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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一卷-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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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这种不承认先王的观念,实在是战
国后期的产物,到了荀子手里遂具体化为“法后王”的思想。
再如关于天鬼一类的宗教思想,在这六篇中,几乎没有留下影子。大取
小取两篇,虽也还有一两处提及“天”“鬼”字样,但其意义决不是墨子所
谓“我有天志,譬若输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天志上篇)那样的“天”,

也不是他所谓“能赏贤罚暴”(明鬼下篇)那样的“鬼”。墨辩所谓“天”, 
似乎仅有“天性”的涵义;所谓“鬼”,也仅是人死为鬼的意思;至多只能
说是墨子天鬼思想的残余,看不出宗教的痕迹。反之,我们却可于经下看到
一种代替天鬼思想的新世界观:“可无也,有之而不可去。说在尝然。”说: 
“可已无也,已然则当(尝)然。'若'(依鲁增)不可无也。久,有穷无穷。” 
这里提出了有无的观念、久暂的观念,并且以为人的言动对于整个人类的文
化必然要发生影响,表面看来,虽似消失(有穷)而实常潜存(无穷)。
这些都是墨经作者对于墨子思想的修正。
四、就文字说,这六篇与尚贤等篇的作风显然不同。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篇说:“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言多而不辩,何也?’ 
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晋, 
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今世之谈也, 
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其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
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用),直以文害用也。此
与。。秦伯嫁女同类。故其言多而不辩。’”这楚王据方授楚考定为楚威王
(其与田鸠问答,当在公元前三三七年至三二八年十年之内),其时约当墨
子卒后七十年左右。由此可以看到:(一)墨子的“言多而不辩”(照田鸠
的解释)是“恐人怀其文忘其用”,而有意如此。(二)当田鸠对楚王问时, 
尚争好辩的风习已经大张,所以说“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文
选注载“墨子南游于楚,献书惠王,王受而读之,曰良书也”。同是楚王, 
前王称为“良书”,后王却谓其“言多而不辩”,足见时代风习之不同。正
惟如此,所以墨经与墨子尚贤等篇的作风也就不同。
五、经上与经下,体裁的繁简文质大不相同。最显著的是经下每章(有
一二章因错简讹夺而缺)都系以“说在某某”字样,大取篇末自“故浸淫之
辞,其类在鼓栗”以下十三类,也有“其类在某某”字样,足见此二篇即使
不是出于同一作者,也是成于同一时代。此与韩非子内储说、外储说各篇的
“其说在某某”,吕氏春秋有始览的“解在某某”,是同样的体裁。尤可注
意者,韩非子的“其说在某某”各篇也有所谓“经”(出于后人伪托的管子
牧民篇与牧民解篇,也同样有“经”“解”字样)。这就足证此种体裁为战
国时代末期的特有作风。今按韩非被害于秦始皇十四年(公元前二三三年), 
其书当著于入秦以前;关于吕氏春秋,据本书序意篇“惟秦八年,岁在涒滩” 
考定,则成书于秦始皇八年(公元前二三九年);二书都是战国末期的作品。
所以,和此种体裁相同的经下与大取,当也近于此时成书。墨子时代尚不可
能有这种文体。
六、经上“辩,争彼(佊)也。辩胜,当也。”经说上“辩,或谓之牛, 
