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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精品)-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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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从戎。一年?”

  “不到一年。委员长要新生活,新学校满地都是,可用来编打倒什么什么的口号,这时间比读书还多。二十五年局势紧得很,于是从了军。”

  “谁的军队?自忠将军重义,宗仁将军思全,聿明将军此战虽有失利,但昆仑关之捷绝非侥幸,立人将军有儒将古风,又集机械之长,是我钦佩之极的人物,薛岳薛将军坚悍,全歼敌一零六师团,毙藤堂高英少将,湘之血战有他,湘人幸事,或是傅作义将军,五原长我军心……”虞啸毅眼里放着彩放着光,说这些让这个对什么都像没兴趣的家伙如同着了狂一样,但死啦死啦一直在摇头,直到虞啸卿索性住了嘴。

  “说出来师座也不会知道。就是……”死啦死啦不好意思到自己都挠了挠头,“广西的,七一四……柳州左近的一个守备团。”

  虞啸卿看起来也有点儿失了惊的样子。“守备团?连简编师都算不上。七一四?”他敲着自己脑门子,“想起来了。打混耍痞贩私盐贩鸦片在全省出了名的,调去打仗,离日军还有百多华里就做鸟兽散了。”

  “嗯……左右左,各路兄弟来入伙,穿黄皮,背响火,草鞋皮鞋都认可,左右左,左右左,肯玩命就发财多……”死啦死啦唱起他那个曾经的守备团的军歌。

  虞啸卿跟着哼:“分赏银,你和我,呷完米粉有火锅,左右左,左右左,我们桂军票子多。”

  “onemorere,左右左,哈哈哈哈嚯嚯嚯,哈哈哈哈嚯嚯嚯……我们的军歌。”

  我们瞪着那一对儿,他们现在很像活宝,尽管虞啸卿是绷着脸念白,而死啦死啦哈哈嚯嚯时也全无笑意。

  虞啸卿点评:“着实该死。”

  死啦死啦赞同地说:“烂得拔不出来,连走的心思都没有。唯一好处是现在我们不编口号了,我们没事就打编口号的。后来我想跑,后来也真跑了,要打仗了,识字的升官快,我进了个军官特训班。”

  虞啸卿再次有了兴趣,“哪个特训班?”

  死啦死啦再度赧然起来,“前内政部长何健办的。就在湖南,就办了两期。”

  虞啸卿于是又再度噎着了,“那个打着坐等升仙的何健?……教些步枪操列,生背拿破仑克劳塞维茨以及中正训导?害死很多人了。”

  唐基立刻咳了一声。

  死啦死啦“嗯”了一声,说:“但出来就是中尉了。”

  虞啸卿:“没有升这么快的。”

  死啦死啦有些害羞地解释:“那啥……我从桂军出来时偷了一驮子货。”

  我们很多人脸上都已经有笑纹了,但虞啸卿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这样就合理了。”

  死啦死啦接着说:“后来换了很多部队,没有拿得出手的。有时候几个月就换个发粮发薪的主。最北到过河南,然后就一路败军回来了。败到禅达前还在一个新编师吃粮,可也散了,就跟上了师座你的部队,去缅甸。”

第五十章

  虞啸卿颇有些悻悻,“我好吃吗?”

  “咱们师出兵时有失计议,散碎地就去了。我上支部队做的军需职务,这回去缅甸也是,跟祁团副到缅甸时,大队已经走了。祁团副在英国人的机场就被流弹炸死了。机场周围很多兵散着,英国人不想管,所以我穿了祁团副的衣服。”死啦死啦没有往下说,他想起什么,我们也知道他想起什么。

  往下的事情是我们共同的遭遇,一个疯子把川军团剩下的炮灰,甚至是另一个师另一个军的炮灰拢在一起,然后一个昼夜间在怒江西岸断送殆尽。

  虞啸卿沉默。所有人都在沉默,刚过去的这场仗跟刚过去的很多仗一样,让我们只有沉默。

  “你是想保自己的命。”虞啸卿听起来有点儿疲倦,“你精似鬼,知道一个人落在缅甸连一天都活不过去,所以你拉上一群。”

  死啦死啦承认:“是的。”

  “你这种人怎么都要活。”

  “是的。”

  “知道你的罪吗?”

