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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说。“还没最后拿定主意。”
她继续盯着我瞧,手搁在门把上。
“我不明白,您干吗不从画廊的画像里选一幅,照样子临摹下来,”她说。
我装着磨指甲的样子,其实指甲已经很短,很脆,不宜再磨,可这样手里好歹算有事干了,而且不必抬头看她。
“是的,也许是个不坏的主意。”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暗自嘀咕;嗨,我怎么不曾想到这上头去。看来,我的这个难题可以迎刃而解啦。不过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磨我的指甲。
“画廊里的画像,张张都提供了上乘的服装式样,”丹弗斯太太说。“尤其是那幅手拿帽子的白衣少女画像。我真不明白,德温特先生为什么不让这次舞会开成个古装舞会,大家都穿上差不多属于同一个时代的化装服,看上去也顺眼。一个小丑跟一位敷了脂粉、贴着美容斑①的太太翩翩起舞,看着总觉得别扭。”“有人喜欢花样多一些,”我说。“他们觉得这样才更有意思。”
①指十七、十八世纪欧洲贵妇脸上的黑色美容贴片。
“我可不喜欢,”丹弗斯太太说。叫我呼惊的是,她此刻说话的口吻不但同常人一样,而且显得相当友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嫌其烦,把我扔掉的草图亲自给我送来。她终于想跟我握手言和了?要不她已经打听清楚,我根本没有在迈克西姆面前告费弗尔的状,所以就用这种方式对我的缄默表示感谢?
“德温特先生没有建议您穿什么样的化装服吗?”她说。
“没有,”我迟疑了一会说。“不,我要让他和克劳利先生大吃一惊。在这件事情上,我什么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我知道,我不配给您提什么建议,”她说。“不过要是您最后决定了,我劝您还是让伦敦的铺子给您赶制服装。这类事情这儿没人能做得像样的。据我所知,邦德大街的沃斯成衣铺,缝工很出色。”
“我一定记在心里,”我说。
“那好,”她一边开门,一边接着说,“太太,要是换了我,一定仔仔细细琢磨画廊里的那些画,尤其是我刚才提到的那幅。您不必担心我会把您的秘密泄漏出去。我一定守口如瓶。”
“谢谢你,丹弗斯太太,”我说。她走出屋去,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我继续更衣。她今天的态度跟我们上次见面时比,判若两人,真叫人捉摸不透,说不定这还得归功于那个讨厌的费弗尔呢。
吕蓓卡的表兄。为什么迈克西姆不喜欢吕蓓卡的表兄?为什么不许他上曼陀丽来?比阿特丽斯称他为浪荡公子,别的就没多说什么。我越想越觉得比阿特丽斯说的有道理。那双火辣辣的蓝眼睛,那张肌肉松弛的嘴,还有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声。有的人可能会觉得他迷人,例如,糖果店柜台后面那些格格嘻笑的小妞儿,还有电影院里发售说明书的姑娘。我能想象此人会怎么笑咪咪地包眼瞅着她们,嘴里嘘嘘轻声吹着小调。那种目光,那种口哨,会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我不清楚他对曼陀丽有多熟悉,看来似乎像在家一样随便,杰斯珀也肯定认得他。可是这两宗事实,同迈克西姆对丹弗斯太太说的话却对不起口径。而且,我也没法把此人跟我想象中的吕蓓卡联系在一起。吕蓓卡姿色出众,妖冶诱人,教养不凡,怎么会有个像费弗尔那样的表兄?这岂非咄咄怪事。我料定他是家庭里见不得人的丑类。吕蓓卡为人豁达,对他不时示以同情,同时也知道迈克西姆不喜欢他,所以就趁迈克西姆外出的当儿,邀他来曼陀丽作客。这一来也许就发生了某些龃龉,而吕蓓卡又总是袒护表兄,所以此后只要一提起费弗尔这个人,总会出现多少有点尴尬的局面。
晚餐时,我在餐厅的老位置上坐定。迈克西姆居首席。这时,我不禁浮想联翩,想象着吕蓓卡正坐在我现在的位置上,拿起刀叉准备吃鱼。电话铃响了,弗里思进来通报:“太太,费弗尔先生等您听电话。”吕蓓卡从椅子上站起,朝迈克西姆飞快扫了一眼,而迈克西姆呢,一声不吱,只顾埋头吃鱼。她听完电话回来,重新入座,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轻快口吻谈起一些不相干的事儿,借此掩饰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层朦胧阴影。起初,迈克西姆沉着脸,嗯嗯啊啊地勉强应答;后来她告诉他今天遇上了什么事,在克里斯见到了谁,终于渐渐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使他心情重新开朗起来。这就样,等到他们吃完下一道菜的时候,他又开怀大笑了。他微笑着看她,还从桌子这头向她伸过手去。
