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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精品)-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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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家伙再冒出头来时,已经完全成为一个黑色的人,他抹了抹脸,笑了一下,龇一口白牙,露两个眼白,笑道:“像黑夜一样,摸着黑走黑林子。”

  那个黑色得像妖异一样的生物从油桶里跳出来,像狗一样抖擞着身子,甩得我们一身黑点子。他做着请君入瓮的手势-往下到我们。

  那玩意臭得让人想呕吐――我们一个个钻进去,把自己浸进去。

  他弄了一桶臭哄哄的东西让我们钻进去,当出来时我们足够吓死自己的老妈。我庆幸我的父亲不在,否则他一定会说我有辱门庭――辱及了我从来不曾觉得光耀的门庭。

  我们一个个钻出来,站在那儿,一个个淌着黑水,不知所措――连郝兽医也没曾被放过。很难形容这样的一支军队,光着裸着,黑得象霉烂了的树皮,原始得如同上古洪荒,身上挂着临时凑就的背具、弹袋,手榴弹用绳子束在脖子上,刺刀绑在腰上,我们尽可能地均分了来自死人的武器,让每一个人都有可用的家伙,有人操着一头粗的树棍。

  而龙文章在整理自己的李恩斯菲尔德步枪,“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动静,活人去打仗。”

  不辣发牢骚:“他妈光着。”

  龙文章文绉绉地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大老粗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和阿译几个听得懂的,我们要很久以后才明白他那八个字有够多贴切。

  于是我们出发。



第二十七章

  我们一群山魈一样的东西,以一个散兵队形在林中推进――带队的龙文章显然深谙军事,尽管他罕有使用军事术语。斥候,主队,侧翼和后方都被他用这区区二十二人照顾到了。指挥我们的人是个谜团,他肯定打过很多仗,从来不用军事术语,却兼顾诸种战术细节,只有战场上泡出来的人才会这样。但是他比阿译还可恶一百倍――比阿译可恶一倍的人就该处决了,我觉得。

  迷龙拿着那支布伦式轻机枪,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派给了他,但他不满意,他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他加倍地不满意。

  康丫抱怨道:“我饿了。”

  迷龙把手上的东西抹到树上,说:“我快吐了。我好像刚跟茅坑打过仗。”

  我提醒他,“那你肚子里也得有东西吐。”

  康丫有了声援,于是加倍抱怨,“他吃饱了来的。可我们呢?啃树皮也得给点空儿啃吧,就这么走啊走的。”

  他没吃东西来的,他那车不光没油了,连个食物渣也找不着。综合英军对我们的态度,我认为那车是偷来的――可是这要紧吗?

  我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到别地方,“吃的待会儿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他要带我们去哪儿?”

  有我这样煽火,迷龙立刻开始冲着前方的龙文章大叫:“喂,这黑七麻乌的,我们也黑七麻乌的,你要带我们上哪儿?”

  龙文章的回答简直是敷衍,“前边。前边。”

  我提高嗓门说:“往哪儿走不是前边啊?”

  龙文章还是敷衍着,“前边,前边。”但我倒是提醒他了,他冲着我叫:“传令兵,上前边来,你不该离开我三米之地!”

  谁去他那儿呀?走得不知道什么叫累似的,还是一个易受攻击的角度。我装没听见,继续跟迷龙他们低语:“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混蛋。混蛋,八嘎。”

  康丫说:“以后咱就叫他八嘎。”

  龙文章还在叫:“传令兵!”

  我装没听见,“不,八嘎不够,他叫死啦死啦。”

  迷龙点头,“死啦死啦好,我整死他。”

  我们前边走的郝兽医回过头来,看了看我,“烦啦,你在想什么呢?”

  “你脖子拧回去朝前瞅,别闪了老胳膊老腿。前边那是损家他祖宗,叫个死啦死啦。”我用下巴指指龙文章。

  龙文章提高了嗓门,“传令兵!立刻过来!”

