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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借助赫胥黎而不是奥威尔来理解电视和其他图像形式对于*国家的基础所造成的威胁,更明确地说,是对信息自由所造成的威胁。奥威尔认为政府会通过*裸的压制来控制信息的流动,特别是通过禁书的方式,他的猜测是非常合理的。他的这个预言同历史完全吻合,因为只要书籍成为信息交流的重要工具,那么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它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干涉和查禁。在古代中国,秦始皇下令销毁孔子的《论语》。而奥维德被奥古斯都驱逐出罗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写了《爱的艺术》。即使是在崇尚优秀文化的雅典,人们在阅读某些书籍时也难免胆战心惊。在《论出版自由》一书中,弥尔顿【弥尔顿(JohnMilton;1608—1674),英国伟大诗人,地位仅次于莎士比亚。以长诗《失乐园》闻名于世。——译注】回顾了很多古希腊书籍遭禁的例子,其中包括普罗泰哥拉【普罗泰哥拉(Protagoras,前481—约前411),古希腊哲学家。提出相对主义的主要命题“人是一切事物的尺度”,因被控以不信神之罪,著作被焚。——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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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为在一次演讲的开头坦言他不知道世上是否有神而受到著作被焚的惩罚。弥尔顿很细心地注意到,在他那个时代之前的所有案例中,只有两种书“会引起执法官的注意”:一种是亵渎神灵的书,另一种是诽谤他人的书。弥尔顿特别强调了这一点,因为他在谷登堡【谷登堡(JohnnesGutenburg,约14世纪90年代—1468),德国工匠和发明家,发明活字印刷术,一直沿用到20世纪。——译注】两百年之后写这本书时,清楚地知道,他那个时代的执法官,如果可能,会查禁一切题材的书籍。换句话说,弥尔顿知道查禁制度在印刷业里找到了用武之地,事实上,在印刷时代成熟之前,信息和思想并没有成为一个严重的文化问题。如果说一个字写下来会产生某种危险性,那么印刷出来的字就会有百倍的危险。有人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印刷术会带来危险,例如亨利八世,他的星室法庭【星室法庭:英国法庭,以专断暴虐著称,1641年废除。——译注】就被授权查禁书籍。伊丽莎白一世、斯图亚特王朝和很多其他谷登堡之后的君主都认识到了这一点。这些人中包括教皇保罗四世,他在位期间,制订了第一个教廷禁书目录。大卫·里斯曼说过,在印刷术的世界里,信息是思想的火药,所以审查者们才需要穿着肃穆的长袍来熄灭点燃的炸药。
奥威尔的两项预见——(1)政府控制和(2)印刷材料对西方*国家形成严重威胁——现在看来都错了。奥威尔实际上探讨的是一个存在于印刷时代的问题,这也是美国宪法起草者们探讨过的问题。在美国宪法制定之初,大多数自由人都是通过传单、报纸或口头语言接触社会。他们以自己能够完全控制的方式,在熟悉的语境中交流着彼此的政治观点,所以,他们最大的担忧是可能存在的政府专制。《权力法案》规定政府不得限制信息和民众意见的流动。但是建国者们没有预见到政府的专制可能被另外一种问题所取代,也就是说,公司国家【公司国家(corroratestate):源出1970年美国查尔斯·A。赖克(CharlesA。Reich)所作的《绿化美国》,认为国家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完全不受人的控制并置人的价值观于不顾。——译注】通过电视控制了美国公众话语的流动。我对此毫无异议(至少是在这里),我也不想对公司国家有什么怨言。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忧虑,就像安嫩伯格交流学院的院长乔治·格布纳写下列这段话一样:
电视是私营文化部(三大广播公司)经营的一种新的国家宗教,它们为所有民众开设统一的课程,它们靠的是隐蔽的税收。电视机开着你就要付钱,不管你是在看书,还是在看电视,也不管你想不想看……【①引自1982年4月26日纽约举办的第二十四届媒体生态学会议上的讲话。要了解格布纳院长的全部观点,参见《电视:新的国家宗教》,第145—150页。】
在同一篇文章中,格布纳写道:
自由不是靠关掉电视实现的。电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生活中最有吸引力的东西。我们生活在一个绝大多数人不会关掉电视的世界里。如果我们不直接从电视得到某种信息,我们也会通过其他人得到它。
我不认为格布纳教授这里想要说的是,那些运作“文化部”的人蓄意要控制我们的符号世界。我甚至怀疑,他也会认为,即使是安嫩伯格交流学院接管三大广播公司,观众们也不会发现这其中的差别。我相信他要说的是——我确实相信——在电视时代里,我们的信息环境和1783年的信息环境完全不同;我们要担心的是电视信息的过剩,而不是政府的限制;在公司国家美国传播的信息面前,我们根本无力保护自己;所以这场为自由而战的战斗要在和以往完全不同的阵地上进行。
我斗胆提出这样一个观点:有些书被禁止进入学校图书馆或用于教学,传统的自由论者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现在看来他们的反对是无关紧要的。当然,这样的禁书行为让人反感,确实应该遭到反对。但这确实是太微不足道了,甚至可以说是掩人耳目,因为它干扰了自由论者们的注意力,使他们无暇面对那些和新技术有关的问题。简单地说,学生的阅读自由并没有因为长岛或阿纳海姆或任何其他地方的书被禁而受到损害,而是像格布纳所说的,电视在损害了学生的阅读自由之后,却仍然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电视不是禁止书籍,而是要取代书籍。
同禁书制度的斗争主要是在19世纪,但真正取得胜利却是在20世纪。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是由电视的经济和象征结构造成的。那些经营电视的人从来没有限制我们获得信息,而是不断扩大我们获得信息的途径。我们的文化部是赫胥黎式的,而不是奥威尔式的,它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不断地看电视,但是我们看到的是使信息简单化的一种媒介,它使信息变得没有内容、没有历史、没有语境,也就是说,信息被包装成为娱乐。在美国,我们从来没有缺少过娱乐自己的机会。
