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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圣王之表寻大意于“神全”的。因此,我们便要进而研究圣人之“迹”。
“迹”是后天的,得之由于有知,而有知的只寻到“迹”,还不算真正的“圣
人”,例如:
“夫黄帝非为仁义也,直与物则冥,仁义之‘迹’自见,‘迹’自
见则后世之心必自殉之,是亦黄帝之‘迹’使物撄也。”(在宥篇注)
“夫尧舜帝王之名,皆其‘迹’耳。我寄斯‘迹’,而‘迹’非我
也。。。而有尧舜汤武之异。明斯异者,时世之名耳,未足以名圣人之
实也。故夫尧舜者,岂直一尧舜而已哉?是以虽有矜愁之貌,仁义之迹,
而‘所以迹’者故全也。”(在宥篇注)
“圣人者,民得性之‘迹’耳,非‘所以迹’也。此云及至圣人,
犹云及至其‘迹’也。夫圣迹既彰,则仁义不真,而礼乐离性,徒得形
表而已矣。有圣人即有斯弊,吾若是何哉!”
“工匠则有规矩之制,圣人则有可尚之‘迹’。”(马蹄篇注)
“法圣人者,法其‘迹’耳。夫‘迹’者已去之物,非应变之具也,
奚足尚而执之哉?执成‘迹’以御乎无方,无方至而‘迹’滞矣,所以
守国而为人守之也。”(胠箧篇注)
这里所谓“帝王”“圣人”“黄帝”“尧”“舜”,并不是如我们常识
所认的人物,而是一种最初的有为之“名迹”,这一名迹的存在都表现而为
六经,所谓“先王之陈迹”,因而在庄注中所言之仁义礼乐名法都是“迹”。
例如:
“仁者兼爱之‘迹’,义者成物之功。爱之非仁,仁‘迹’行焉,
成之非义,义功见焉。存夫仁义,不足以知爱利之由,无心故忘之可也。”
(大宗师注)
“诗礼者,先王之陈‘迹’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夫儒者乃
有用之为奸,则‘迹’不足恃也。”(外物篇注)
“名法者,已过之‘迹’耳,而非适足也。”(则阳篇注)
“仁义发中,而还任本怀,则志得矣,志得矣,其‘迹’则乐也。
信行容体,而顺乎自然之节文者,其‘迹’则礼也。”(缮性篇注)
从“迹”到“可尚之迹”,在庄注里认为并非一回事,换言之,从帝王
黄帝尧舜到六经并非一回事。“迹”之起于圣人,如“生于自然者,而必欣
赖于针石,故理至则迹灭”(逍遥游注),“尧舜在宥天下,其迹则治也”
(在宥篇注),一切制度文明,不是圣人有为而作,而是自然运行,故说:
“礼者,世之所以自行耳,非我制;刑者,治之体,非我为;知者,
时之动,非我唱;德者,自彼所循,非我作。”(大宗师注)
“圣王之所以当功过,非以著劝畏也,故理至则遗之,然后至一可
反也。而三代以下,遂寻其事‘迹’,故匈匈焉与‘迹’竞逐。”(在
宥篇注)
可尚之“迹”和圣王最初之“迹”不同,例如:
“兼爱之‘迹’可尚,则天下之目乱矣。以可尚之‘迹’蒿令有患
而遂忧之,此为陷入于难而后拯之也。。。自三代以上,实有无为之
‘迹’,无为之迹,亦有为者之所尚也。尚之,则失其自然之素,故虽
圣人有不得已也。”(骈拇篇注)
“爱民之‘迹’,为民所尚,尚之为爱,爱已伪矣。”(徐无鬼注)
“尧舜遗其‘迹’,饰伪播其后,以致斯弊。”(庚桑楚注)
“若夫任自然而居当,则贤愚袭情,而贵贱履位,君臣上下,莫匪
尔极,而天下无患矣。斯‘迹’也遂撄天下之心,使奔驰而不可止,故
中知以下,莫不外饰其性,以眩惑众人,恶直丑正,蕃徒相引,是以任
真者失其据,而崇伪者窃其柄,于是主忧于上,民困于下矣。”(在宥
篇注)
按庄子对于“迹”与“可尚之迹”并没有如此区分,而在庄注则截然别
为二事,以圣“迹”未为过,“其过则由乎可尚之迹”(马蹄篇注),在理
论上已经为本体论与认识论预伏下冥合之迹,合异而同之路了。然则从“所
以迹”到“迹”的统一,庄注又怎样“隐解”呢?这里的手法也相当巧妙,
乃在于把“冥”与“迹”之间,安置了一种介在的神人,虽然实际上似是而
非,并不可能有这样的内神外圣,而在理论系统上则说得一多、精粗、内外、
妙杂、真俗、天人,是“雨顺”的。前提是不存在的,但假定则由其自便。
逍遥游注是庄注中的用力之作,我们且把关于冥迹一致的诡辩录在下
面:
“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
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
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
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
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
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按当涂指曹魏),自必于有
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无对’,
故尧‘无对’于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其然邪?夫与物冥
者,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泛乎若不系之舟,
东西之非已也。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而不为天下之君矣。”
“均之无用,而尧独独有之,明夫怀豁者无方,故天下乐推而不
厌。。。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各得其‘实’,
又何所为哉?自得而已矣。故尧许之行虽异,其于逍遥一也。”
“尧舜者世事之名耳。为名者非名也。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
必有‘神人’之‘实’焉;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秕糠耳。”
“尧实‘冥’矣,其‘迹’则尧也。自‘迹’观‘冥’,内外异域,
未足怪也。世徒见尧之为尧,岂识其‘冥’哉?。。若乃厉然以独高为
至,而不夷乎俗累,斯山谷之士,非无待者也,奚足以语至极而游无穷
哉?”
这样看来,圣人虽然不是和“可尚之迹”相同,但总是一种“迹”,只
有“神人”之“实”,才把“圣人”之“迹”和“所以迹”合一,所谓“自
迹观冥”。“无对”这一名词还在梁漱溟唯心主义理论中引用来玩弄,但他
和庄注一样,都是要求什么“无心玄应,唯感之从”。因了有神作弄,才使
冥迹一致了。胠箧篇更说:
“夫圣人者,诚能绝圣弃知,而反‘冥’物极。物极各‘冥’,则
其‘迹’利物之‘迹’也。器犹‘迹’耳,可执而用曰器也。”德充符
注又说:
“欲以直理‘冥’之,冀其‘无迹’。今仲尼非不‘冥’也,顾自
然之理,行则影从,言则响随。夫顺物则名迹斯立,而顺物者非为名也。
非为名则至矣。而终不免乎名则孰能解之哉?故名者影响也,影响者,
形声之桎梏也。明斯理也,则名迹可遗,名迹可遗,则尚彼可绝,尚彼
可绝,则性命可全矣。”
这样一来,一方面圣人有迹,另一方面圣人又能以直理冥之,使名迹可
遗,于是乎由迹而无迹了。为什么圣人要有迹呢?据说这是无心任世而自然
成的。大宗师注说:
“天下之物未必皆自成也,自然之理亦有须冶锻而为器者耳。”(按
言黄帝之知等。)
缮性篇注说:
“圣人无心,任世之自成。成之淳薄,皆非圣也。圣能任世之自得
耳,岂能使世得圣哉?故皇王之‘迹’与世俱迁,而圣人之道未始不全
也。”
上面所举的圣人是虚拟的,这无异说是上帝下凡,体神于俗,故内外相
冥,无为顺有。本来述器作器的名法,没有不是人类主观“对物”的媒介,
也没有不是客观对主观的反映,绝对不能在主观和客观之间是“无对”的。
然而庄注却以为,圣人冥于内而游于外,居然能“用天下之自为”(山木篇
注),以直理冥之,透于名迹。名迹既立,又仅是一次的,过此以往,即非
遗“迹”。这个不待经验的一次一次创造的圣“迹”,固然不同于山林拱默,
隐逸独高,但天下并没有这样一次现成的全德。所谓“务自来而理自应,非
从而事之也”(齐物论注)的体用合一,乃是古今上下没有实证的事例。因
此,庄注不得不发挥“偶然”至上的真理。庄注的真理论是最荒谬的,凡“必