“瞧你这么出神,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迈克西姆说。
我吓了一跳,脸蓦地红了。这一瞬间,大概有六十秒的工夫吧,我竟然和吕蓓卡融成一体,而我自己这具呆板无味的形体已不复存在,根本就没上曼陀丽这儿来过。我的思想,我的肉体,整个儿都遇到昔日的飘渺幻境之中。
“你可知道,你没在吃鱼,而是在挤眉噘嘴,做着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滑稽动作?”迈克西姆说。“起先,你竖起耳朵,似乎听到了电话铃声,接着你嘴里念念有词,偷偷瞟我一眼。后来,你又摇头,又抿嘴微笑,又耸肩膀,大概只用一秒钟就做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你在练习怎么在化装舞会上漏脸亮相吧?”他从桌子那头望着我,呵呵大笑。我暗自思忖,要是他真的看透了我的思想、我的心情、我的悬念,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把他当作往年的迈克西姆,而我自己俨然成了吕蓓卡,他会怎么说?“你看上去活像个调皮的小捣蛋,”他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赶忙说。“我什么也没干。”
“告诉我你刚才想什么来着?”
“干吗要告诉你?你从来就不告诉我你自己在想些什么。”
“你好像从来没问起过,对吗?”
“不,有一次我问过你。”
“我不记得了。”
“那是在藏书室里。”
“很可能的。当时我怎么说?”
“你对我说,你在想塞雷队选中了谁来与中塞克斯队对垒。”
迈克西姆又是哈哈一笑。“你大失所望了。你希望我在想什么呢?”
“另外一些很不同的事。”
“什么样的事?”
“哦,那我就说不上来啦。”
“是嘛,我想你没法说的。要是我告诉你,我在想塞雷队和中塞克斯队,那我就是在想塞雷队和中塞克斯队。我们男人要比你想象的来得直率,我亲爱的小宝贝。可是谁也没法捉摸女人弯来绕去的脑子里在转些什么念头。你可知道,你刚才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你本人?你脸上的神态跟往常大不一样。”
“是吗?什么样的神态?”
“我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你一下突然变得老多了,一副狡诈的样子。看上去很不顺眼。”
“我不是有意要那样的。”
“是呀,我想那也不是你的本意。”
我端起杯子喝水,一边从杯口上方瞅着他。
“你不想要我显得年长几岁吗?”我说。
“不。”
“为什么?”
“因为那对你不合适。”
“总有一天我会变个老太婆,这是免不了的。我头上会长出白发,脸上会布满皱纹,显出老态。”
“这些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呢?”
“我不希望看到你刚才的那副模样。你嘴巴一歪,眼睛里闪着领悟到某种事理的灵光,不过那可是种不该明白的事理。”
这话好生奇怪,我不由得一阵冲动:“迈克西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哪会有什么不该明白的事理呢?”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我的问题。弗里思走进餐厅,撒换桌上的菜盘。迈克西姆等弗里思转到屏风后面,打那道专供上菜进出的边门出去之后,才接着说。
“我初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脸上带有某种表情,”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现在仍然带着这种神情。我不打算具体加以描述,老实说我也描述不好。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我娶你的一个原因。可是刚才,就在你挤眉噘嘴,作出一些怪动作的时候,那种表情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表情。”
“什么样的表情?你讲呀,迈克西姆,”我急切地说。
他打量我一眼,眉毛一扬,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听着,我的宝贝。在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大人是不是不许你看某些禁书?你父亲是不是还把这些书锁得严严实实的?”
“是这样,”我说。
“那就是了。丈夫毕竟跟父亲差不了多少。对于某种事理,我宁可不让你茅塞顿开,最好也把它严严实实地锁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好了,现在吃你的桃子吧,别再冲着我间这问那了,否则我可要罚你立壁角。”
“我希望你别把我当个六岁的小孩子,”我说。
“那要我怎么对待你呢?”
