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牛顿(Newton)毕竟是老实人,他眼中的「时」,只是超越而独立的量,它默然前进,带着人类面对三维。到了爱因斯坦,四维不再是静态的意义,对静态的观察而言,高速进行的基本粒子,一点也不短暂,用诗的语言,那是「万古如长夜」。
爱因斯坦的朋友波尔(Bohr)说谈到原子,只能用诗的语言,诗人关心的,不只是描写实物,而在制造意象。但是,物理学家的极限是自杀前写下S=KlogW墓碑,他们无法潜进诗境。诗人的境界就高多了。布雷克「天真的预言术」(Auguries of Innocence)说:
一粒沙中看世界
一朵花里看天国
运无限于孤掌
定永恒于一瞬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照魔鬼算术,an hour(一个时辰)是三十「须臾」;一个「须臾」是两分钟;「一瞬」是五分之二秒;闭起眼皮,十分之一秒;停在那里,十分之一?五秒;再抬起眼皮,又十分之一?五秒,加在一起,一瞬是五分之二秒,一科学算法,就入魔了,也就诗意全消。别那么精确好吗?「定永恒于一瞬」,正是诗的语言,「一瞬」比an hour还好。
什么是「定永恒于一瞬」?是时间被我们捉住了。
布雷克以后十三年,英国新一代的诗人出生了,他是戴布森(Henry Austin Dobson),他发现时间被捉住了,可是我们走了,看他的「时间弔诡」(The Paradox of Time)吧:
Time goes; you say? Ah no!
Alas; Time stays; we go。
说时间不再,你错了!
常驻的是它,走的是你我。
聪明人不留住自己的「永恒」,聪明人只留住「一瞬」的自己。让「一瞬」停格、让「一瞬」定影、让「一瞬」变成鸿泥、让「一瞬」与时间同在。
放走时间的「永恒」,捉住时间的「一瞬」,时间说我在等你,因为我只是「一瞬」。
四度空间的时间意义,由闵科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给了它数学的、爱因斯坦给了它物理的、霍金给了它天体的、达利给了它流体的。达利在二度空间的平面上,画出他的四度空间,化二维为四维。别人都「入维」了,我们也维它一下。不过,我们来的,应该是突「维」而出。一九二○年代,Kaluza(卡鲁札)和Klein(克林)提出过五维模型,把维多了一个周期性,照Superstring(超弦论)的干法,世界未尝不可以十维,至少数学家野心勃勃。达利这票艺术家也不会只让数学家疯狂。有这么「杀时间」的趋势,我们可要参与啊。记得盖摩(George Gamow)吗?他三十岁从苏联移民美国,他说太阳正在冷却的理论是错的,我喜欢,太阳是我坐牢时的朋友,我不要它变冷。盖摩画过一张四维立方体三维投影图,也就是四度空间立方体三度投影图,他说人影就是三度空间的人在二度空间的投影,人类虽然没办法察知四度立方体的真面目,但至少可以想见其三度投影。总之,我总觉得这类维来维去的问题,不能由数学家、物理学家、霍金或达利说了算。四度空间也该有哲学的、文学的理论。
把时间捉住吧。
捉住时间,把它具象化。
达利说,他要小睡片刻,就先把一个洋铁盘放在椅子旁的地板上,然后手中拿着一把汤匙,坐下来打盹儿。一旦汤匙掉在洋铁盘上,就小睡告一段落,时间只是从离手到跌落这么短。
达利好像具象化了时间,他让汤匙给了他「刹那」。
梵文Ksana,中译「刹那」。「刹那」的计算,在佛经里就各说各的。「俱舍论」说,一昼夜是三千二百八十二万「刹那」,「比毗婆沙论」说一昼夜是六十四万万六千六百零六万六千六百八十个「刹那」,相差很大。不论差多少,「刹那」是短而又短的时间单位。
把「刹那」捉住吧。
用沙漏,把「刹那」化为一粒粒小沙。时间具象化了。我们可以看到时间了,它原来是一粒粒的小三维、小三度空间,看啊,哲学家、文学家赢了,时间是三维的、三度空间的,何来四维和四度?
