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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梦-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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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主教夫人有没有看到我脸上的红晕,不管怎么说,反正她还是照样谈笑自如。我在一旁贪婪地洗耳恭听,就像藏在一扇关闭的窗户底下偷听一样。
    主教夫人问我:“这么说来,您从未见过她?”我摇摇头。
    她沉吟片刻,显得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我们同她并不熟悉。您知道。我丈夫四年前才在这儿就职。不过尽管这样,当我们去参加舞会和游园会时,她当然还是以礼相待。有一年冬天,我们还去吃过一顿饭。是啊,她真是个尤物,充满奕奕活力。”
    我一边翻弄着手套上的流苏,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若无其事地说:“看来她样样事情都在行,这样聪明漂亮同时又爱娱乐的人可不多见。”
    “是啊,是不多见,”主教夫人说。“她的确有才华。此刻我还能回想起舞会那天晚上她的模样:一头乌黑的长发衬着雪白的肌肤,站在楼梯跟前同每一位来客握手。她的化装舞服非常合身。是的,她确实是个出众的美人。”
    “她还亲自管家呢,”我微笑着说,仿佛向对方表示:“我一点没有什么不自在,我常跟人谈起她。”接着我又说:“为此,她肯定要花去不少时间和心血,我可是把这些统统交给管家去料理。”
    “喔,当然啦,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行。您还很年轻,是吗?毫无疑问,过一段时间,等您在这儿住惯了,您也能管起来的。另外,您不是有自己的爱好吗?听人说,您爱写生素描。”
    “啊,那个吗?”我说,“简直算不了什么。”
    “这可是挺不错的一点本事哩。不是每个人都会画画的。您可别把它丢了,曼陀丽定有不少供您写生的美景。”
    “是的,您说得不错,”我说。听了主教夫人的话,我顿时变得灰溜溜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幅图景:我带着一张帆布折凳,慢腾腾走过草坪,一边的腋下挟一盒铅笔,另一边挟着主教夫人所说的表示“一点本事”的画本儿。“一点本事”,这听上去多不值钱!简直是种不健康的癖好。
    “您爱玩哪种游戏?爱骑马,还是射击?”主教夫人又问。
    “不,这些我都不行。”接着,我竟又可怜巴巴地补上一句:“不过,我很喜欢散步。”与骑马、射击等相比,这是何其微不足道!
    可是主教夫人立即很自然地接上去说:“这是世上最好的运动。主教和我也常散步。”听她这么一说,我就想象主教是不是戴着教会高增的那种铲子形怪帽,系着绑腿套,臂上吊着这位太太,沿着他的大教堂来回转圈子。接着,她又说起他们夫妇俩好些年以前曾在彭奈恩山区徒步旅行,度过假期,还说当时他们俩一天平均要走二十英里。我不住点头,脸上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一边则在猜想这彭奈恩到底是什么地方,大概跟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脉差不多吧。后来我才想起学生时代的地图册上有这个名词,好像是在涂着浅红色的英格兰的中部,画着一条毛茸茸的地带,表示这是一支山脉,这就是彭东思。而这位主教大人一定还是戴着他的铲形帽,系着绑腿套。
    谈话至此,便又是无可避免的冷场。客厅的钟当当敲了四下,我便完全多余地看看手表,站起来告辞:“我真高兴您在家;希望二位有空来玩。”
    “太好啦,不过,主教他老是那么忙。请向您丈夫问好,别忘了一定请他再把曼陀丽的舞会办起来呵。”
    “好,我一定跟他说。”我假装自己对这种舞会全盘了解的样子,再次说了假话。