各种各样的专制者们都深谙通过提供给民众娱乐来安抚民心的重要性,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认为民众会忽视那些不能带给他们娱乐的东西,所以他们还是常常要依靠审查制度,而且现在还在这样做。专制者们认为民众清楚地知道严肃话语和娱乐之间的差别,并且会在意这种差别,因而审查制度就是他们对付某些严肃话语的方法。现在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所有的政治话语都采用了娱乐的形式,审查制度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性,那些过去的国王、沙皇和元首如果知道了这一点,会感到多么高兴啊。    
赫胥黎的警告 赫胥黎的警告(1)
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我们无需别人提醒就能认识到,我们的世界已经深受各种监狱文化的残害,奥威尔在他的寓言中已经对这些监狱文化的结构进行了准确的描写。如果你读一读他的《一九八四年》和《动物农庄》,以及亚瑟·科斯勒的《正午的黑暗》,你就会非常清楚地看清目前在数十个国家几百万人民身上发挥作用的控制思想的机器是个什么样子。当然,奥威尔不是第一个警告我们专制会带来精神毁灭的人。但他的作品中最可贵的一点就是,他一再强调,不管我们的看守人接受的是左翼思想还是右翼思想,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差别,监狱的大门一样是坚不可摧的,管制一样是森严的,偶像崇拜一样是深入人心的。
而赫胥黎告诉我们的是,在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里,造成精神毁灭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怀疑和仇恨的人。在赫胥黎的预言中,“老大哥”并没有成心监视着我们,而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地一直注视着他,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看守人、大门或“真理部”。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而言之,如果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
在美国,奥威尔的预言似乎和我们无关,而赫胥黎的预言却正在实现。美国正进行一个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实验,其目的是让人们投身于电源插头带来的各种娱乐消遣中。这个实验在19世纪中期进行得缓慢而谨慎,到了现在,20世纪的后半叶,已经通过美国和电视之间产生的亲密关系进入了成熟阶段。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美国人已经明确地为缓慢发展的铅字时代画上了句号,并且赋予电视在各个领域的统治权力。通过引入“电视时代”,美国让世界看见了赫胥黎预见的那个未来。
那些谈论这个问题的人必须常常提高他们的嗓门才能引起注意,甚至达到声嘶力竭的程度,因此他们被人斥为“懦夫”、“社会公害”或“悲观主义者”。他们之所以遭人误解,是因为他们想要别人关注的东西看上去是丝毫无害的。奥威尔预言的世界比赫胥黎预言的世界更容易辨认,也更有理由去反对。我们的生活经历已经能够让我们认识监狱,并且知道在监狱大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要奋力反抗。在弥尔顿、培根、伏尔泰、歌德和杰弗逊这些前辈的精神的激励下,我们一定会拿起武器保卫和平。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听到痛苦的哭声呢?谁会拿起武器去反对娱乐?当严肃的话语变成了玩笑,我们该向谁抱怨,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抱怨?对于一个因为大笑过度而体力衰竭的文化,我们能有什么救命良方?
我担心我们的哲学家在这方面没有给过我们任何指导。他们往往针对众人皆知的人性恶习提出一些明确的思想,而目前出现在美国的问题却无法归入任何思想体系。《我的奋斗》或《共产党宣言》都没有宣告过它的到来,它的产生源自我们的大众会话模式发生的巨变。但它确实是一种思想体系,因为它带给我们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以及一系列新的关系和观点。对于这一切我们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我们没有进行任何讨论,我们只能顺从。虽然在过去的80年里,我们已经亲眼目睹技术改变了美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在民众的意识中,技术还没有被看作是一种思想体系。1905年的人们不能预见汽车将会带来怎样的文化变更,这无可厚非。那时的人们谁会料到汽车将决定他们怎样安排社会生活和性生活,将改变人们利用森林和城市的看法,将创造出表达我们个人身份和社会地位的新方式?
但现在这个游戏已经进行了很久,如果还不能意识到游戏的结果,就不可原谅了。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你还不能意识到技术必然会带来社会变迁,还在坚持技术是中性的,仍然认为技术始终是文化的朋友,那么你实在是太愚蠢了。从很多例子我们已经看出,通讯模式中的技术变化比交通模式中的技术变化更能影响人们的意识形态。把字母带入一种文化,会改变这种文化的认知习惯、社会关系、社会概念、历史和宗教。把活字印刷机带入一种文化,你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但如果把光年速度的图像传送引入文化,你就会发动一场文化革命。没有投票,没有辩证法,没有游击队的反抗,就这样一种意识形态,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是一种没有文字的意识形态,而且它因为没有文字而显得更加强大。只要人们虔诚地相信社会发展的必然性,它就可以长久地存在下去。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美国人都是*主义者,因为我们都相信历史正把我们推向某个理想中的天堂,而技术正是推动我们的动力。
所以,对于任何像我这样著书讨论这个问题并且想在书的最后提出解决方法的人来说,眼前的困难简直无法逾越。首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为需要什么解决方法;其次,也许就根本不存在什么解决方法。但是作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我深信只要有困难就会有解决方法,所以我想以下面的几个建议结束本书。    
赫胥黎的警告 赫胥黎的警告(2)
我想指出的第一点是,我们不能用诸如杰里·曼德在《消灭电视的四个论点》提出的卢德分子【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