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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虚拟的十七17岁-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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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都是弄拧了的爱情,都是错的。并且,即使真实人生的情况如此了,也要减少。在十六世纪的一五七○年前,欧洲的情人唱出了一种爱情哲学,叫“Love Me Little”,这种哲学唱出的主调是:爱我少一点,但爱我久一点:Love me little; love me long;/ Is the burden of my song。 到了十七世纪,英国诗人赫立克(Robert Herrick)改写了这一哲学,把因果关系描写得更明确了:You say to me…wards your affection’s strong;/ Pray love me little; so you love me long。 意思是说:别爱我爱得那么浓吧,请爱我少一点,那样你会爱我久一点。爱情不要波澜壮阔、爱情应该细水长流。我说这才是正确的爱情哲学。因为这种哲学指示了情人应该怎样去恋爱。如何能爱得久?因爱得少、爱得含蓄、爱得保留、爱得有馀、爱得有距离、爱得有馀情、爱得多情却似总无情……这样子恋爱方法,才是正确的方法。相对的,天天见面、整天黏在一起、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看起来浓情蜜意,其实腻在一起一阵子或几星期下来,就全不新鲜了,疲倦与厌倦、弱点与缺点,都一一显示出来,这时候,情人还活着,可是爱情却死了。聪明的情人绝不如此。聪明的情人绝不把同情人的关系搞得那样俗人化、那样糟。聪明的情人和心上的人约会的时候,也有身上的约会,也热情、也亲密、也两个化为一体、也‘我俩没有明天’,但是,当风流终散、当云雨已歇,情人又回到两人以外的现实世界,聪明的情人会知道那就是暂时的分离,分离是一种技巧,也是一种艺术,要看你会不会使它升华。升华的分离不是一天五通电话,分离可能是五天没有一通电话,分离是立刻坠入陌生、坠入疏远、坠入无何有之乡、坠入忘情与相忘、坠入如不相识、坠入回忆中的男欢女爱只是一场春梦,模糊一片,几乎那种欢乐不是真的。”

  “小说、戏剧、电影里的爱情故事要你死我活,真实人生里的爱情故事要平淡无奇,是吗?”

  “真实人生也有比小说那类情节更好的。比如说,小说情节是一起情死,真实人生却有更好的。”

  “是白头偕老吗?”

  “当然不是。白头偕老只是相依生活、是习惯,不是好的境界。”

  “最好的是……”

  “是在爱情的顶点前分开了、分手了、分离了。最重要的是,没有争执、没有吵闹,也没有第三者。”

  “变心了?”

  “也没有变心。”

  “想想看,生离和死别都不是变心,感情好好的,就是要分开而已。算是来自‘不可抗力’,比如说,发生了战争、牢狱、死亡等情况,必须生离或死别。这种都属于‘不可抗力’,没有争议。另外一种生离,是‘非永恒论’,有人有争议。爱情非永恒,人也未尝不知道,知道变心是人之常情。但我所指的‘非永恒论’,不是指变心,而是心未变而人已杳,是一种主动的生分。这种‘非永恒论’,理论基础在相信没变心也该分手,变了心才分手的,是不得已的,是低层次的。不变心能分手,才是真正珍惜这一爱情的人,想想看,感情好好的,就突然断了,多么美、多么怀念,这才是真的‘永恒’,世俗的永恒是纠缠不清、是无奈、是疲惫,有什么好?男女之情是多么美,不要等到疲惫来临,在山顶上主动分开,不要滚下山时被动分开。这不也很美吗?不把关系搞到山穷水尽哟。中国鬼怪书中常常有情人自订情缘时间,届时说情缘已尽,两人就分开了。看来真有哲理,真正有情的人、真正知情的人,是这些看来无情者。一如勃朗宁夫人(Elizabeth

  Browning)那两句:我如此爱你,使我只能爱你(I love thee so; dear; that I only can love thee。),我如此爱你,使我只能离开你(I love thee; dear; that I only can leave thee。)。虽然写这诗的本人却缠人缠得不放。我倒想起英国伊莉莎白女王(Elizabeth