  “我害死一团人。”

  “不止这个。不过其他的想必你也不在意。”虞啸卿看起来简直有点儿惋惜,“我给过你一个机会在南天门上成仁的,为什么要跑回来?”

  死啦死啦看了看我们,“因为我拉回来的人还没死绝。”他想了想,又说,“不是,假的,我当时就想的是再打下去就是为死而死了。我知道我做过很多孽,可不该死,每个人都一样,我费这么大劲是为了活着回来。”

  “还有,过过领兵的瘾。既然你能用一驮子什么货换一个区区的虚衔中尉,想必很有领军的梦想。”虞啸毅说。

  “是的。”死啦死啦承认道。

  虞啸卿点了点头,他现在是一副可以休息了的表情,他的亲随们很会意,他们带下死啦死啦前给他又戴上了手铐。

  虞啸卿看着,并不表示反对。

  我站在一张桌子后,如果这个法庭再正规一点儿,这地方叫证人席。

  “我是学生从军的。”我说

  虞啸卿对他的亲随们挥了挥手,他对我是真不怎么待见,“他们都是学生从军的。张立宪,你哪年跟的我?”

  张立宪答道:“九一八那年。那年我十六,师座您还是连长。余治和李冰是第二年,一二八那年。何书光是卢沟桥之后。”

  虞啸卿转头看着我,问:“听见了?”

  我沉默。

  我恨这样,但从小就这样――我夸我强,便有人找来比我强的,我怨我惨,便有人数落比我惨的。我活我的,没人在比较。我们像死啦死啦一样活着,用一把叫自己的尺子量这个世界。

  虞啸卿唤醒我的沉思,“嗳?”

  “我是说,做学生的时候想着当兵,抗击日寇,脑子里的景是所有人往上冲,我是其中的一个。当了兵,我真冲了,迎面炮弹炸出的热气,屁股后莫名其妙地生凉气,我回头一看,我一个,其他人在战壕里乐。”我说。

  很多人在笑,看起来有很多人熟悉这么个场景,但我没笑,虞啸卿也没笑。

  “我再也不冲了,我想傻瓜才第一个冲,我也不第二个冲,第二个是白痴。可总得有人冲。我做连副,最拿手就是给新兵煽风点火,让他们冲头,老兵跟在后边捡便宜或者捡命。老兵命金贵,打过几仗还没死的人尤其金贵,而且他跟你认识了,熟了,成哥们儿了。新兵通常冲一次就玩完,你不要认识他,那是炮灰。我手上光煽乎上去报销的炮灰就一百多。久了,觉得对不住。我想要有个人带我们一起冲好了,没猜忌,大家一起,可没这人,我们还是吵着骂着,谁都不服,谁都不信,勇敢,但是虚弱。可没这人。现在我们有一个了,他几乎把我们活着带到东岸……”

  虞啸卿打断我,“下去。”

  我愣了一下,他压根没表情,我只好认为自己听错,“我……”

  “下去。”

  我挣扎着说:“我还没有说完。我想说……”

  虞啸卿又一次打断了我,“无需听你倒完肚子里的稻草,你准备了一肚皮稻草来浪费时间,可什么也说不清。学过点儿什么,对吧?学生兵。你慷慨激昂一趟这里人就活该跟你转?拿惨烈来吓唬我们?把这句话放进你的稻草脑袋――今天要文明,我没带刀,我拿它砍过多少该砍不该砍的人,数不清。我从十七岁砍到三十四岁,不说是怕吓尿了你这样的人。――下去。”

  何书光便来把我往下拖,我挣了一下,我愤怒,但是无力。

  “可是我想说的话很多!”

  虞啸卿不理,于是唐基微笑了一下,“年青人,太多啦就说不清,想好要说什么。”

  我连挣的力气都没了,乖乖地回到了我的人群中,我偷瞄了一眼站了侧的死啦死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虞啸卿和我的争纷,那种若有所思几乎不是态度。

  我的人群愕然地看着我,他们失望得无以复加。

  迷龙问我:“咋回事?你不是贼能说的吗?”

