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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一场噩梦。
一个黑色的恶夜里的噩梦。
她慌透了,心头里一直在叫嚷:“死了死了死了死了,这次是撞鬼了,这回死定了”
直至耳际那一声喊:“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四方同来旋风打,虚空来连架打,打打打打打打打!”
这连声喝打,寸把她打得直似劈雳一声,醒了过来。
这才见到一点光。
月光。
还有另外一点光。
一柄精练打造的方便铲在月下飞舞时,铲口上映着月华所绽的:寒芒!
温柔这才算“醒”了过来。
也站了起来。
接着下来,她发现不是自己“立”起来的,而有让人给“扶”起来的。
扶她的是王小石。
眼前却有人在连声呼叱、交手、搏战。
出手的是三姑大师,他(还是她?)身前身后身左身后,缠黏上了几个黑点黑影,像黑夜里的妖魅一般钉着这个挥舞方便铲的大师。温柔只看了一眼,便发现那几个可怕的黑影子正是刚才黏贴着自己的“事物”:虽然她还没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六 灭却心头火自凉
原来温柔真的是一脚就踩到陷阱里去。
这陷阱当然是白高兴、泰感动、吴开心、郝阴功等人所伏下的。
他们首要的目标当然是:王小石。
万一伏不着王小石,抓住了温柔也一样。
所以他们摸黑行动。
他们当然伏不着王小石。
所以就只好伏着了温柔。
温柔中伏之际,正好有乌云遮掩了月华,天地为之一暗。
在这密林里,可不止是一暗,而是全黑大暗了。
他们立即缠住了温柔,扣拿住惊慌中的她,要迅速藉地形遁逃。
可是走不了。
可惜走不了。
因为一人拦着了他们:是一名大师。
大师背着两口行囊,手里拿着支禅杖,禅杖上有力九个圈环,一抖一动,便豁琅琅的响。
大师第一招却不是用掸杖。
而是用手。
用手一揪。
这一揪,便从这“大四喜”手里抢走了温柔,四人还待追夺,便遇上了大师的禅杖。
四人各用最阴毒的招式和攻势,缠上了大师。
可是没有用。
这时云已被、月已出。
月照大地。
温柔已脱险。
王小石已站在她身边。
郝阴功攻三姑的头,三姑轻轻挥杖,挡过了攻势,反击郝阴功的头。白高兴抢攻三姑的背,三姑轻轻化解,让过了来势,反打白高兴的背。吴开心猛攻三姑的下盘,三姑一一跃避,踹足飞蹴吴开心。泰感动要封住三姑的禅杖,三姑手挥目送,杖影如山,把泰感动封死在他的杖法里。
四人虽如鬼似魅,但大师只扬声叱喊:“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四方八面来旋风打!虚空来连架打!人来人打,妖来妖打!神来神打,鬼来鬼打!不来不打,来了就打!
我凄!打打打打打打打!”
只见郝阴功动手,郝阴功挨打。泰感动出招,泰感动挨打。白高兴抢攻,白高兴挨打。
吴开心想攻,吴开心挨打。
四人尽皆挨了打。但谁都没死,更没伤,亦没流血。
显然是三姑大师饶了命、收了手。
打着打着,“大四喜”四人情知不妙,打下去也只是挨打的份儿,对方若要杀他们他们早死到黑森林白森林黑白森林去了,于是互打眼色,皆知势头不对,扯呼一声,各自滚的滚、遁的遁、退的退、溜的溜,全逃得影儿不见的去无踪了。
三姑也不追击,只拄杖微笑。
月华下,他衣白如雪,像画里人物。
然而梁阿牛却正风头火势,杀意未消,提一对牛角要去追杀那四人。
王小石劝道:“穷寇莫追。”
梁阿牛兀自气忿:“这几个狗日的已跟踪了咱们一大段时日,几次暗算不着,而今差点还害在他们手里,却让他们要走就走了!?”
三姑大师伸手拦住梁阿牛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他们到底也没得手,我们何必杀人?”
梁阿牛犹自不甘,“难道要等他们得手杀了咱们的人才来还手?你是出家人,戒杀,我姓粱的向来一天杀七人八人不贬眼,杀七十八十不眼红,杀个七八百儿也不手软!”
