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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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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了出去,由于一种奇怪的歇斯底里的感觉,使他浑身都在发抖,在这种奇怪的感觉里同时还有一部分抑制不住的高兴,——不过他神情阴郁,十分疲倦。他的脸扭歪了,仿佛刚发过什么病似的。 他更累了。 他曾经恢复了精力,现在精力突然衰退了,随着他受到第一次刺激,随着第一次感到气愤,随着这种气愤的感觉逐渐消失,他的精力也急速衰退了。只剩下扎苗托夫一个人以后,他又在那个地方沉思默想地坐了很久。 拉斯科利尼科夫无意中完全改变了他对这件凶杀案的某一点的想法,并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意见。“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是个笨蛋!”最后他确定。拉斯科利尼科夫刚打开到街上去的门,突然就在台阶上迎面碰到了正走进来的拉祖米欣。两个人甚至只隔一步远,却谁也没看到谁,所以几乎撞了个头碰头。 他们彼此用目光打量对方,对看了一会儿。 拉祖米欣奇怪极了,但是突然,一股怒火,一股真正的怒火在他眼里可怕地闪闪发光。“哈,原来你在这儿!”他扯着嗓子大叫。“从床上下来,跑了!

    我到处找他,连沙发底下都找过了!

    顶楼上也去过了!

    为了你,我差点儿没把娜斯塔西娅狠打一顿……可是瞧,他在哪里!罗季卡!这是什么意思?把实话全部说出来!你说老实话!听见了吗!“

    “这意思就是,你们全都让我烦死了,我想独个儿待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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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拉斯科利尼科夫安详地回答。”独自个儿?

    在你还不能走路,脸还白得像麻布一样,呼吸还很困难的时候!

    傻瓜!

    ……你在‘水晶宫’干什么了?

    立即说出来!“

    “让我走!”拉斯科利尼科夫说,想从他身旁过去。 这可把拉祖米欣惹火了:他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让你走?

    你竟然敢说:‘让我走’?

    你知道现在我要把你怎么样吗?我要一把抱住你,把你捆起来,夹在腋下把你弄回家里去,锁起来!“

    “你听我说,拉祖米欣,”拉斯科利尼科夫轻轻地,看来已经完全平静地说,“难道你看不出我不愿领你的情吗?

    何苦偏要施恩于……根本不领情的人?对你的关心,他觉得根本无法忍耐,对这样的人,你何苦偏偏要关怀备至?在我刚开始发病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找到我?

    说不定我倒很高兴死呢?

    难道今天我对你说得还不清楚吗:你是在折磨我,你让我……

    烦死了!你真愿意折磨人吗?请你相信,你这样做的确严重妨碍了我恢复健康,因为这是在不断地惹我生气。 为了不惹我生气,佐西莫夫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看在上帝份上,请你也别管我了!最后,请问你有什么权力强迫我,不让我自由行动?

    难道你看不出,我现在说话,神智是完全清醒的吗?

    我求求你,请你指导我,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不再和我纠缠,不再为我做什么好事?

    就算我忘恩负义,就算我行为恶劣吧,不过请你们大家都不要管我,看在上帝份上,请你们大家都别管我!别管我!别管我!“

    他一开始说话是平心静气的,事先就感到把满腔恶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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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与罚(上)912

    怨气发泄出来的那种轻松,可是到末了,却气得发狂,上气不接下气,跟不久以前和卢任说话时一样了。拉祖米欣呆了一会儿,想了想,放开了他的手。“你滚,见鬼去吧!”他轻轻地说,几乎是陷入深思。“等等!”拉斯科利尼科夫正要走,他又突然大叫起来,“你听我说。 我要告诉你,所有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只会空谈和吹牛的家伙!只要你们一遇上点儿不顺心的事,就像下蛋的母鸡一样,唠唠叨叨,嘀咕个没完!就嘀咕起来,也是剽窃别人的词句。在你们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独立生活的影子!

    你们全都是用鲸蜡膏做成的,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乳浆!

    你们当中的人,我一点也不相信!在任何情况下,首先引人注目的就是,你们似乎都不像人!

    等——一——等!“看到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要走,他更加狂怒地大喊一声,”你给我听完!