  “要整死他。不让咱们说话。”我说。

  人渣们便轻信了并深以为然,脸上出现了深重的忧患,我沮丧地挤过他们,在后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这也许就是他们想要的,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准备了一肚皮说词,可据说那是稻草……最要命的是,它真的是稻草,会轻易地被虞啸卿一挥两段。

  我像个从不练功又起高了音的戏子,想蒙混过最苛刻的看客。我们都虚弱得很,贼能说,可说不清。

  于是我只好像个哄下后台的戏子一样看着人渣们的后背,有时从他们的缝隙中我能看见没表情的虞啸卿、和风拂面的唐基和若有所思的死啦死啦,前两者正拿着名单在我们中间确定下一捆稻草。

  又一捆稻草是郝兽医,老家伙站在证人位上,对了审判席上那阴阴阳阳的眼波,老家伙一脸便秘神情。

  “……我就一直在寻思,我就寻思他哪错,说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六啦也没知天命啊,还四年我就耳顺之年啦,我也一直撸劲想顺来着……”老头子猛然激愤起来,“可我真不知道他哪错啊!……”

  虞啸卿喝道:“下去。”

  郝兽医坚持不下去,“我想象他那么干啊,我还干不来!快死的人跟我要个羊肉吃,我还给个猪肉的,连死人都骗……”

  虞啸卿吩咐左右:“何书光,余治,请这位大叔下去。”

  于是郝兽医被何书光几个挟了下去。

  又一捆稻草丧门星站在那跟审判席大眼儿对小眼儿,也许丧门星的马步扎得真是很稳,但现在他在簌糠。他只管簌糠绝不说话。

  于是虞啸卿只好歪了头看着他,“嗳?”

  于是丧门星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鬼哭狼泣地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滚下去!”

  又一捆稻草不辣站那,一脸诚恳衬托着这家伙那种湖南儿佬目无规则的奸诈。

  “我一直当他是湖南人。”不辣说。

  “……什么?”

  不辣的湖南音现在着倍加意地浓厚,“他蛮搞得。我一直疑起他是湖南人。要晓得,有句话讲得蛮好,我找孟烦了――就是早先被叉下去那扎哈卵――写了寄回老家了,中国要冒得,湖南人先死绝。”

  虞啸卿这回没说“下去”,还问不辣:“哦。你湖南哪扎地方?”

  不辣那一脸阿谀到了欠抽的地步,宝庆。纸糊的长沙,铁打的宝庆。师座您湖南哪扎地方?搞勿好是扎老乡……”

  “下去!”

  大捆的稻草迷龙站在那,哽着脖子嚷嚷:“我就不下去!”

  我们大家都发愣,连上座的,因为还没人说话。

  虞啸卿说:“我又没说让你下去。”

  于是迷龙得逞了,先得意地扫我们一眼,再回头说:“那我说啦?”

  “我没说不让你说。”

  迷龙满嘴东北脏话,“瘪犊子玩意儿才好给他安个王八操的罪名呢,我觉得那啥吧,满天下欠整死的货真是越来越多了……”

  虞啸卿喝道:“叉下去!”

  迷龙下来得最惨烈,是被枪托杵下来的。

  我们垂头丧气地呆在那,甚至已经沮丧到坐着,我们大部分都已经折戟沉沙,而现在上边站的是我们中间最不应该抱希望的人――阿译。

  阿译站在那儿,比最不堪的丧门星更加不堪,他全身都在发抖,眼泪汪汪到随时就要哭了。

  迷龙收拾着身上被杵出来的青肿,“妈的,不要哭。”

  阿译多半听到了,因为他立刻开哭,哭得澎湃之极,大颗的眼泪往地上落。

  虞啸卿都懒得说话了,仰了头揉自己绷得太狠的面皮。陈主任咳嗽。

  唐基安抚阿译:“嗳,林少校,节哀。”

  阿译从他的哽咽中挤出几个字来:“他有罪。”

  虞啸卿打醒了精神,这怎么也是个惊人之语。唐基永远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意外来,他微笑着说:“并不是要你定他的罪。你接着说。”

  阿译就接着说:“可是,如果我三生有幸……”

  虞啸卿追问:“什么?”

  “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犯的那些罪行,吾宁死。”

  我们都愣了,我们瞪着那家伙,那家伙仍在哭,而虞啸卿或唐基并没说下去一类的话,虞啸卿甚至用手指在轻轻扣打着桌面,等着。

  唐基说:“说下去。”

  阿译简直是在号啕,看也没看我们,他只是以一种气急败坏的姿态,用手指了我们。

  “我死也不要做他们那样的人,脑瓜里边冒着泡,不是想事,是捣浆糊。”然后他用同一只手指了站在他五米开外的死啦死啦,“我要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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