我们被时间骗了,时间本身不那样的,我们却以为它那样,它又伪装成那样,我们都被时间骗了。
似乎只有沙漏不骗我们,它总是陪我们一起静止,或者,它看我们偷跑,而不计时。
意大利CAPANNI牌巨型沙漏,高达三十公分、直径十三公分,它是我们的Greenwich(格林威治)。当然,在床头,我们用的是小型沙漏。
朱仑说:「抽象的时间在具体消逝,不要看秒针,要看沙漏、白白的细沙和它的下漏,多么美丽、多么细致、又多么凄艳,它把你细碎化,在每一粒细碎颠倒梦想前,闪烁出此起彼落的银色反光。对它而言,每一次颠倒梦想只一次周而复始,对你就不是,它显示给你,告诉你已化为它,你的一分钟化为它而去、你的两分钟化为它而去,你不是周而复始,你是海水冲走的一片大陆,你可以颠倒梦想,但你是沙。」
朱仑说:「Fourth dimension第四度空间,除长度、宽度、高度以外的第四度,那叫时间,不是吗?时间是空间,可是,空间又何尝不是时间呢?没有时间老化它、醇化它,空间只是nothing。时间是会老化的空间,但时间也无可骄傲,除非你十七岁。」
朱仑说:「十七岁的空间,在等你;十七岁的时间,在等我。我是你的三维、三度空间。我的肉身、我的赤裸,任你喜欢。我没有隐藏,只是等你发现,发现肉身深处、赤裸深处,有你的空间。」
朱仑说:「真正消灭了时间的,是底片。底片掐住时间,有三大手段,第一,当底片静止,时间也停止了,底片中的朱颜永在。第二,当底片慢放,不是正常的每秒二十四格或十六格,那是什么世界?慢速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那是什么画面?看看A片,『液体』在飞舞、在奔赴,那是画面在做音乐式的ritardando(渐慢),discovering the poetry in slow motion,慢动作播放,分节呈现出每一细部与细节,那种当时在激情中无法细察到、细细享受到的细部与细节,太奇妙了。第三,当底片在重复,一次、两次、一百次,它可以使时光倒流,一次、两次、一百次。有了底片,时间算什么。照片,是底片的一种,它更表现了静止与唯一,你可以重印一张、两张、一百张,但它在静止、展现静止之美,一样打败时间。」
这是我们的「时间简史」,我们用我们的切入点,推开物理学家。一九八○年霍金就说,二十世纪结束前物理学将结束,他显然忘了补上一句,解释宇宙的,不能硬靠物理学家。
他们忘了朱仑。
避免阴茎在窃听
两个我又对话了。
“上一次对话,对得好好的,阴茎出现了阴谋的行径,它加入了,把我们的对话搅得有点乱了。今天要重开对话一次。”
“赞成。但要小声一点,避免它又在窃听。”
“同意。近来,大概是自己年华老去,反到特别注意起年轻人。原因不明。”
“有一个原因是可以确定的,就是嫉妒。”
“我嫉妒他们什么?”
“比起这些年轻人来,你老了、你输了,输在起跑点上,你跑得太早了,比他们早了半个世纪,他们的起跑点,是你起跑五十年以后,他们比你后跑了五十年,你落伍了。”
“对会插队的人说来,不发生起跑上的问题。”
“你是说你插队到了他们的年代里?”
“是的。”
“目的何在?”
“使年轻发现真正老的,原来不是五十年前的人,而是他们自己。”
“怎么可以这样大言不惭?他们老了什么?他们都是十七八岁、十八九岁。老什么?”
“我指的老,是指他们的思想其实很老、很封建、很落伍。他们年轻,生理上很年轻,没错,但心理上、知识上,却老掉牙呢。基础的原因在他们普遍很无知,或所知有限,他们的谈吐很浅薄、很庸俗、很低极趣味,或无真正趣味可言。好可惜啊,他们的大脑与谈吐,跟他们的青春全不搭调,你会觉得可惜。多可惜呀,大脑和谈吐跟不上她的美丽、配不上她的美丽。多可惜呀!”