    你知道,为庆祝我迁入新居,今天有人来我家聚会,也许现在已经来了,我让舅舅留在家里招待客人,——我刚刚跑回去一趟。 那么,如果你不是傻瓜,不是令人讨厌的傻瓜,不是愚蠢透顶的傻瓜,不是和大家格格不入的怪物……你要知道,罗佳,我承认,你是个聪明小伙子,可是你是个傻瓜!——那么,如果你不是傻瓜,今天你还是上我那儿去,坐一个晚上,总比白白地磨破鞋底要好些。 既然你已经出来了,那就一定得去!我给你弄把软绵绵的扶手椅来,房东那里有……

    喝杯茶,和朋友们聚会……啊,不,我要让你躺到沙发上,——那样也还是跟我们在一起……佐西莫夫也要去。 那么你去吗?“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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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2罪与罚(上)

    “你—胡—说!”拉祖米欣忍不住大声吼叫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不去?你不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并且对这种事,你什么也不懂……我像这样跟人吵架,吵得谁也不理谁,已经有上千次了,可后来又和好如初……感到羞愧了,就又去找人家!那么你记住,波钦科夫的房子,三楼……”

    “为了得到施恩于人的快乐,您大概想让人揍您一顿吧,拉祖米欣先生。”

    “揍谁?

    揍我!

    只要有人胆敢这么想一想,我就扭掉他的鼻子!波钦科夫的房子,四十七号,官员巴布什金的住宅里……“

    “我不去,拉祖米欣!”拉斯科利尼科夫转身就走了。“我敢打赌,你一定会来!”拉祖米欣对着他的背影叫喊。“不然你……不然我就不把你看作我的朋友!

    等等,喂!

    扎苗托夫还在那儿吗?“

    “在那儿。”

    “你见到了?”

    “见到了。”

    “说话了?”

    “说了。”

    “谈些什么?

    唉,去你的吧,请别说了。波钦科夫的房子,四十七号,巴布什金的住所,一定别忘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走到花园街,在街角处拐了个弯。 拉祖米欣沉思了一会儿,望着他的背影。 最后他挥了挥手,走进屋,但是在楼梯当中又站住了。“见鬼!”

    他几乎是出声地继续想,“他说话倒是有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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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与罚(上)12

    可仿佛……要知道,我也是个傻瓜!难道疯子说话就没有理智吗?

    我好像觉得,佐西莫夫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他用手指敲了敲前额。”嗯,如果……唉,现在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走呢?

    可能会淹死的……唉,我错了!

    不行!“于是他跑回去追赶拉斯科利尼科夫,但是连他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吐了一口,快步回到”水晶宫“去,赶紧去问扎苗托夫。拉斯科利尼科夫径直走上×桥,站到桥当中的栏杆旁边,用两个胳膊肘靠在栏杆上,举目远眺。和拉祖米欣分手后,他已衰弱到这种程度,好容易才来到这儿,他想在什么地方坐下来,或者就躺到街上。 他俯身对着河水,无意识地望着落日最后一抹粉红色的反光,望着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渐渐变暗的一排房屋,望着左岸沿河大街某处顶楼上远方的一个小窗户,有一瞬间落日的余晖突然照到小窗子上,于是它闪闪烁烁,好似在火焰中一般,他还望着运河里渐渐变黑的河水,好像在仔细端详它。 最后,一些红色的圆圈儿在他眼里旋转起来,房屋似乎在动,行人、沿河大街、马车——这一切都在四周旋转,跳起舞来。 突然他颤抖了一下,或许是一个奇怪的、怪模怪样的幻象才使他没有再一次昏倒。他感觉到,有人站到了他身旁,就站在他右边,紧靠着他;他看了眼——看到一个身材高高的妇女,头上包着头巾,椭圆形的脸又黄又瘦,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微微发红。 她直盯着他,但显然什么也没看见,也没看出有人站在那里。 突然她用右手撑着栏杆,抬起右脚,越过栅栏,然后又把左脚跨过去,纵身跳进运河。 肮脏的河水向四面让开,转瞬间就吞没了这个牺牲品,但是一分钟后那个投水的女人又漂了上来,随着奔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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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罪与罚(上)

    河水悄无声息地往下游漂去,头和脚都没入水中,背脊朝上,已经弄乱了的、鼓胀起来的裙子,像个枕头露在水上。“有个女人投河了!”几十个声音在喊;人们跑了过来,两岸都挤满了人,桥上,拉斯科利尼科夫周围聚了一大群人,从后面推他,挤他。“天哪,这是我们的阿芙罗西尼尤什卡呀!”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叫声。“天哪,救命啊!善良的人们,把她拉上来呀!”