  I),爱一个人,跟你继续和他有关系,是两回事。伊莉莎白女王现身说法了这一点。她死前还呼唤着罗勃?杜德利(Robert Dudley)的名字,但是,在实际上,这被死前呼唤的情人,却早被女王给拒绝往来了。这种作风,使我想起十七世纪的理查?范萧(Richard Fanshawe)那句‘爱可回归,但情人不行’(Love may return but never lover。)。” “伊莉莎白女王能把爱情和情人分开来,真有韻味。该给它一个术语。”“就叫‘女王原则’吧。这原则永远昭示天下:人间最令人眷恋的是彩云易散的爱情。这种爱情,适合魂牵梦萦,却不适合长相厮守。最后的落幕是:死前呼唤情人的名字,可是不必再见情人了。”

  “不止‘女王原则’呢,还有‘大师原则’。”

  “哦,‘大师原则’也好呀。这原则也昭示天下:爱情只该在广义的文学里,也就是在小说、戏剧、电影里,不该放出来在现实生活里,因为它太不完美,并且彩云易散,现实生活里的爱情是单调的、无趣的、贫血的、滥套的、庸俗的、浅薄的、一百个负面形容词也形容不完的。总之,应该承认,在现实生活里,爱情应该靠边站。现实生活的人,应该欣赏罗密欧、欣赏茶花女,看文学玩假的,自己可别玩真的,真的并不好玩,并且伤心伤神伤人,麻烦无比。爱来爱去,什么都千苍百孔了、支离破碎了,唯一完整的是女朋友的妈妈和丈母娘。”

  “不论是‘女王原则’还是‘大师原则’,都是人类处理男女关系的心得。这些,在上帝眼里,如何解读呢?上帝会赞成吗?”

  “别提上帝了,他害死人。上帝所造的人类,在男女关系上,基本是动物性的单纯。人类的演化结果,就变复杂了。复杂中最使人痛苦的,就是爱情问题。莎士比亚早在‘仲夏夜之梦’(Midsummer Night’s Dream)中,讽刺了这个问题。莎士比亚在这部喜剧中推出一种‘爱情的仙浆’(love…juice),一涂上情人的眼,情人醒来,见谁爱谁。”

  “你想不到我会背那一段吧,我背给你听。

  Yet mark’d I where the bolt of Cupid fell: It fell upon a little western flower; Before milk…white; now purple with love’s wound; And maidens call it; Love…in…idleness。 Fetch me that flower; the herb I show’d thee once: The juice of it on sleeping eyelids laid Will make or man or woman madly dote Upon the next live creature that it sees。 Fetch me this herb;…。 (我留意邱比特箭落何处,落在西方一朵小花上面,乳白的花瓣,爱的创伤红了它,女孩们叫它‘三色堇’,去给我採来那朵花,我指给你看过,它的仙浆点在睡的人的眼皮上,不论男女,就会发疯爱上醒来第一眼看上的,去给我採来……)”

  “哎呀,朱仑,你竟能一段一段的背出莎士比亚!”

  “我想我能一段一段的背出全部莎士比亚。”

  “你怎么有这种本领?”

  “我跟你说过,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好吧,我们暂时不谈你和莎士比亚,回到主题来,就是在莎士比亚的喜剧中,已经指出爱情的荒谬,爱情现象原来被那种‘爱情仙浆’作弄,仙浆一涂,美女可以爱上驴头,所谓爱情,爱来爱去,真相不过如此!不但文学家做了这种拆穿,科学家也加入了。二○○五年十一月三十日,意大利Pavia University(帕维亚大学)发现一种‘神经成长素’(nerve growth

  fator; NGF)的‘爱情分子’(love molecule),使你热恋、痴情的,全是这玩意儿,但顶多一年,这种感觉就会没落。二○○六年初,‘国家地理杂志’(National Geographic)上介绍了,恋爱和强迫症可能有类似的化学特性,爱情似乎会点亮大脑中的某些区域,释出躁动、鲁莽,与狂喜的化学物质,触发脑中的多巴胺,激发‘我为卿狂’,从生死相许到同归于尽、从‘不爱江山爱美人’到‘落花犹似坠楼人’,各种戏码都可演出。事实上,这些都是‘邱比特的化学制品’(Cupid’s chemicals)而已。看到了吧,爱情不是神学、哲学、伦理学等问题了,爱情还是化学问题了。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上帝的作弄、是文学家的戏谑、是化学家的扫兴,爱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出东施和驴头!所以呀,真正的情人、现代的情人,要放潇洒一点,不要那样执迷爱情吧!”

