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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是防个万一,免得别人说闲话。你知道,世上的事儿很难说。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古怪。要是让他们知道德温特夫人当时得了癌症,说不定你俩的处境会好得多。”
“哦,”迈克西姆说,“是的,我明白。”
“说来真有点莫名其妙,也叫人恼火,”朱利安上校慢条斯理地说,“稍微有点什么事,就会在乡下慢慢传开,搞得沸沸扬扬。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幸的是实际情况偏偏就是这样。我并不是说,我预料这事儿会引起什么风波。不过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对一般人来说,只要一抓到机会,就会捕风捉影地编造出一些最离奇的谣言来。”
“哦,”迈克西姆说。
“你和克劳利当然可以管住曼陀丽以及庄园上的人,不让他们胡说八道;克里斯那儿,我有办法对付。我还要关照一下我女儿。她同一大群年轻人过从甚密,而这些人正是说慌传谣的好手。我想报纸大概不会再来纠缠你们了,这倒是件好事。过一两天你就会发现报上不再提这件事啦!”
“哦,”迈克西姆说。
汽车穿过北郊,重又来到芬奇利和汉普斯特德。
“六点半了,”朱利安上校说。“你们打算怎么样?我有个妹妹住在圣约翰园林。我想对她来次突然袭击,在她那儿叨扰一顿晚饭,然后从帕了顿车站搭末班车回去。我知道她这一星期都呆在家里。我相信她见到你们两位一定也很高兴。”
迈克西姆犹豫地看了我一眼。“多谢你盛情相邀,”他说。“不过,我想我们还是赶自己的路吧。我得给弗兰克挂个电话,还有这样那样的一些事情要办。我想我们还是找个什么地方随便吃点什么,然后再起程赶路,途中找个小客店过夜。我想我们就准备这么办。”
“当然,”朱利安上校说,“我完全理解。你可以把我送到我妹妹的住处吗?就在爱文纽路的一个拐角上。”
我们来到他妹妹那幢屋子面前,迈克西姆在离大门几步远的地方停车。“你今天为我们劳累奔走,”他说,“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我不说你也知道我心里的感情。”
“亲爱的朋友,”朱利安上校说,“我很乐意为你效劳。要是我们早知道贝克所了解的情况,当然就不会有这么一番奔波了。不过,现在也不必再把这事儿搁在心上。你得把这件事当作生活中一段极不愉快、极为不幸的插曲,忘个干净。我敢肯定,费弗尔今后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如果他再来,我希望你能马上告诉我。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他钻出汽车,随手捡起外衣和地图、“要是我处在你们的地位,”他嘴上这么说,眼光却不直接对着我们,“倒是有意离开一段时间。短期休假一次。或许到国外走一遭。”
我们俩没有接口。朱利安上校胡乱摺叠着手里的地图。“每年这时候,瑞士是个游览的好地方,”他说。“我记得,有一次我女儿过假期,我们一家上那儿去休息,玩得痛快极了。在那儿散步,令人心旷神怡。”他踌躇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到时候冒出某些小小的麻烦倒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他说。“我不是说费弗尔会钻出来作梗,而是怕本地有人说闲话。谁也摸不准这一阵泰勃都对别人说些什么,翻来复去唠叨些什么来着。当然啦,全是无稽之谈。可你也知道那句老话,对不?眼不见心不想。被议论的对象不在眼前,流言蜚语就会随之绝迹。这就是世道常情。”
他站着检点自己的随身用品。“我想没丢下什么吧。地图,眼镜,手杖,外衣。齐啦。好吧,二位再位。别过分疲劳。今天一直真够受的。”