“你连用了四个可惜,看来你深感遗憾。”
“的确,他们的大脑,太配不上身体了。爱因斯坦遗憾人间缺少善意与实力的结合,不是有善意的欠缺实力,就是有实力的欠缺善意,这位先生七十七岁死了,或许他该在垂暮之年,改换一个说法:人间欠缺的,是青春与实力的结合。青春是多么美好,但美好青春最令人遗憾的,往往是欠缺实力,特别知识上、智慧上、言语上的实力。实力包含高度、广度、和深度,但是,青春欠缺的正是这些,从有青春的亮丽,表现出来的,却是低段、狭窄、踏板浅薄,与亮丽绝不相配。一涉知识上、智慧上、言语上的表现,就洩了底、就显得不太搭调。美中不足之余,你宁愿你看到的,甚至是‘一回头,即石化’的神话人儿,你看到塑像一般的青春美丽,是无声的、静止的,塑像吗?似乎太缺生命了,还是不要石化吧,改为睡眠化、入眠化,接触那沉睡状态的青春,你会减少那种遗憾。”
“你指的是年轻人中,哪一年次的你认为最有指标作用?”
“十七岁。”
“十七岁?美国那本SEVENTEEN杂志和你是一国的。”
“我所理解的十七岁是:十七岁不是活在人间,而是飘在人间,十七岁没有定点、没有定性、没有定论、也没有定见、当然更没有定时。飘来飘去的,是可爱的一片白羽,什麼時候上升、什麼時候下落,全不知道,羽毛还须守时吗?但十七岁有一点可定,就是定义。什么是十七岁?比十六岁多一点阴阳怪气的,叫十七岁;比十六岁多一点阴谋诡计的,叫十七岁;比十六岁多一点对阴茎阳具了解的,叫十七岁;比十六岁多一点有摩擦经验的纖细毛茸的,叫十七岁;甩掉十六,整天盼望十八岁成年多好的,叫十七。十七岁是花,花是什么,人人看到花的美,常常忘了花是什么,花是植物的性器官呀,宇宙万物,把性器官生长得那样美妙、那样香馨、那样纖细、那样诱人的,不是花吗?而唯一能够比花还花的性器官,就是十七岁的。整体说来,花是美丽的性器官、十七岁是美丽的性器官,看到十七岁美丽的高中女生,对我说来,仿佛看到了一盒包装精美的礼物,礼物核心就是性器官。太色了吧,一点也不,这是美学家审美的直觉,俗人是达不到的。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Croce)用‘直觉式的’(intuitive)和‘推理式的’(logical)来切入。‘直觉式的’看到花,就花言花、即花穷理,对花表现出‘对个别事物的知识’(knowledge of individual things),只是关注花本身,不蔓延出别的,花之为化,它本身的意义就足够了、是自足的,这样的切入,是美学的切入,花的意义是‘内在的’(intrinsic),用解剖学的名词来说,是‘本体内的’;另外一种切入,是‘推理式的’。‘推理式的’看到花,就花言花外、即花穷理外、对花表现出‘对个别事物之间关系的知识’(knowledge of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m),你不只关注花本身,而蔓延出别的,花之为花,它本身的意义是不够的、是不自足的,这样的切入,不是美学的切入而科学的切入、或杂七杂八的切入,而花的意义就不止‘内在的’,而是‘外在的’(extrinsic)、是‘非固有的’、是‘体外的’,看到花,你扯到飞花、扯到插花、扯到采花、扯到献花、扯到流水落花、扯到黛玉葬花、扯到闭月羞花、扯到明日黄花、扯到枯树生花、扯到火树银花、扯到水性杨花、扯到雾里看花、扯到铁树开花、扯到辣手摧花,这下花就不单纯了。至于到了王阳明唯心派的哲学切入,那就更花了。王阳明说我看花,花就存在;我不看花,花就不存在,这下子花变成了哲学魔术的道具,真要花容失色了。”
“其实,该说,你看花,花存在;你不看花,花也存在。这样对花才公平。”
“才公平,可是公平得不够。花存在在,可是孤芳自赏式的存在,它的美丽,没有被发现、被肯定、被发扬光大、被千古常存,自开而来、自谢而去,多可惜啊,对它来说,人间对它不公平。‘绝代佳人,幽居在空谷’这是不公平;‘今日旧林冰雪地,冷香幽艳向谁开’,这是不公平……”
“你扯得好远。这次对话,一开始你奚落年轻人,包括十七岁,最后又转向‘花开见佛’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