  “你是指逃避爱情?”

  “我不算逃避爱情,我只是逃避愚蠢,逃避不被化学成分作弄。”

  “潇洒到眼泪不过是百分之九十八的水分和百分之二的盐分,也未免太跟自己过不去了吧?”

  “所以呀,不要流眼泪。所以呀,要过爱情的瘾,就去小说、戏剧、电影里面找吧,莎士比亚‘哈姆雷特’(Hamlet)的奥菲莉亚(Ophelia)淹死在水里呢,那丹麦王子怎么说,朱仑,你会背莎士比亚的。”

  “哈姆雷特说,他爱奥菲莉亚,四万个弟兄的爱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I lov’d Ophelia: forty thousand brothers/Could not; with all their quantity of love;/Make up my sum。 What wilt thou do for her?” “真的,你朱仑啊,你真莎士比亚!”

  “其实我只是输入式的莎士比亚,把莎士比亚搬到我家,我还没有贩卖他。但是,数数看,多少英美文学家贩卖了莎士比亚,Ogden Nash(纳许)直接从奥菲莉亚嘴里,接过The Primrose Path(花街柳巷)做书名呢,多得很呢,有二十六位作家,把Full Circle作为书名,有十五位作家,把What’s in a Name作为书名,Faulkner(福克纳)用了The Sound and the Fury,James Henle(亨尔)还跟他抢先呢!Aldous Huxley(赫胥黎)是此道之王,他用了七次,包括Mortal Coils,一九二二,取自‘哈姆雷特’、Brief Candles,一九三○,取自‘马克白’(Macbeth)、Brave New World,一九三二,取自‘暴风雨’(Tempest)、Time Must Have a Stop,一九四四,取自‘亨利四世上篇’(Henry Ⅳ; Parts I)、Ape and Essence,一九八四,取自‘恶有恶报’(Measure for Measure)、Tomorrow and Tomorrow and Tomorrow,一九八五,又取自‘马克白’、Brave New World Revisited,一九八五,‘暴风雨’又来了。最有趣的,brave new world中的brave,不是‘勇敢的’意思,而是‘大好的’、‘美丽的’意思。brave new world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第五章第一景,原文是“How beauteous mandind is! O brave new world/That has such people in’t!”(人类有多么美!啊美丽的新世界,有这样的人在里头!)赫胥黎把Brave New World作为自己的书名来用,也是指‘美丽的新世界’的意思,并不是‘勇敢的新世界’。但台湾的国民党同路人不懂莎士比亚,望文生义,翻成‘勇敢的新世界’,勇过了头,闹出笑话来了。”

  “哎呀,朱仑,我现在得提议,让我们Cakes and Ale(吃喝玩乐)一下,赶走莎士比亚。” “你用了莎士比亚‘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第二幕第三景的话:Art any more than a steward? Dost thou think because thou art virtuous there shall be no more cakes and ale?(你不过一管家耳,有什么好神气的?你自以为道德高尚,人家就不能吃喝玩乐了吗?)并且,那Maugham的一本书名,对不起,就叫Cakes and Ale; or The Skeleton in the Cupboard,一九三○年出的。你看,大师,莎士比亚没那么好赶的。”

  “你提到毛姆,这个人写两个文人Thomas Hardy(哈代)和Hugh Walpole(沃尔浦尔)的讽刺小说,不如一九二二年他写的那本On a Chinese Screen(在中国屏风上)。那本书里有一篇The Philosopher(哲学家),没提那哲学家的名字,写的是‘辜鸿铭’。你大概不知道谁是辜鸿铭?”

  朱仑摇摇头。

  “总算抬出一个你不知道的。辜鸿铭是北京大学教授,是现代中国最保守的知识分子,有一次,在一家高级咖啡店中,他出现了,自己独坐一角,在看一本卷起来的线装书。另一桌有四个英国商人,忍不住对这还留着清朝辫子的老头儿评头论足,他们用的是骄傲的英语,言谈中挖苦这位中国老人和他的文化。忽然,这位老先生侧过头来,用典雅的牛津(Oxford)腔发声了,还夹杂着拉丁文,把四个英国人和他们的文化奚落一顿。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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