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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穆二世已经没有周初社会的相对安定的程度了,“帅型先王”愈成为当
时的目的,就愈表现出继承周初的创业更加艰难。到了夷、厉时代,周初维
新制度的矛盾更呈现出来了,厉王的命运更惨,在“民不堪命”的环境中,
为“国人”所流逐。
在诗大雅板章(厉王时代以后的诗)中,一位旧贵族的老诗人形容当时
社会的矛盾,实在是可怕的,指出城市统治阶级成了孤家寡人,城市国家就
要被破坏了:
“上帝板板(反常),下民卒瘅。出话不然,为犹(谋)不远。靡圣管
管,不实於亶(信)。。。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多将熇熇,不可救药!
天之方■(怒),无为夸毗。威仪卒迷,善人载尸。民之方殿屎(旧注
呻咏),则莫我敢葵。丧乱蔑资,曾莫惠我师(众)!
天之牖民,如埙如梗玷叭绻纾缛∪缧P奕找妫幻窨滓住C
之多辟,无自立辟!(意指不要以为取夺人民是容易的,现在不好了,人民
甚邪,你还能自己先立邪道!)
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
俾城壤,无独斯畏!”上帝既然变得那样反常,人民也就不听话了,因此,
照诗人的逻辑讲来,周代王朝是“不可救药”的了。桑柔章更形容到社会因
了不平,大乱将起,统治阶级就是造成大乱的祸首:
“四牡騤騤,■旐有翩。乱生不夷(平),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
以烬!於乎有哀,国步斯频!
国步灭资,天不我将(养)。靡所止疑,云徂何往?君子实维,秉心无
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抑章更说到亡国的绝境:
“天方艰难,日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僻)其德,俾民
大棘(困急)!”
厉王无道,在国语、史记中纪之甚详。周代社会在这时显明地暴露出深
刻化的阶级斗争。关键的问题是后来产生的所谓周室“共和”。顾亭林日知
录否定“共和”为二相摄政之说,引汲冢纪年、吕氏春秋、庄子,证明“共
和”是共伯名和,共国在春秋时代尚存。王国维继承此说,证明“共和”十
四年伯和干王位,其年宣王立。诗经有这样的话:
“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
(大雅桑柔,厉王时代诗)
我们看周颂,知道周初社会的天帝降命是怎样地合乎文王、武王的要求,
现在,天帝不同了,居然降下来的命是丧乱了。这诗明说“立王”,或指共
伯和。诗中更讲到两个政权的彼此对立,赞一个政权为惠君、圣人、良人;
骂一个政权为不顺、愚人、贪人败类:
“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谋),考慎其相;
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
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
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
维此良人,作为式谷(善);
维彼不顺,征以中垢!”(同上,桑柔)
吕氏春秋说“共伯和修其行,好贤仁,周厉之难,天子旷绝,而天下皆
来请矣。”共伯和当是一个“惠君”,他之被灭,显系由于周室宗族的反动。
“共和”以后,宣王“中兴”。(凡历代“中兴”政策都含有复古的意
味,太平天国以后的清室“中兴”就是好例)宣王中兴,开始是十分畏惧“天
降丧乱”的,想做些“弗作先王忧”的大事,如金文毛公鼎所载宣王对于毛
公■的诰词,其中好多话是宣王自己的誓言:
“王若曰:父■。丕显文、武,皇天弘厌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
肆皇天无斁,临保我有周,不■先王配命。敃天疾威,嗣余小子弗彶,邦将
害吉?■■四方大纵不静,乌乎,惧!余小子冢湛于艰,永■先王。。。余
非庸又昏,汝毋敢妄宁,虔夙夕惠我一人,雍我邦小大猷,毋折缄,告余先
王若德。
用卬邵皇天,绸缪大命,康能四国,欲我弗作先王忧!。。以乃族■敔
王身。”
这是多么深长其意的“中兴”口吻。宣王中兴周室,在诗大雅崧高、烝
民,小雅六月、采芑(宣王时代诗)诸章,不少渲染的诗句,指出宣王仿照
周初的营国筑城,绸缪了一番“古训”,指出如大功臣仲山甫“柔嘉维则,
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
王躬是保。”(烝民)
诗崧高纪载申伯征谢,好像是按照周公东征作洛邑以及封卫、晋、鲁的
遗训,来营国筑城的。由这里而言,宣王之称为“中兴”,在武功方面是有
一定的理由的。诗句如下:
“亹亹申伯,王缵之事。于邑于谢,南国是式。。。王命申伯,式是南
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
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始)其城,寝庙既成。。。王命召伯,彻申伯
土疆。。。不显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宪。”
仲山甫征东,和申伯南征,纪载是一致的:
“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仲山甫出祖(祭),
四牡业业,征夫捷捷,每怀靡及。。。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齐)。”(烝
民)
如果我们按诗序所说,韩奕与江汉都是宣王时代的诗,那么征韩城(参
看日知录韩城考)与征江汉,和南征东伐一样,其目的都在于筑城:
“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王锡韩侯,其追其貊
(夷人),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实载实借。”(韩奕)
“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
於疆於理,至於南海。”(江汉)
小雅又记宣王伐猃狁和征荆蛮的事业,其“以匡王国”,“以定王国”
的语气已经没有周初的气派,但俘获氏族奴隶却是周人的传统精神:
“薄伐猃狁,至於太原(今平凉,见日知录)。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六月)
“蠢尔荆蛮,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
(采芑)
宣王的“中兴”政策,证以小雅记载的出兵远征的诗章,是企图利用扩
大和外族战争的矛盾而和缓内部危机。这一政策,不但没有成功,而且反把
内部危机扩大了。小雅鸿雁,据诗序说,也是美宣王之诗,即使此诗的时代
稍后,我们也由此可以看出,人民不安于“野”的劳动,不愿为贵族作城,
并表现出阶级对抗的情况来了: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痛苦)于野。爰及矜人,哀
此鳏寡!
