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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样发生触礁事故,那船主就会损失一条船。”
她四下环顾着,看着房间里的一切是否都已有条不紊,各就各位。她把双人床上的罩单拉拉平整,接着就向外走去,拉开门让我通过。
“我会吩咐厨房里的下人好歹弄一顿冷餐,在餐厅把午饭开出来,”她说。“这样,随您什么时候进餐都可以。德温特先生要是在海湾忙着抢救海难,兴许到午后也不会急着赶回来。”
我面无表情地瞪眼望着她,接着就穿过开着的房门,走出屋去,浑身僵直,犹如一具木偶。
“太太,您如见到德温特先生,请转告他:如果他想把船员带回家来,那就看着办好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替他们准备好一顿热饭。”
“行,”我说。“一定转告,丹弗斯太太。”
她一个转身,沿着走廊朝仆役专用楼梯走去,黑衣服裹着枯槁瘦长的身子,显得益发阴沉诡秘;那拖地的裙据就像三十年前用鲸骨撑开的老式长裙。接着,她拐过弯,在两道那一头消失了。
我拖着缓慢的步子朝拱形市道旁的门户走去。思想依然迟钝麻木,好比刚从一夜酣睡中苏醒过来。我推开门,漫无目标地沿楼梯拾级而下。弗里思正穿过大厅朝餐厅走去。他一见到我,就收住脚步,静候我走下楼梯。
“德温特先生几分钟前回来过,太太,”他说。“取了几支香烟又上海滩去了。看样子有艘船漂到岸上搁浅了。”
“哦,”我说。
“您听到号炮了吗,太太?”弗里思说。
“不错,我听到的,”我说。
“当时,我正同罗伯特两人在冷餐厨房,起先咱俩都以为是哪个园丁点着厂昨晚剩下的焰火,”弗里思说。“我还对罗伯特说,‘这样的时候干吗放焰火?干吗不留到星期六夜里放,让孩子们乐一乐?’后来又传来第二炮,接着响起第三炮,‘不是放焰火,’罗伯特说。‘是船只出事,’‘看来你说对了,’我说着赶忙跑到大厅,正在这时,听到德温特先生在平台上叫我。”
“哦,”我说。
“不过,这样的大雾天,船只出事也没什么奇怪,太太。刚才我正对罗伯特这么说来着。陆上行路都可能迷失方向,更不用说在海上了。”
“是啊,”我说。
“您也许想赶上德温特先生,他在两分钟之前刚穿过草坪往海滩走去,”弗里思说。
“谢谢你指点,弗里思,”我说。
我走出屋子,来到平台,只见草坪那头的树木正从雾中探出身来。浓雾化作团团微云,向空中升去,开始消散,水汽在我头上如烟圈般打旋。我抬头望望宅子上部的窗户,窗子都已关得严严实实,下着百叶窗,那模样就好像再也不准备开启,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人来推开窗户透气。
五分钟前我正站在居中的那扇大窗旁。此刻看来那窗子离我头顶距离极远,高高在上,何其巍然。我踩着坚硬的石块,低头看自己的双脚,接着又举目望望紧闭的百叶窗,这时我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浑身闷热难受,脖子背上淌下一股汗水的细流,眼前金星乱舞。于是,我又走回大厅,找了张椅子坐下。我的双手汗津津的,抱着膝盖,静坐着一动也不动。
“弗里思,”我高声唤人。“你在餐厅吗?”
“是的。太太有什么吩咐?”他立即从餐厅出来,穿过大厅,朝我走来。
“别以为我古怪,弗里思。不过,我此刻很想喝一小杯白兰地。”
“我这就去端来,太太。”
我还是抱着膝盖,静静坐着。他端着一个银托盘走回来,托盘上放着一杯酒。
“太太,您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好过?”弗里思说。“要不要去把克拉丽斯给您叫来?”