  这回我听见了一声枪栓响,我前边的弟兄们可倒好,齐刷刷闪开,露出那家伙抬枪对着我。我旁边的迷龙还够意思,站我旁边,像我一样阴沉地看着他,说“我整死他。”

  “只好当你说笑啦。”我说,然后走向那货,照他已经被我拖延了三次的命令办事。

  迷龙在我身后恨恨地嘀咕:“我真整死他。”

  而当我走到死啦死啦身边时,那家伙居然乐了,拍了下我肩膀,“想让老子成空衔团长吗?你还太嫩了。”

  我冷淡地说:“我腿有伤。”

  死啦死啦居然说:“所以你该走快点儿,好看医生。前边前边。”

  于是我们继续走,向前边走。

  后来我们一直就叫他死啦死啦。后来在我的余生中,最爱看抗战老片,一旦屏幕上的日本兵大叫死啦死啦,我就从心里开始笑,笑纹从心里一直泛到嘴角。

  那是死啦死啦留给我的东西。”

  第四章

  我们仍在那没完没了的丛林里没完没了地走,兽类和夜枭的啼叫已经很难让我们惊了,是木了也是累了饿了。死啦死啦走得慢了些,并且调了不辣上来扶着我。

  “我们上哪儿?”我问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撇我一眼,“找机场啊。我在找机场。”

  我提醒他:“这不是十一点半。”

  死啦死啦看了看表,“哦?三点半了。”

  我看着那家伙装傻充楞,他不仅一直在嘲笑活人的七情六欲,也这样嘲笑活人的智力和智慧。

  我故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机场在十一点半方向。”

  死啦死啦便把他的手腕转动了一下,“看,十一点半方向。”

  “别把所有人当傻子。徐州会战我就在跟日军打,我也受过教育。”我看着他说。

  死啦死啦便又乐了一回,“直线过去有日军啊。我带你们走的路干干净净的。你们现在撞上日军能来一仗吗?”

  这方面他算把我堵得死死的了,但我仍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我是川军团团长。”死啦死啦不容置辩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将目光转开,那家伙对后边的人挥着手,把队形又做了一次调整,以适合越来越宽的路面。

  我们想要回去。昨天我们鬼缠身似的要来,今天我们鬼缠身似的要回去-借迷龙的话,人就是欠的。我们以哗变相胁,他最后答应先带我们回机场补充给养,我们居然相信了他,因为那时我们不知道他比我们加起来还欠。

  路越走越宽,已经不再是人兽践踏出来的,而是人工修筑的。我们的单纵也成为了双纵。

  那家伙忽然从路右蹦到了路中,交溶的雾色和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什么,他也没浪费时间,伏在地上听着,然后跳起来猛力地挥动着手势。

  双纵响应了他的手势分别藏入了两侧路边的草丛和灌木。我趴下时又撞到了腿伤,痛得想叫一声,被他猛一下把嘴摁到了地上吃土,于是我嘴里叼着草和泥土看着公路上的景观。首先是车灯光刺穿着夜雾,然后是摩托车、卡车、脚踏车,轰轰的声音也加入了――居然还有坦克。那个日军纵队过了很长的一气,长到他们终于过完时我已经瞪圆了眼睛。

  终于摁在我头上的那只手安慰性质地拍了拍我,这样廉价的安慰有什么意义呢?我吐着嘴里肯定不解饥的玩意儿坐了起来。

  我直盯着这个人,问:“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死啦死啦根本没浪费一秒钟时间听我说话,他在我身边闪了一下,出去了。我们惊愕莫名也惊骇莫名地踏上那条再也不觉得平稳的路面。

  死啦死啦猛一挥手,“跑!”他开始猛力地跑,我们已经快要悲愤了,但在这片茫然中只有跟着。几个人自觉地扶着我,在共同面对一个恶人时大家居然团结许多。

  那家伙跑几百米后,猛的又停下开始挥手,然后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树林。我们乱哄哄地跟着扎了进去,这回我小心了很多,卧倒时让自己仰卧,尽可能没碰到伤口。

  于是这回我有幸仰面瞻仰了又一个日军纵队的过路,灯光、车轮、摩托车、脚踏车、卡车,诸如此类的。

  然后那家伙一言不发地又起身往丛林深处,我们只有沉默而愤怒地跟着。



第二十八章

  现在死啦死啦终于停下来了,坐在一截枯倒的树根上休息,我们走过他的时候也快气爆了,因为那家伙在笑,“我说,我们这是跑什么地方来啦?”豆饼傻呵呵地答道:“缅甸吧。”

