管怎样;他挑中了我和我的钱;没挑你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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