三姑只劝道:“要是他们不怕、不改、不知悔,迟早还会再来偷袭的,那时再杀不迟,不必急在一时。救人宜急,不急就救不了人了;杀人宜缓,一缓或许能多饶一命。”
梁阿牛气犹未消,火仍在冒:“饶这种杂种干屁?又让他们宄子同子的害人去了么!”
三姑不禁皱了皱眉,只说:“阿弥陀佛,咱们总不能因为这样就名正言顺的先去害人命吧?”
梁阿牛手上那对牛角咔嚓一交,竟敲击出星火来:原来他在牛角边上都镶上锋刃,大概是嫌牛角不够利不够锐,生怕刺戳下去人没死得成吧?
王小石有意岔开他的话题:“你这兵器好别致,江湖上除了你谁也用不趁手,非但是奇门兵器,还是冷门武器呢!”
梁阿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牛角,居然大嘴巴开合了几下,一时竟说不出后来。
何小河哼声道:“那是他的宝贝!他家一头牛,养几十年了,养出感情来,一旦死了,他比死了老婆还伤心,从今也不吃牛肉了,把牛角切下来,当兵器用了,用它杀人,万一敌不过,直情就用它来自拔吧!”
梁阿牛感激的望了望何小河,道:“它是我家养的老牛,我叫它做‘阿忠’,咱梁家三代都看着他长大、变老、最后死了,他鞠躬尽瘁,已通人性。他比忠仆还忠。他死了,我留着它一对牛角,这辈子都随我生来死往。有了几十年的感情,那是割不断、舍不了的,人能有几个几十年,我另外还有一支角,那是遇上一头病毙犀牛的纪念。不到生死关头,我还真不用上它。奇怪,我叫阿牛,我属牛,伴我的,是头牛;小时住也住在‘牛角头’墩子上,遇上的是头有灵性的犀牛,兵器是牛角,脾气也牛犟得很!”
他居然说着拐了个弯,又回到忿忿未平的主题:“我的牛角既已拔出手,不沾血是不空回的。他已好久没饮敌人的血了!”
“那容易,”三姑一面趁着月色为大家引路,谈着聊着已轻松步出密林,再也不见暗算伏击,“让我给它喝点血吧!”
说着,竟捋高自己左壁袖子,右手纤指一挥,“嗤”地标出一道血结,三姑用指按住伤口,将血油射到牛角尖上,那牛角可真的会吸血似的。只听滋的一声,还冒了股绿烟,那牛角可真的会吸血似的,三姑犹温柔地道:“这样,它饮了血,你也不会想不开了吧?”
梁阿牛没想到三姑大师竟会用自己的血来让自己的兵器饮血,一时怔了怔,只道:
“这它再渴也不饮自己人的血!大师这又何苦呢?”
三姑抬眸平和的反问:“自己人的血和敌人的血,不都是人,都是血吗?”
梁阿牛只说:“我只是心头气火,要杀人泄口气!”
三姑凝睬温声道:“那你此际心头的火浇熄未?”
何小河却蔑然道:“只是心头火起,却吹什么牛皮,说什么牛角一出,非沾血不回等话儿,那天在六龙寺莲池畔,你不也拔出牛角却滴血未沾的收了工、交了货吗!”
梁阿牛本因三姑滴血,已气消七八,听何小河这一轮抢白,又脸上青阵白阵,憋气言语不出。
方恨少却在此时更正道:“这你就不该深究了。俗语有谓:‘文人多大话,武夫吹大气’,有时为自壮行色,自重身价,多讲几句豪话放语,什么:‘本人不杀无名之辈’、‘刀一出手,例不虚发’、‘老夫纵横江湖四十年,未逢敌手’、‘我教你后悔你娘为何把你给生出来’之类的话,难免出口成章,说了也不觉夸张,不说还真若有所失呢!“何小河狠狠的盯了方恨少一眼:“我没说你,你却来当架梁!”
方恨少舌头一伸,霍地开了折扇把颜一遮,道:“对对对,我多说了,多话了,多事了,明儿剪发的时候一齐把舌头剪了。大师,你还在淌血,也不拿金创药去止一止血!”
何小河却仍盯着方恨少:“你又好得哪儿去?文人老爱吟诗作对,舞文弄墨,有个屁用?为杀敌,定几个字就能教胡马渡不了阴山?为民除害,拿支笔可以教训强梁匪寇?赢利尚且可进民生,劳作亦可促进收益,你这种文人除了酸溜溜、阴恻恻、计这谋那的而又不敢明刀明枪明目张胆的去争名夺利,算什么人物?却来批评我、踩我脚眼上来了。”
方恨少这下捅着了火山口,只在吐舌:“不敢,不敢。”
又嚷声直叫:“大师,大师,快裹伤吧!三百顿米饭,才贮四滴血,千万真要折损了、白流了!”