他走进大门,步上台阶。我看见有个妇人走到窗前,朝来客微笑着招手。我们的汽车向前驶去,到路口拐了个弯。我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现在又剩下我们两个了,心头的重负业已卸去,真有一种几乎无法消受的轻松之感,好似脓肿一下子穿了头。迈克西姆沉默不语。我觉得他的手按在我手上。我们在车水马龙中穿行,可是我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我只听见公共汽车驶过时发出的隆隆声,出租汽车喇叭的嘟嘟声,这是伦敦市内无法规避、永不停息的喧嚣,但我不属于这个嘈杂的世界。我在另一片清凉、安宁、粤寂的乐土之上休想。没有什么再能伤害我们。我们已经安然度过了险关。
待到迈克西姆停车,我才张开眼睛,坐直身子。我们停在索霍区的一条小街上,对面是一家小饭店,像这样的小饭店这儿街上比比皆是。我头昏眼花,茫然无措地四下张望。
“你累了,”迈克西姆简短地说。“又饿又累,一步也走不动啦。吃些东西,精神会提起来的。我也是。我们这就进去弄点吃的。我也可以给弗兰克挂个电话。”
我们走出汽车。店里幽暗而凉爽,除了老板、一个侍者和柜台后面的一个姑娘外,空无一人。我们朝角落里的一张餐桌走去。迈克西姆开始点饭菜。“难怪费弗尔想喝酒,”他说。“我也想喝一杯。你也需要喝点。就来点白兰地吧。”
老板是个胖子,脸上笑容可掬。他给我们拿来几个装在纸袋里的长条子薄面包卷,面包烘得到家,又松又脆。我拿起一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的白兰地苏打酒味和润,喝下去周身发热,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吃完了饭,我们从从容容地赶路,用不着那么匆忙了,”迈克西姆说。“晚上天气也会凉爽些。沿途我们可以找个宿夜的地方。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回曼陀丽去。”
“好的,”我说。
“你当真不愿到朱利安妹妹家吃晚饭,然后搭末班车回家?”
“不。”
迈克西姆喝完了酒。他那双眼睛这时看上去显得特别大,眼眶四周围了一目阴影,那阴影在苍白面容的衬托下益发显得浓黑。
“依你看,”他说,“朱利安猜透了几分真情?”
我的目光越过玻璃杯口端详着他。我没有作声。
“他知道的,”迈克西姆慢慢地说。“他当然知道。”
“即使他知道,”我说,“也决不会声张开去。不会,决不会。”
“是的,”迈克西姆说。“是的。”
他又向老板要了杯酒。我们就在这幽暗的角落里静静坐着,享受这一刻的安已。
“我相信,”迈克西姆说,“吕蓓卡对我撒谎是有算计的,这是她最后玩弄的骗人绝招。她故意引我动手杀了她。而事情的全部后果,她都已预见到了,所以她才那么纵声大笑,临死前还站在那儿笑。”
我没有作声,只顾埋头喝我的白兰地苏打。一切全过去了,一切都已了结。这事再也没什么大不了,迈克西姆再也不必为此脸色发白,惴惴不安。
“这是她最后一次的恶作剧,”迈克西姆说。“也是手段最高明的一次。甚至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终究得胜了。”
一你说到哪儿去啦?她怎么可能得胜呢?”我说。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他一口喝下第二杯酒,然后从桌旁站起。“我这就去给弗兰克打电话,”他说。
我在角落里坐着,一会儿侍者给我端来一盘海味。那是盘龙虾,热气腾腾,色香味俱佳。我也喝了第二杯白兰地苏打。就这么坐在那小店里,什么也不必放在心上,真让我感到舒服安适。我朝侍者微微一笑。不知怎么地,我忽然操起法语,要他再来点面包。小店里的气氛安宁、愉快、友好。迈克西姆和我总算在一起了。一切都已过去了。一切都已了结。吕蓓卡死了。吕蓓卡再也无法来伤害我们。正像迈克西姆斯说,她要了最后一次的恶作剧,现在可再也不能捉弄我们了。隔了十分钟,迈克西姆回到餐桌边。
“怎么样,”我问,声音听上去飘忽而遥远,“弗兰克怎么样?”