然”的东西都是在“迹”上,只有“偶然”的还可得“迹”以遗“迹”。德
充符注说:
“其理固当,不可逃也。故人之生也,非误生也,生之所有,非妄
有也。天地虽大,万物虽多,然吾之所遇,适在于是,则虽天地神明国
家圣贤绝力至知,而弗能违也。故凡所不遇,弗能遇也,其所遇,弗能
不遇也,凡所不为,弗能为也,其所为,弗能不为也。故付之而自当矣。”
“既禀之自然,其理已足,则虽沈思以免难,或明戒以避祸,物无
妄然,皆天地之会。至理所趣,必自思之,非我思也,必自不思,非我
不思也,或思而免之,或思而不免,或不思而免之,或不思而不免,凡
此皆非我也,又奚为哉?任之而自至也。”
一切行为思考的自当自至,都在一次一次的偶遇中妙手冥然而得之,如
果以偶然可以转化为必然,是谓“以不平,平其不平也,不平”,那就徇于
有为之“迹”。因此,至理又是无理的。骈拇篇注说:
“与世常‘冥’,唯变所适,其‘迹’则殉世之‘迹’也,所遇者
或时有盘夷秃胫之变,其‘迹’则伤性之‘迹’也。然而虽挥斥八极,
而神气无变,手足盘夷,而居形者不扰,则奚殉哉?无殉也。故乃不殉
其所殉,而‘迹’与世同殉也。”
“天下皆以不残为善,今均于残生,则虽所殉不同,不足复计也。
夫生奚为残,性奚为易哉?皆由乎尚无为之‘迹’也。若知‘迹’之由
乎无为而成,则绝尚去甚,反‘冥’我极矣,尧桀将均于自得,君子小
人奚辨哉?”
这样看来,遇之、因之、顺之,是所以“迹”到“迹”的统一,真理好
像“条件反射”的低级感应所反映的东西,没有真伪的区别,也没有阶级关
系的区别,只要不伤所谓“性”,即对于人类的思维能力不要增加与减少,
就是最高级的冥合:
“理无不通,故当任所‘遇’而直前耳。。。不能与至当俱往,。。
未见能成其事者也。”(人间世注)
“不问所受何物,‘遇之’而无不适也。”(大宗师注)
“‘因’而不作。”(齐物论注)
“‘因’共自摇而摇之,则虽摇而非为也。‘因’其自荡而荡之,
则虽荡而非动也。”(天地篇注)
“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无,故至人两‘顺’之。”(齐物论
注)
这种“无往而不因,无因而不可”之冥迹两会,是超乎认识的一种静寂
的委顺,即直接的偶会,应帝王注说:
“渊者静默之谓耳。夫水常无心,委顺外物,故虽流之与止,。。
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夫至人用之则行,舍之则止,行止虽益,
而玄默一焉。。。治乱纷如,居其极者常淡然自得,泊乎忘为也。”
“物来乃鉴,鉴不以心,故虽天下之广,而无劳神之累。”
一切有名迹可循的,不管是常人的所尚也好,贤人的所为也好,都有其
弊,都为有心之虑,而圣迹不然,是不留丝毫“履”与“迹”间的痕迹,故
“实冥”与“形迹”,只有“实”的自现,而无“名”的所现,思维活动只
是“物来即鉴,鉴不以心”的委顺。让王篇注说:
“许由之弊,使人饰让以求进,遂至乎之哙也;伯夷之风,使暴虐
之君得肆其毒,而莫之敢亢也;伊吕之弊,使天下贪冒之雄,敢行篡逆。
唯圣人‘无迹’,故无弊也。。。夫圣人因物之自行,故‘无迹’,然
则所谓圣者,我本‘无迹’,故物得其‘迹’,‘迹’得而强名圣,则
圣者乃‘无迹’之名也。”
因此,我们说冥迹之间的统一,是“圣”的假定在那里媒介,最后仍然
回到“无迹”,经过此一迂回,虽然肯定了儒家的“名教”,但完全是意识
上的自我统一,“应而非会”的“与我德游,非与我形交”的主观唯心主义
的自我对话。
由儒道双修,老庄和易传接合,便产生了庄注的时中的历史理论。关于
时变之理,有如下的话:
“当古之事,已灭于古矣。虽或传之,岂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
今事已变。故绝学任性,与时变化,而后至焉。”(天道篇注)
“卓者独化之谓也。夫相因之功,莫若独化之至也。故人之所因者
天也,天之所生者独化也。人皆以天为父,故昼夜之变,寒暑之节,犹
不敢恶,随天安之,况乎卓尔独化,至于玄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