    “船!弄条小船来!”人群中有人在喊。但是船已经不需要了:一个警察沿着斜坡的台阶跑到河边,脱掉大衣和靴子,跳下水去。 没费什么事:河水已经把溺水者冲到离斜坡只有两步远的地方,他用右手抓住她的衣服,左手抓住他的一个同事伸给他的长竿,投水的女人马上给拉了上来。 把她放到了斜坡的花岗石板上。 她很快醒过来了,欠起身,坐起来,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响,毫无意义地用双手在湿淋淋的裙子上乱抓了一阵。 她什么话也不说。“她醉得不省人事了,天哪,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哭着道,她已经站在阿芙罗西尼尤什卡身边了,“前两天她也想上吊,从绳子上把她给救下来了。这会儿我正上小铺里去买东西,留下个小姑娘看着她,——瞧,又出了这种罪过的事!她是个普通平民,天哪,我们的一个普通老百姓,住在附近,从边上数起第二所房子里,就在那儿……”

    人群渐渐散了,两个警察还在照看着投水的女人,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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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了一声,提到了警察局……拉斯科利尼科夫怀着一种奇怪的漠不关心的心情,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觉得厌恶了。“不,讨厌……水……不值得,”他自言自语。“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补上一句。“没什么好等了。 这是什么,警察局……扎苗托夫为什么不在办公室?九点多钟办公室还在办公……”他转身背对着栏杆,朝四周看了看。“那么怎么样呢!

    走吧!“他坚定地说,于是从桥上下来,往警察局那个方向走去。 他的心空虚,麻木。 他什么也不愿想。 就连烦恼也消失了,刚刚他从家里出来,准备”结束一切!“的时候,曾经精力充沛,现在精力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有什么呢?

    这也是一条出路!“他在沿河大街上悄悄地、无精打采地走着,心里想。”我还是要去结束掉,因为我期望结束……不过,这是出路吗?反正一样!一俄尺的空间是会有的,——嘿!

    不过,是个什么结局啊!

    难道是个结局吗?

    我去告诉他们,还是不说呢?

    哎……见鬼!

    再说,我也累了:赶快在什么地方躺下,或者坐下吧!

    最丢人的是,太愚蠢了。对这我一点也不在乎。 呸,有些多么愚蠢的念头钻进我脑子里来了……“

    去警察局,得一直走,在第二个转弯处往左拐:离这儿只有几步路远了。 但是走到第一个转弯处,他站住了,想了想,拐进一条小胡同,绕道走,穿过两条衔,——或许是毫无目的,可也许是为了拖延时间,赢得时间,哪怕再拖延一分钟也好。 他走路时,眼睛看着地下。 忽然仿佛有人对着他耳朵悄悄地说了句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到自己正站在那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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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2罪与罚(上)

    房子前,就站在大门旁边。 从那天晚上起他就再也没来过这儿,也没经过这儿。一种无法抵抗、也无法解释的愿望吸引了他。 他走进那幢房子,穿过门洞,然后进了右手的第一个入口,沿着那道熟悉的楼梯上四楼去。 又窄又陡的楼梯很暗。 他在每一个楼梯平台上都站下来,好奇地往四下里看看。 第一层楼的平台上,窗子上的窗框完全拆下来了。“那时还没拆”

    ,他想。 瞧,已经到了二楼尼科拉什卡和米季卡在那儿干活的那套房间:“门锁着;门重新油漆过了;这么说,要出租了。”瞧,这是三楼……这是四楼……“这儿!”他感到疑惑不解:这套住房的门大敞着,里面有人,可以听到说话的声音;这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 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他走上最后几级楼梯,走进屋里。这套房子也重新装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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