    回家的路上,我蜷缩在汽车的角落里,一边啃啮大拇指的指甲,一边恩象舞会的景象:曼陀丽的大厅里挤满穿化装舞眼的来宾,到处是熙攘的客人,一屋子人声笑语;乐队在柱廊里演奏;晚上也许在客厅里排宴,沿墙排着供宾客自取饭菜的长条餐桌;迈克西姆站在楼梯跟前,笑着同众人握手,不时转身向着并肩的伴侣,此人修长苗条,一头黑发——主教夫人说过,一头黑发衬着白的脸蛋——此人眼观四方,所有客人的需求她都能照顾到;她回过头去,对仆役发号施令;此人的举止优雅大方,从不尴尬失措;而当她翩然起舞时,空气中就滞留着一股白杜鹃似的浓香……
    “德温特夫人,你们有没有在曼陀丽经常招待宾客的打算?”我的耳畔又响起那位我曾拜访过的住在克里斯那头的夫人的声音,话音充满挑动性,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味道。我还想起这位夫人暖昧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的服饰,同时又用那种人们看新娘时惯用的目光,飞快朝我腹部一瞥,看我是不是怀孕了。
    我不愿再见到这个女人,我真不想再见到所有这些宝货。他们到曼陀丽来仅仅是出干好奇,并因为他们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他们想对我的相貌、举止、身材作一番评论,还想看看迈克西姆与我关系如何,两人是否相爱。这样,待他们回到家,就有闲话的谈资了:“唉,真叫今非昔比。”他们所以来访,是因为想把我与吕蓓卡作一番比较……
    我打定主意,从今以后不再对任何人作回拜。我要向迈克西姆讲明这一点。这些人是否会因此说我粗鲁失礼,我一概不在乎。当然,这么一来,供他们评头品足,飞短流长的资料就更多了,他们会说我没有教养:“哼,我早料到,她毕竟是个无名之辈!”接着便是一声冷笑,还轻蔑地一耸肩膀接着又说:“亲爱的,你不知道吗?他是在蒙特卡洛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偶然把她弄上手的。当时她身无分文,给一个老太婆当女跟班。”又是冷笑,人们竖眉瞪眼表示惊讶。“胡说八道,真的吗?唉,男人都这么怪,特别像迈克西姆这样的人,平时多么挑剔哪,继吕蓓卡之后,他怎么会娶这样一个女人?”
    我可一点儿不在乎,他们爱怎么说就由他们怎么说去。
    汽车驶进大门时,我在座椅上坐直身子,向住在门房的那个女人微笑示意。她正门前园子里弯身摘花,听到车子的声音,忙直起身来。可是她没看见我在向她微笑。我朝她挥挥手,她却一无表情地瞪眼望着我,大概并不认识我。我只得又缩回到车厢的角落里。
    汽车驶上车道,在一个狭转弯处,我看见有一个男子在我们前面不远步行,这是总管事弗兰克·克劳利。听到汽车的声音,他马上站定,司机也把车速放慢了。弗兰克·克劳利见到坐在车里的是我,就除下帽子,微微一笑,看来见到我他是很高兴的。我同样报以微笑。他真好,见到我居然露出愉快的神情。我喜欢这个人,我可不像比阿特丽斯那样,觉得他平庸无趣,这是因为我自己也是一个平庸的角色,我们两人无独有偶,都不善词令,这就叫做;物以类聚。
    我敲敲车窗,叫司机停车;“让我下去,我跟克劳利先生一起步行回去。”
    克劳利替我打开车门,问道:“作客去了吗,德温特夫人?”
    “是的,弗兰克。”我学着迈克西姆的样,叫他弗兰克,可他总是称呼我德温特夫人。他就是那种类型的人,即使我们两人被扔在一座孤岛上,在那儿朝夕相处度过自己的余生,我总还是德温特夫人。
    “我去拜访主教,他出去了,只有夫人在家。这一对夫妇喜欢散步,有时候,夫妇俩每天步行二十英里,那是在彭奈思山区。”
    弗兰克·克劳利说:“我不熟悉那一带地方,听说山区周围的农村很美,我有个叔叔曾住在那里。”真是标准的弗兰克·克劳利式的谈话:平淡无奇,刻板规矩,万无一失!
    “主教夫人想知道,我们什么再在曼陀丽举行化装舞会,”我一边说一边从眼角膘着他。“她说,她参加了上一次的舞会,愉快极了。弗兰克,我可不知道这么一回事哩。”
    他显得有些为难,迟疑半晌才回答:“嗯,不错。”又过了片刻他才说:“曼陀丽的舞会通常是一年一度,郡里的名人都来参加,还有好些从伦敦来的客人,是个大场面。。
    “那一定得花好大力气筹备吧,”我说。
    “是的。”
    我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大部分筹备工作大概都是吕蓓卡做的吧?”