“不,我马上就会好的,弗里思,”我说。“我只不过觉得有点闷热,没什么大不了。”
“今儿个早上是很热,太太,热极了,甚至可以说问得让人透不过气。”
“不错,弗里思,是够闷热的。”
我喝下白兰地,把酒杯放回银托盘。“也许那几声号炮让您受惊了,”弗里思说。“炮声响得很突然呢。”
“是的,炮声吓了我一跳,”我说。
“昨晚整夜站着招待客人,今儿早晨又这么闷热,兴许您得病了,太太,”弗里思说。
“不,那还不至于,”我说。
“要不要躺一躺,休息半个钟头?藏书室倒还凉快。”
“不,不必。稍隔片刻我还得出去。别麻烦了,弗里思。”
“那好,太太。”
他走了,让我独自留在大厅里。坐在这儿倒挺安静,也还凉快。昨夜舞会留下的痕迹都已扫除干净,简直就像压根儿没发生过这回事。大厅还是平时那模样:色调灰暗,一片死寂,阴森严峻,墙上照样挂满人像画和兵器。我简直不敢相信,昨夜自己曾穿着那件蓝色袍子,站在楼梯脚跟前,同五百位来宾握手;我也不能想象,吟游诗人画廊里曾摆开乐谱架,小乐队在此演奏,有一个提琴手和一个鼓手。我站起身,出了门,又走上平台。
雾正消散,已往上退到树梢头。这时我已能看到草坪尽头的林子。在我的头顶惨淡的太阳正挣扎着想穿透雾蒙蒙的天空。天更加热了,正像弗里思刚才说的那样,闷得叫人透不过气。一只蜜蜂嗡嗡飞过我身旁,吵吵嚷嚷,东问西撞,寻着花香而去。待它钻进一朵花去采蜜,嗡嗡声才戛然而止。草坪边的草坡上,园丁开动了刈草机,一只红雀被飕飕作声的刈草刀片惊起,朝玫瑰园一溜烟飞去。园丁弓着身子,握着刈草机的手柄,沿草坡慢慢往前走,草屑和雏菊的小花四散飞扬。微风吹来,带着温热的草香;太阳透过白色的水汽,火辣辣地照在我头上。我打着唿哨,呼唤杰斯珀,但不见长耳狗的踪迹。也许这畜生随着迈克西姆往海滩去了,我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半,差不多再过二十分钟就到一点,昨天这时候,迈克西姆和我正同弗兰克一起站在他家门前的小花园里,等候他的管家开午饭。这是二十四小时前的事。当时两人都在笑话我。想方设法要打听我将穿什么样的化装舞眼。我说:“你们俩不大吃一惊才怪呢!”
记起自己说过的这句话,我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迈克西姆并未出走,自己原先的顾虑没有道理。我刚才听到他在平台上说话,那嗓音平和镇静,就事论事地吩咐别人干这干那,正是我所熟悉的声音,不像昨夜我出现在楼梯口时听到的嗓音那么可怕。迈克西姆并未出走!他在下面小海湾里的什么地方忙碌着。他还是老样子,神志正常而清醒。正如弗兰克所说,他只不过是出去散一会步;他到过海岬,在那儿见到有艘船漂近海岸。我的恐惧疑虑全是没有根据的。迈克西姆安然无恙;迈克西姆没出什么问题。我只是做了一场恶梦,一场有失身分的颠三倒四的恶梦,其含义即使在此刻我还不十分明白。我不愿回过头去重温这场恶梦,巴不得把它同遗忘已久的童年的恐怖经历一起,永远深埋在记忆的阴暗角落里。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迈克西姆还是好好的,即便做一场恶梦又有何妨!
于是,我也沿着陡峭的蜿蜒小径,穿过黑压压的林子,直奔坡下的海滩而去。
这时,雾已差不多散尽。来到小海湾,我一眼便瞧见那艘搁浅的船。船停在离岸两英里的地方,船头朝着礁岩。我沿着防波堤走去,在堤的尽头站定,身子倚在筑成圆弧形的堤墙上。山头悬崖边已聚集了一大群人,大概都是沿着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路线从克里斯走来看热闹的。这儿的悬崖和海岬全是曼陀而庄园的一部分,但外人都一贯行使穿越悬崖的通行权。有些看热闹的闲人竟沿着峭壁爬下来,以便从近处观察搁浅的船只。那条船搁浅的角度很别扭,船尾往上翘着。这时已有好几条小艇从四面八方向搁浅的船只划去;救生艇已离岸出动,我看见有人正站在救生艇里通过扩音器哇啦哇啦叫嚷。此人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海湾仍然蒙在迷雾中,望不见地平线。又有一艘汽艇突突地驶来,艇上站着好几个男人。那汽艇是深褐色的,我看见艇上的乘员穿着制服,大概是克里斯的港务长和随行的劳埃德协会①代办。另一艘满载度假旅客的汽艇跟随在后,从克里斯驶来,两艘汽艇围着搁浅的轮船来回绕圈子,艇上的人正起劲地议论着什么。我听到这些人说话的声音在静静的水面上飘过,引起回响。
①英国的船舶注册协会,发布年鉴,载明船舶的等级、吨位等。
我离开防波堤和小海湾,沿着小径爬过悬崖,朝那些看热闹的人走去。到处都不见迈克西姆的踪影。弗兰克倒是在场,对着一名海岸警卫队员说话。见到弗兰克,我一时有些发窘,赶忙把身子缩回。不满一小时之前,我不是还在电话里对着他哭鼻子吗?我站在一旁进退维谷。可他一眼看见了我,向我挥手致意。我便朝着他和那个海岸警卫队员走过来,警卫队员认识我。
“来看热闹吗,德温特夫人?”他微笑着对我说。“事情恐怕很棘手;拖轮能不能把船头拨过来,我看还成问题。船已搁在那块暗礁上,动弹不得了。”
“他们准备怎么办?”我说。
“马上派潜水员下去检查,看看有没有把龙骨撞破,”他回答说。“那边一位戴红色圆锥形绒线帽的就是潜水员。要不要用这副镜子看看?”