“要像别的男人对待他们妻子那样。”
“你的意思是要我揍你?”
“别这么没真没假的,行吗?干吗对什么事都要开一下玩笑呢?”
“我可没在说笑话。我是很严肃的。”
“你才不呢。我可以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一直在逗弄我,好像我是个傻丫头。”
“漫游仙境的爱丽丝。这可是我给你出的一个好主意。腰带和束发缎带买了没有?”
“我警告你,看到我穿上化装舞服的时候,可别傻了眼。”
“那还用说,一定会惊得目瞪目呆、快把桃子咽下去吧,别把东西含在嘴里说话。饭后我还要写不少信。”他不等我吃完就站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随后吩咐弗里思把咖啡送到藏书室去。我一声不吭地坐着,满肚子怨气;我故意慢腾腾地吃,尽量拖时间,想惹他发火。可是弗里思一点也不顾及我和我的那盘桃子,立即把咖啡送了去,于是迈克西姆也就独自上藏书室去了。
我吃完后上楼到吟游诗人画廊去看那些画像。不用说,对这些画我已经相当熟悉,可我一直没有像现在这样反复揣摩那些画像,一心想以某幅为范本,复制出我的化装舞眼。丹弗斯太太说得一点不错。我真是个傻瓜,没早点想到可从这儿汲取灵感。我一直很喜欢那个手拿宽边帽的白衣少女。那画出自画家雷伯恩之手,画中人是卡罗琳·德温特。她是迈克西姆高祖的妹妹,嫁了一个显要的辉格党人,好多年一直是风靡伦敦的美人。这幅肖像是在那以前画的,当时她还没有出阁。那件白色衣服不难仿制:灯笼袖管,荷叶滚边,还有紧身小胸衣。难做的可能是那顶帽子,而且我还得戴上假发。我那平直的头发怎么也没法卷曲成那副样子。也许丹弗斯太太介绍的那家伦敦沃斯老店会给我赶制全套行头的。我要把这幅画临摹下来,给他们寄去,关照他们不折不扣地照样去做,另外还要把我的尺寸一并寄去。
主意既定,我真松了口气,心头像是搬掉了块大石头。我差不多也开始巴望舞会早日来临。到头来,说不定我也会像小丫头克拉丽斯一样,尽情享受舞会的乐趣呢。
第二天早上,我写信给那家成衣铺,附上那幅画像的临摹图。我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答复;对方说我定的货是他们小店的莫大荣幸,服装马上动手缝制,还说那副假发他们也能设法赶出来。
克拉丽斯激动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而随着这个盛大喜庆日子的临近,我也开始染上了舞会热。那天贾尔斯和比阿特丽斯要在这儿过夜,幸好再没其他人了;不过据估计,好多人要在这儿用晚饭。我原以为在这种场合,我们得广开华筵,挽留大批宾客在庄园小住,可是迈克西姆决定不这么办。“单开次舞会就很够我们受的了,”他这么说。我不知道他这么决定是仅仅为我着想呢,还是像他说的那样真个讨厌高朋满座。我常听人说起,昔日曼陀丽办起宴会来,总是宾客盈门,人满为患,所以有些来客只得住浴室,睡沙发。如今,这所空荡荡的巨宅内就我们几个,能在这儿过夜留宿的客人,算算至多也只有比阿特丽斯和贾尔斯一对。
整幢屋子一改旧观,开始呈现出一种喜庆节日前的热闹气氛。打杂工人在大厅里装修地板,作为舞池;客厅里有些家具被搬开了,这样可以沿墙放置几张便餐长桌;庭院和玫瑰园里张灯结彩;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筹备舞会的忙碌景象;到处是从田庄召来打杂的帮工;弗兰克差不多天天上这儿来吃中饭;仆人们也是非舞会不谈;弗里思更是挺胸凸肚,煞有介事地四下巡视,仿佛整个晚会全靠他这根擎天柱撑着;罗伯特老是丢三拉四,像掉了魂似的,午餐时忘了送上餐巾,有时还忘了端盘子上菜。他那副愁眉锁眼的苦相,活像是急着要去赶火车。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