    我笔直望着前面的车道,可我感到他转过脸来看着我,像是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一些什么端倪。
    他平静地回答道:“我们大家都花不少力气的。”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古怪的保留态度,他那种怯生生的样子使我想到自己的窘态,同时我又不知道这个人是否曾受上过吕蓓卡。要是的确发生过这种事,那么换了我,也一定会用他此刻这种语调说话。这个念头引出许多新的猜测。羞怯而又平庸的弗兰克,他要是爱上吕蓓卡,那是决不会向任何人,特别是吕蓓卡本人吐露衷情的。
    “要是开跳舞会,我这个人恐怕一点都帮不上忙,”我说。“我根本没有安排社交场面的能力。”
    “不用您费心,您只消保持平时的本色,就相当漂亮了。”
    “弗兰克,承蒙你好心这么说。可是我恐怕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我看,您一定能做得很好。”
    亲爱的弗兰克·克劳利,多么机智,多么体贴!我差不多要相信他的话了,可马上又想到他是在恭维我。
    我问他:“你问问迈克西姆好吗?是否有意开一次舞会?”
    “为什么您不亲自问他呢?”他答道。
    “不,我不愿问。”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沿着车道默默朝前走去。我已经打破不愿说出吕蓓卡名字的顾虑,起初是当着主教夫人的面,现在又当着弗兰克·克劳利的面。这么一来,心底竟有一种不停地老想说这三个字的冲动,念叨着吕蓓卡的名字,给我一种异样的满足,这三个字对我犹如一帖兴奋剂。我觉得过不了几分钟,我就得一说她的名字。
    “前几天我到海滩去,”我说。“就是靠近防波堤那儿的海滩。杰斯珀真叫人讨厌,它冲着一个可怜虫不停地吠叫,那个人长着一对白痴般的眼睛。”
    “您说的一定是贝恩,”这时弗兰克的声音已变得很自然。“他老是在海边游荡。不过这是个好人,您不必怕他,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的。”
    “啊,我可一点不害怕。”我顿了一顿,哼哼小调来增添一点自信心。“我怕海边那座小屋要烂坏了。”我装得轻描淡写。“那天我进屋去是想找根绳子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去缚住杰斯珀。屋里的瓷器都发了霉,那些书也已残破不堪,为什么不去处理一下呢?我看怪可惜的。”
    我猜想他不会立刻口答,果然,他俯身去结鞋带。
    我也佯装着端详灌木丛上的一片叶子。弗兰克一边拾掇自己的鞋子,一边说:“要是迈克西姆有意处理那屋子,我想他会对我说的。”
    我问道:“那些都是吕蓓卡的东西吗?”
    “是的,”他说。
    我扔掉那片叶子,又随手捡起一片,放在手掌中翻来复去玩弄。
    “她用那小屋做什么?”我问,“屋子里家具齐全。开始时,从外形看,我还以为是船库呢!”
    “起初那小屋确是座船库,”他说,声音又变得很不自然,说话费劲儿的那种样子说明这个话题弄得他很不自在。“后来,呃,后来嘛,她把屋子改装成现在这个样子,摆了家具,还有瓷器。”
    我觉得他老是把吕蓓卡称作“她”很有点反常,我原以为他会直呼“吕蓓卡”其名,或是把她称作“德温特夫人”。
    “她常用那小屋吗?”我又问。
    “是的,她经常用那小屋。什么月下野餐啦,还有,呃,总是那一类的活动呗。”
    这时,我们又并肩走着,我还是哼着小调。“多有趣啊,”我装出愉快的样子说。“月下野餐,你也去参加吗?”
    “我参加过一两回,”他回答道。他的神态变得十分沉静;他显然极不愿意谈论这些事情。对这一切,我存心视而不见。
    “在那小海湾里干吗设着一只浮筒呢?”
    “过去拴船用的。”
    “什么船?”
    “她的船。”
    我突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动。我非得这样继续盘问不可。我知道,他不想谈这些。尽管我为他感到难受。同时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不像话,可就是不能自制,我实在无法住嘴。
    “她的船后来怎么啦?”我说。“是不是就是后来出事的船?”
    “是的,”他不动声色地说。“船翻了,接着就沉没,她被海水冲出船舱。”
    “这艘船多大?”
    “载重量约莫三吨,船上有一个小舱房。”
    “那怎么会翻呢?”
    “海湾里有时也会起风浪。”
    我想象着黛绿色的大海,吐着泡沫,形成一道道水流,冲过海岬。是突然起的风吗?也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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