(或)谓之非牛,是争彼也。是不俱当。不俱当必或不当,不若当犬。”此
话明是针对庄子齐物论篇“辩无胜”及“大辩不言”之说而发的,但墨子不
能生存到庄子时代,不及见庄子此说,均无疑义。并且,墨经此义到了经下
篇更表现为明显的批评语调:“谓辩无胜,必不当!说在辩。”经说下释云: 
“辩也者,或谓之是,或谓之非,当者胜也。”又如经下“以言为尽誖,誖。
说在其言。”“非诽者誖。说在弗非。”这均是驳庄子之说。“五行毋常胜, 
说在宜(多)。”这是批评邹衍的“五德终始说”。“仁义之为内外也,内
(疑原作“非”)。说在仵颜。”这似乎是批评告子“仁内义外”之说。今
按墨子公孟篇载有墨子与告子辩诘的故事,但“仁义”并提始于孟子;孟子

书有“仁义内外”之辩,管子戒篇也有“仁从中出,义从外作”之语,这样
看来,此一争论是在孟子时代出现的,墨子当不及见此。
七、至于大取小取两篇,其非墨子手笔,尤为明显。大取篇说: 
“爱人不外己,己在所爱之中。己厚所爱,爱加于己。伦列之爱己,爱
人也。”(“伦”通“轮”。“列”,次第也,“伦列”即以次轮转的意思。) 
这是答复荀子正名篇“圣人不爱己”的非难的。正名篇说: 
“见侮不辱,圣人不爱己,杀盗非杀人也:此惑于用名以乱名者也。验
之所'以'为(以也)有名,而观其孰行,则能禁之矣。”(王引之说,“验
之所”下“以”字,后人所增) 
荀子上文“见侮不辱”是批评宋钘的,馀二事都是批评墨家的。墨家的
话便是答复荀子的非难。因为在理论上,必须先有“圣人不爱己”的非难, 
然后才发生爱人是否“外己”的问题;在语气上,以“圣人不爱已”云云为
非难,以“爱人不外己”云云为答辩,则顺理成章;反之,如果墨家既已说
过“爱人不外己,己在所爱之中”,并把其所以“在所爱之中”的理由说得
明明白白,那么还指其“不爱己”而非难其以名乱名,就成为“无的放矢” 
了。
大抵当时,人们见墨家主张兼爱,主张“损己”(天下篇说墨家“以自
苦为极”,孟子尽心上篇也说“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都指损己利人的事), 
就以为“圣人不爱己”(天下篇曾批评墨家“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
行,固不爱己”)。荀子即据以非难墨家“用名以乱名”,其论旨在于“人” 
“己”概念的相异,施爱伦列的原则不同;固不必以大取篇的文字为其批评
对象。而大取篇“爱人不外己”云云却正就人己观念不同这一点上,提出墨
家施爱的“伦列”,予荀评以反驳或答复。单从形式逻辑而言,荀子的立论
就欠公允。因为,既以“‘盗’之名之内涵,亦包含有是人之义”,为什么
“亦人类中之一人”的“己”就不可以“包有其是人之义”呢?为什么一说
到“己”就一定要用分别“人”“己”的狭义的“人”,而不许用那连“盗” 
包含在内的广义的“人”(“人类”的“人”)呢?在同一批评中所用的名
的涵义就不同如此;若用荀子的说法,也同样可以说是“用名以乱名”的! 
八、关于“杀盗非杀人也”的问题,小取篇也有一段答复说: 
“盗,人也。多盗,非多人也,无盗,非无人也。奚以明之?恶多盗, 
非恶多人也;欲无盗,非欲无人也;世相与共是之。若若是,则虽‘盗,人
也;爱盗,非爱人也;不爱盗,非不爱人也,杀盗,非杀人也’,无难矣。
此与彼同类,世有彼而不自非也,墨者有此而非之,无它故焉,所谓内膠外
闭而不解也。” 
这段话,就语气看来,为答复荀文的诘难,殊为明显。所以大取小取两
篇,大体可断定为写成于荀子正名篇之后。和大取篇体裁相同的经下篇也可
能是写定于同时的。
九、综上各段所述看来,墨经六篇决不是墨子自著的。那末,它们的作
者是谁? 可惜书缺有间,不能指出其姓名。不过,依据思想的内容看来, 
其根本观点是师承墨家的传统,其中虽对于墨子的见解有若干发展或修正, 
但都可以说是墨学必然的合理的演进。再就成书的过程看来,可以说作者并
非一人,编定亦非成于一时,大抵前表所列墨子再传及三传弟子里带有名辩
色彩的诸人,均可能先后参与其事。倘更由各篇的内容来推定,则年代的先
后,大体是这样的顺序: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大取→小取。经下

记载着很多关于各种科学的见解以及与各家的辩难,可以看出墨辩在辩诘里