“弗兰克没什么,”迈克西姆说。“他在办事处里,从四点钟就一直在等我的电话。我把经过情况对他说了。他很高兴,像是松了口气。”
“哦,”我说。
“不过出了件事,”迈克西姆慢腾腾地说,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说丹弗斯太太突然不辞而别。她走了,失踪了。她对谁也没说什么,一整天像是都在忙着收拾行李,把自己房里的东西搬了个空。四点钟光景,车站来人替她搬运箱子。弗里思打电话给弗兰克报告了这情况,弗兰克要弗里思转告丹弗斯太太,让她上办事处去一次。他等了好久,可她一直没去。就在我打电话前十分钟,弗里思又打电话给弗兰克,说是曾有人给丹弗斯太太挂了个长途电话,是他给转过去并由她在自己房里接听的。这大概是在六点十分左右。到了六点三刻,弗里思去敲她房门,走进去一看已是人去楼空,她的卧室也是空空如也。他们四出寻找,可就是不见她的踪影。她大概走了。她出屋子后一定是直穿树林而去的。她根本没有打庄园门口那儿经过。”
“这岂不是件好事?”我说。“免去我们不少麻烦。我们反正迟早得把她打发走。我相信,对这件事她也猜到了几分。昨晚上她的脸部表情真怕人。刚才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车子里想着她那表情。”
“事情有点不对头,”迈克西姆说。“有点不妙。”
“她已经山穷水尽啦,”我争辩说。“如果她走了,岂不更好。给她打电话的肯定是费弗尔。他一定把贝克的情况对她说了。他也会把朱利安上校的话告诉她的。朱利安上校说了,要是他们再敢来敲诈,就让我们告诉他。量他们也不敢。他们不会这么干的,风险太大啦。”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再来敲诈,”迈克西姆说。
“他们还能施展什么别的花招呢?”我说。“我们该听从朱利安上校的劝告,不要再去想它。一切都过去了,亲爱的,一切都已了结。我们应当跪下感谢上帝,总算让这件事结束了。”
迈克西姆没有应答,双眼直瞪着发楞。
“你的龙虾要凉了,”我说。“快吃吧,亲爱的。吃下去提提精神。你肚子里要填些东西。你累了。”我的这些话都是他刚才对我说过的。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来了精神,体力也恢复了。现在是我在照料他。他困乏倦怠,面容苍白。我则已从虚弱和疲劳中恢复过来,现在反倒是他在那儿受着这件事情余波的折磨。这只是因为他又饿又累的缘故。其实,还有什么要牵扬挂肚的呢?丹弗斯太太走了。我们也该为此感谢上苍。一切竟让我们这么顺顺当当地对付过去了,真是诸事顺遂。“快把龙虾吃了,”我说。
日后人们可得对我刮目相看。我不会再在仆人面前拘谨怕羞,窘态毕露。丹弗斯太太走了,我要慢慢学会操持家政。我还要到厨房里去见见厨子。仆人都会喜欢我,敬重我,要不了多久,全会按着我的意思办事,就好像丹弗斯太太从来没掌过发号施令的大权。对庄园的事务我也要逐步熟悉起来。我可以请弗兰克给我详详细细讲解。我相信弗兰克是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他。我要亲自过问庄园事务,了解经营管理的情况:大家在农庄上干些什么;地里的活计又是怎样安排的。也许我也会亲自动手搞点园艺,到时候,我要让花园稍稍变变样。晨室窗前那一块竖在森林之神塑像的小方草坪,我就不大喜欢。得把那尊森林之神请出去。有成堆的事情可以让我一点一点地去做。人们上我们这儿来作客或小住,我也不在乎。为他们布置住房,摆设鲜花和书籍,准备菜肴,也自有一番乐趣。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们一定会有孩子。
我突然听见迈克西姆说:“你吃完了吗?我不想吃什么了。”他又朝小店老板吩咐了一句:“再来杯咖啡,特浓的清咖啡。请把帐单开出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小饭馆里很舒适,又没有什么急事等着我们去处理。我真喜欢这么坐着,头靠在沙发背上,悠然闲适,如痴似醉地筹划着将来的日子。我可以久久地这么坐下去。
我随着迈克西姆走出饭馆,步履有点踉跄,还打着呵欠。“听着,”等我们走到人行道上,他对我说,“如果我把你安顿在后座里,再给你盖上毛毯,你是不是可以凑合着在车里睡一觉?那儿有靠垫,还有我的上衣。”
“我们不是要找个地方过夜吗?”我茫然地说。“途中随便找个旅馆。”
“这我知道,”他说。“可我现在觉得今晚非赶回去不可。你总不至于不能在后座里过一夜吧?”
“行啊,”我没有把握地说。“我想行吧。”
“现在七点三刻,如果我们此刻起程,两点半以前就可以到家,”他说。“路上行人车辆不会很多。”
“你会累坏的,”我说。“完全累垮的。”
“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