鸿雁于飞,集於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
小雅黄鸟与我行其野二章,说到“复我邦家”,这“复我邦家”的话,
正是氏族集团奴隶或公社在不能被“畜”或不能得到食物的时候,就企图逃
亡:“此邦之人,不我肯谷,言旋言归,复我邦族。。。不肯我明,复我诸
兄。。。不肯与处,复我诸父。”(黄鸟)“尔不我畜,复我邦家。”(我
行其野)国语、史记所载宣王的故事,可作旁证:
“宣王即位,不籍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
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给于是乎在,财用蕃殖于是乎始,
敦庞纯固于是乎成。。。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绪,而弃其大功,匮神乏祀,而
困民之财,将何以求福用民?王不听。”(国语周语)
在这样阶级剥削的情势之下,庶民便要逃亡。所以宣王又有“有亡荒阅”
的大搜查,检查奴隶生产者的数目,所谓“料民”:
“宣王既丧南国之师(史记说,败绩于姜戎),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父
谏曰:民不可料也。古者不料民而知其少多。。。王治农于籍,搜于农隙,
耨获亦于籍,獮于既蒸,狩于毕时,是皆习民数者也,又何料焉!。。临政
示少,诸侯避之,治民恶事,无以赋令。且无故而料民,天之所恶也,害于
政而妨於后嗣。王卒料之。”(同上)
幽王以后,周代社会更矛盾百出了,最后,平王被犬戎赶得东迁。小雅
与国风记述这一时代的诗句,更表现出思想上的大变化。
上面我们已详说宣王中兴前后的历史,究竟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历史呢?
在诗句中所表现的思想有什么变化呢?所谓“天降丧乱”的夷、厉时代,并
不是用所谓“衰微”、“乱世”所能解释清楚的。这个危机是氏族贵族的没
落,按历史的发展规律讲来,代之而兴的应该是土地私有的显族历史,应该
是由氏族单位变革而为地域单位的历史。共伯和是否执行着变法任务,史无
详载,未可臆度。但厉王毕竟是由于监民谤而被“国人”(自由民)所流逐
的。这是一个社会斗争,当无疑义。
问题的关键是:在这一社会变动中,国民资格的显族是否出现于历史,
古史材料甚不完全,然诗经中的这时代前后的作品给我们以许多启发。
西周社会的阶级是以血族的标准来区划的,这叫做“氏所以别贵贱”。
然而由于私有制的发展,阶级起了变化,小雅十月之交警觉着这一上下变动
的局面,诗章前面是拿自然的变化来比喻的:
“日月吉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
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
今之人,胡憯莫惩!”
接着便说出阶级变化的具体事实:
“皇父孔圣,作都于向,择三有事(三卿),亶侯多藏(以富者为取)。
不憖(不勉强)遗一老(旧贵族),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有车
马的人俱往)。”
多藏货币和有车马的富人居然做了官,正所谓“深谷为陵”了。旧贵族
感到“四方有羡,我独居忧”,正所谓“高岸为谷”了。
土地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所有形态,在周初是“国有”的,但大雅瞻卬
却提出这样严重的问题:
“人有土田,女(汝)反有之。人有民人,女(汝)复夺之。此宜无罪,
汝反收之,彼宜有罪,女复说(脱)之。”
土地和劳动力都可以私有、可以掠夺了。这虽然是部分的现象,但问题
是严重的。因此,富贵贫贱的关系也有了变动:
“维昔之富,不如时;维今之疚,不如兹。彼疏斯粺,胡不自替,职兄
(悦)斯引。”(召旻)
疏为粝,粺为精,二者是大有区别的,而今贫富之判别并不是如从前那
样以血缘关系来做自明的标准了。在这样阶级关系变化之下,贵族君子也要
与民争利了。所以说:
“如贾三倍,君子是识。”(瞻卬)
在周初,土地与劳动力都是国有的,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
之滨,莫非王臣”。财富的绝对权力是和神的绝对权力相适应,现在居然由
于财富权力的变动,第一次的阶级分野便被败坏了。一方面新兴的富人,显
得“威仪不类”,另一方面旧氏族贵族感到了“人之云亡”。诗句是:
“天何以刺,何神不富?。。不吊不祥,威仪不类。人之云亡,邦国殄
瘁。”(瞻卬)
同时,佌佌簌簌的社会贱人,居然有屋有谷,“富人”就更显得威风了。
小雅正月说:
“佌佌(小)彼有屋,簌簌(陋)方有谷。。。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从这些诗句所讲的财富和富人看来,已经暗示着从氏族单位到地域单位
的转变倾向。在希腊社会,“货币的凯旋行军”,把氏族送到坟墓,因而产
生了古典社会的国民之富(国民指古代的);中国古代社会既然走着维新路
径,私有财富便是在氏族制度的破坏中逐渐发展起来的,这个不完全典型的
私有财富,毕竟在厉王失国与宣王中兴之交发生出来。问题之没有解决,另
当别论,但社会矛盾的增加是明显的。
在厉王以后的西周社会,是所谓王道衰微时代。变风、变雅暴露了奴隶
制时代的矛盾。氏族贵族的剥削阶级的反动,显明地成了历史发展的桎梏:
“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谷以女(汝)。
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小雅小明)
这已经看出了氏族君子的没落。更严重的是,诗句从“王事”(生产与
战争)方面道出了贵贱的鸿沟和阶级的对立,一方面统治阶级是怎样的享乐,
另一方面被统治阶级是怎样困于劳役:
“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
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