我接过他的望远镜,对准那条船望去,看到一群人瞪大眼睛检查船尾,其中一个正对着什么指手划脚;救生艇里那汉子还是拿着话筒大声叫嚷。
克里斯的港务长业已登上搁浅船只的尾部;戴绒线帽的潜水员坐在港务长的灰色汽艇里待命。
那艘满载游客的观光汽艇还是一味围着大船绕圈子,一位女客站在艇里,拍了一张照片。一群海鸥落在水面上,愚蠢地聒噪着,指望有谁撒点儿食物碎屑让它们饱餐一顿。
我把望远镜还给海岸警卫队员。
“好像不见有什么进展,”我说。
“潜水员马上就会下水的,”海岸警卫说。“当然,开始时候总有一番讨价还价,跟外国人打交道全这样。瞧,拖轮来了。”
“拖轮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弗兰克说。“看那船的角度。那儿的海水比我原先想象的要浅得多呢。”
“那块暗瞧离岸远,”海岸警卫说。“坐小船在那片海域航行,一般不会注意到它。可这是艘大船,吃水深,自然就碰上了。”
“号炮响时,我正在山谷旁边的第一个小海湾里,”弗兰克说。“三码以外啥也看不见。接着就冷不防响起了号炮声。”
我不禁想到,在休戚与共的时刻,人与人多么相像。弗兰克描述他听到号炮的那一幕,简直就是弗里思方才那番叙述的翻版,好像这事儿至关事要,我们都挺在乎似的。其实,我知道他到海滩去是为了寻找迈克西姆;我看出来,他同我一样,也在担心。而此刻,这一切全被遗忘,暂时都被置诸脑后——我俩在电话里的交谈,我俩共同的焦虑不安以及他再三再四说必须见我一面的表示。遗忘的全部原因就在于一艘船在大雾中搁浅了。
一个小男孩朝我们奔来。“船员会淹死吗?”小男孩问。
“他们才不会呢!船员都好端端的,小家伙,”海岸警卫说。“海面平稳,简直同我的手背一样。这一回,决不会有人死伤。”
“要是昨天夜里出事,我们就听不到号炮声了,”弗兰克说。“我们放了五十多个焰火,还有不少鞭炮。”
“我们可照样能听见,”海岸警卫说。“一见号炮的闪光,我们就能认准出事的方向。德温特夫人,看见那潜水员吗?他正在戴上头盔。”
“让我看看潜水员,”小男孩说。
“喏,在那边,”弗兰克俯身指着远处对他说。“就是正在戴头盔的那人。人们就要把他从船上放到水底下去了。”
“他不会被淹死吗?”孩子问。
“潜水员从来不淹死,”海岸警卫说。“他们不停地用气泵给潜水员输送氧气。注意看着他怎么下水。这不下去啦?”
水面晃荡了一会儿,过后又恢复平静。“他下水了,”小男孩说。
“迈克西姆在哪里?”我问。
“他带着一名船员到克里斯去了,”弗兰克说。“船搁浅时,那人大概吓昏了头,一纵身就跳水逃命,我们发现他在这儿的悬崖底下抱着一块礁岩,当然已湿漉漉地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筛糠似地发抖。这人自然一句英语也不会说。迈克西姆攀下礁岩,发现此人撞在岩石上,划破一个口子,正在大出血,迈克西姆对水手说德语,接着便招呼一艘从克里斯驶来的汽艇,那汽艇当时正在左近游大,活像一条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