  豆饼惨叫,因为被蛇屁股狠拍了。我们瞪着他,我们已经出离了愤怒。

  “在你想骗我们来的地方。你知道的。”我说。

  死啦死啦摊了摊手,“天地良心,我不知道。”

  “刚才过去的至少是两个日军中队――两个中队。”阿译说话也带着愤怒。

  死啦死啦笑了笑,他属于那种能在吓死你、气死你、笑死你、哭死你之间忽悠的人,极具感染力,却完全罔顾被他这样感染之后造成的落差,于是在这样的落差中你永远觉得被嘲弄。

  死啦死啦说:“我看他们好像在撤退。”

  我说:“胡说!撤退有这么长幼有序的?他们绝对在进攻!”

  死啦死啦抬头看着我,“你也这么觉得?那也许是我们在撤退。”

  “我们也在进他妈攻!被你骗着进攻!――你是汉奸吗?骗着我们往包围圈里钻,我们被你卖多少钱一个?”我在生气,我也想煽动别人生气。

  死啦死啦无所谓地笑了笑,“烦啦你自己报个价,这么根揪着头发就能把自个揪离地面的轻骨头,能卖几个大子?”

  我气结和语塞,在我的骂战史中这相当罕见,他真是太擅长打击每个人最在意的部分。我的反击无力得我想抽自己,“孟烦了,烦啦不是你叫的。”

  死啦死啦笑道:“烦啦是跟你一起找食,死了跟你埋一个坑的人叫的。我大概也够格啦。”

  迷龙情知耍嘴皮子不一定占便宜,干脆直话直说:“我不跟你们学娘们默唧。我要回去。”

  死啦死啦饶有兴致地看着迷龙,用东北口音说:“回东北那旮吗?东北大老爷们,你走错向了啦。”

  如果我是气结,迷龙那一瞬快要爆裂了,他立在那像一段木头,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他咬着牙说:“老子就回去。”

  死啦死啦说:“机场快失守啦。搞不好已经失守啦。”

  迷龙仍然咬着牙,“谁要回他妈的英国人机场?回去。”

  “这么的走回中国?比跟那两中队打还没戏。”死啦死啦试图劝服迷龙。

  迷龙坚持到底,“就回去。”

  当迷龙一直那么毫无花俏地坚持时,死啦死啦的表情没了嘲弄,多了黯淡,他叹了口气,像是一个死者看着冥河对岸。

  死啦死啦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啦,死了的弟兄,咱们不打了,他们又要回去窝着了。东北东南死了的弟兄,战死中原的弟兄,死在江浙的弟兄,湖南湖北埋在焦土下的弟兄,死在缅甸的弟兄,人间不葬天来葬。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疾令。”

  我们沉默着,他让我们很内疚,有些人低着头。

  我们听得很内疚,但人不会因内疚而死的。应该不会。

  他一直看着我们,然后他不再黯淡了,他又站了起来,“好吧,回去。我去给你们探探道。”

  我们看着那家伙背着他的枪消失于丛林深处,我们仍然在沉默,这种沉默需要一个最擅长在心智上闪烁其词的人来打破。

  “他真会带我们回去吗?”我问。

  这是个设问,设问通常是个坑,总会有人奋勇跳。迷龙是第一个,“会就有鬼了。你看他那一脸狗拿耗子的样儿。”

  郝兽医提出异议:“啥叫狗拿耗子?”

  不辣一览无余着我们所拥有的,说:“你讲我们有什么吧?打不赢还要去送死,这个就叫狗拿耗子。”

  郝兽医有些语塞,“……反正跟日本鬼子打仗,不叫狗拿耗子。”

  “兽医,害我们掉坑里的是实事不是道理。你杀过半个鬼子?治好过一个人?能不能做成件事再来讲你的道理?”我说。

  在黑皮上我看不出郝老头的脸色,只看出他郁闷了,死啦死啦不在时我还是很具杀伤力的。我开始趁热打铁,“他会把我们全扔给日军。我没说他是汉奸,可他是疯子――咱们从天下掉下来疯到现在,上天时五十多个,现在你们点点数,疯剩二十二个了――被个疯子带着乱跑,在日军的防御圈里疯。”

  不辣轻声地说:“要麻也没了。”

  豆饼更轻声地说:“要麻好着呢。”

  我瞪了一眼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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