何小河兀自气虎虎的道:“小兔崽子!坏鬼书生!既找上了我老天爷的碴,却不敢嗑下去,算那门子的种!”
方恨少陡地翻跳了起来,却又忍了下去,只向班师之咕哝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班师之见这场面唇枪舌剑,哪敢作声,还退了小半步。
但方恨少的话还是给何小河听人耳里了,又冲着方恨少道:“什么小人与女子难养,养你个头!你们男人就好养了,管着吃饭,还要理他喝的,喝着吃饱了撑着,又想别的。你们男人跟狗呀牛的有啥不同,难道好养了!?给草不吃,晚上还没学会吠呢!”
梁阿牛忽叱也一声:“别骂牛!你骂别的我不管,就别骂牛!”
何小河唬地一句:“我就知道牛是你的禁忌,但我可不忌讳这个,你不给说,我偏说,你奈我何就奈,不奈我何我还是何小河!”
她一个女子,连开两处火头,却仍是风势不减,见阵骂阵,处处针锋。
方恨少只巴不得找到别的水源头好浇火,他习惯跟唐宝牛唱和,抓住他就说:“咱们不管阿牛,就问你句宝牛的:刚才温柔就在你身边失陷,你怎么不出手搭救搭救,你这袖手不理,就不当侠士吧,也总不成连人不当了!”
唐宝牛仍是神情木然,但却很快有了反应,作了回答:“我救人!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只会害人。我不想连温柔也害了。我救哪个就害那个。”
他纵在答话,神色依旧木笃。要说有表情,也只不过在木然之色中带点讥诮,看了更使人心寒。
方恨少只是跟唐宝牛多年来胡闹成了习性,一旦应敌时也不觉要与他拌嘴呼应,但这些天来唐宝牛都不瞅不睬、十问九不答,已成常事,方恨少这下见何小河红火烈焰的,惹不过,便随意向唐宝牛这么一问,没料唐宝牛还真的答了。
答得还这般无情:——这岂不是见死不救么!?
这还算是唐宝牛吗?
这下方恨少可呆住了。
何小河跟梁阿牛听了这回答,忽也骂不下去了:人都变得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骂的!
却听三姑大师说:“入了黑再见光,浪子回头金不换,真金不怕洪炉火,今儿大家都不免火躁了些,可别真的伤了和气了。灭却心头火自凉,路还长远着呢。”
他自深蓝然的褡裢里掏出一口炉子。
红泥小炉。
那小炉子才一见风,就溢出浓浓的药香味,又有点像牛吐出来反刍时的味儿。
罗白乃见了,忍不住问:“你褡裢里可真是什么都齐全哇!刀有剑有药有的,总不成棺材也有一副?”
三姑笑笑望望天,看看地,“棺材早就备着,用不着身上背着。”
说着他又再捋上了袖于,将白生生如截藕的玉臂贴近小炉,然后用火苗子在炉里点了点,那药香味立即就更浓郁了,香得像人人都灌了一肚子的香菇熬汤一般。
只见他臂上未干的血渍,一挨近了红泥小炉口的烟儿,那血痕立即凝成了艳红色的珠儿。滑落下来,滴入炉口里,竟发出清脆地“叮”的一声,十分好听。
很快的,三姑臂上只剩一抹痕,连血口儿也不复见了。
众人十分错愕,惊疑的问:“你这是什么宝贝儿?遇血成珠还是见血封喉的!怎么药未到就病除了,不用妙手已回春了!”
又见滴落到沪口上的血珠,一下子又转成了白色,就跟珍珠真的没啥两样,罗白乃不禁又问:“那滴在小火炉上的血呢?怎么变成珍珠了!?”
三姑一笑,拈去那一颗白珠,揉成粉末,置入沪下的火坑里,只说:“那有什么?都化作雪了。谁留得住雪?水总是要流的、会干的。”
七 天行健
大家已出“黑森林”,都认为那儿虽然乌天暗地,凶险难防,不过看来敌人也并不算动了主力下了重手。
唐六昧只冷笑道:“这不过是其中一关吧?决生定死,还远着呢!”
这次到温柔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