成长的痕迹。大取小取,尤其是小取篇,综合地说明了推理和“辞辩”的方
法,它带有总结墨学的性质。这一顺序,是逻辑的层次,也是历史的先后。
方授楚说:“墨经辞约义丰,包罗甚富,如决定为一人所著,亦非一人所能
著也。。。吾颇疑其如佛教经典结集,乃开会决定之者。”(墨学源流考) 
如果如此,则最后一次的编定,或者与大取小取两篇的写成约略同时, 
当在荀子成书与韩非子成书的年代中间,相当于田鸠即田俅子的时代。大取
篇说:
“(夫辞),以故生,以理长,以类行者也。” 
小取篇说: 
“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类取,以类予。” 
又说: 
“故言,多方,殊类,异故,则不可遍(偏)观也。” 
上面的话是综合性的说法,这和经上、经下的编次是不同的。经上以“故, 
所得而后成也”章开始,经下篇则以“止,类以行之(旧作“人”依孙校改), 
说在同”章开始;一冠以“故”,一冠以“类”,似非偶然的巧合。
十、因为墨经六篇是墨家后学多次的集体论撰而成的,所以它们是一部
贵经验、重实践、发展墨子思想的并总结百家名辩的有体系的著作。单就体
系性一点看来,不仅小取篇组织严密,条理井然,就拿经上经下来说,其中
每章相次,虽在错简讹夺之后,处处还可看到它们先后联贯的脉络,窥见作
者根据着“以故生,以理长,以类行”的原则而编次的苦心。而且也正因为
如此,所以其成就能远高于先秦各家的名辩思想之上。
因为墨经是有组织地编定而成的著作,所以其思想是宏博的,其逻辑是
严密的。因此,我们的研究,就不妨把这六篇作为一个整体的对象来考察。

第二节 墨经作者的时代思潮及其对墨学的通约
我们已经知道,墨辩一派的活动,开始于孟、庄时代,终结于荀、韩时
代。这个时代,思、孟肿胀了孔学,走向宗教性的唯心主义,老、庄以为孔、
墨改革现实的乐观想法和历史的前途并不一致,因而走向否定历史发展的玄
妙世界观,诡辩者超“存在”而逃避到概念的抽象世界,离开人类社会走向
离坚白、合同异的诡辩论。墨辩一派在这样的思潮里采取了特别的路数,他
们把墨子的社会变革理论通约于人类思维的世界。单单就思维发展史而论, 
这就不能如有些人说,是从常识的判断到科学的判断之发展,宁是人类思维
史的高级发展。孔子没有否定感觉以外的物质存在,颇重经验,倡“以思无
益,不如学也”之说;墨子热心于物质世界,倡“言以举行”之说;然而到
了这个时代,思孟、老庄、诡辩者三派都否定感性认识源于客观的实在,唯
有墨辩承认感觉源于客观的实在。他们的学说既然都在思维形式上发展,因
此,他们之间的斗争主要是在认识论的领域之内,从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
的两条路线的斗争形式,也和孔、墨时代有些不同。常识与否之说,极其皮
相。思维规律这一门学问(所谓名学)既然在各派中间都认作是重要的武器, 
好辩善辩都自认不疑,那么,这个思维规律本身的发展,就必然走向高级的
形态,同时这也是历史的趋向,即由判断真实到真实判断,由孔、墨是非的
现实世界到孔、墨是非的概念世界。从人类思维的批判活动讲来,这一高级
形态,是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斗争中发展起来,唯心主义者就害怕这种
斗争,拿孟子主观的话来讲,即所谓“处士横议,邪说暴行有作”(滕文公
下篇)。
后期墨学走进概念的世界不是偶然的。然而墨学和其他各派却不能一概
而论,中间有严格的分水岭。肿胀了儒学的思、孟学派可以发展到“诚”的
理念世界、神的世界;老、庄学派否定判断的真实,可以发展到无名浑沌的
世界;诡辩学者可以“离坚白,合同异”,在特殊与一般的问题上,作命题
的游戏;然而后期墨学却没有如此神秘,既无“大而化之之谓圣”,亦无是
非两可的“天均”,更无“然不然,可不可”的立异。反之,它相对地走入
了名学领域中的科学途径,坚持了认识论的唯物主义。这是什么理由呢? 
在氏族混战与劳动力危机的时代,后期墨学之所以走入科学的概念世
界,是有其原因的。方授楚道破了这点:“墨子本注重知识,又与其弟子, 
多参加实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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