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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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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现矣,非不欲现,器不致故自绝耳。然则丈六之与尺八,皆是众生心
水中佛也。佛常无形,岂有二哉?以前众患皆由有身,故令乐佛身也, 
然佛道迹交在有,虽复精粗之殊,至于无常,不应有异。”(注维摩诘
经,大正藏卷三八,页三四三) 
“夫色身佛者,皆应现而有,无定实形,形苟不实,岂寿哉?然则
方形同致,古今为一,古亦今也,今亦古矣,无时不有,无处不在,若
有时不有处不在者,于物然耳,圣不尔也。”(法华疏)

这样,归根到底,道生所谓的“佛”,乃是指实相而非指“人佛”,他说: 
“佛者,竟无人佛也,若有人佛者,便应从四大起而有也,夫从四大起而有
者,是生死人也。佛不然矣,于应为有佛无常也。”(大正藏卷三八,页四
一○)就谈真来说,佛是无相的实相,不生不灭,但它不妨有色身的幻有, 
而且感应万端。在这里,我们已经接触到道生的这一中心思想,归根到底, 
佛是这一实相,诸法也是这一实相,众生也是这一实相,一切差别性最后是
不存在的,心、佛、众生是三位一体的。
维摩诘经中说:“佛即是法,法即是众。”道生注云: 
“以体法为佛,不可离法有佛也。若不离法,有佛是法也,然则佛
亦法矣。” 
“亦以体法为众。”(大正藏卷三八,页三九八) 
“法”,一方面是幻有,但其实相则无生灭,佛之色身,同于幻有,而其涅
槃,则同于无生灭之诸法实相。因此,道生论“法”说:“从他生,故无自
性也,既无自性,岂有他性哉?然则本不自然,何有灭乎?故如幻”(同上, 
页三四八),涅槃亦然,“法既无常苦空,悟之则永尽泥洹,泥洹者不复然
也,不然者,事之靖也,夫终得寂灭者,以其本无实然,然既不实,灭独实
乎?”(同上,页三五四) 
正如诸法之有“本不自然,今则无灭”(维摩诘经语)的法性,众生亦
有佛性,而“诸法皆从妄想而有”(注维摩诘经,大正藏卷三八,页三五六), 
众生之佛性亦为妄想所蔽,因此,道生说:“良由众生本有佛知见分,但为
垢障不现耳”(法华疏)。不寗唯是,诸法之幻有与实相本来不二,众生与
佛亦本来不二,故说:“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泥洹。”(同上)所谓
人皆有佛性,人皆能成佛,当即由此义推出,此点因文献阙失,难以评论。
综观以上所论,道生的基本理论仍是离有无、去生灭的实相之论,并由
此诠解佛性、佛身等宗教问题。但应该指出的是,道生以此佛性的“本有”, 
为“自然”,为“理”,在形式上不是谈“空”而是谈“有”,不是明“本
无”,而是明“本有”,例如他说: 
“即生死为中道者,明本有也。”(涅槃经集解,大正藏卷三七, 
页五四六) 
“十二因缘为中道,明众生是本有也,若常则不应有苦,若断则无
成佛之理,如是中道观者,则见佛性也。”(同上)道生的“佛性”具
有“自然”与“理”这两种涵义,今析言之如下: 
(一)佛性本有,所谓“本有”是指佛性不因因生,无有作者,故即为
“自然”。道生释涅槃经“非因非果,名为佛性”,“非因果故常恒无变” 
说: 
“不从因有,又非更造也。” 
“作有故起灭,得本自然,无起灭矣。”(涅槃经集解,大正藏卷
三七,页五四八) 
又释“佛者即是佛性”说: 
“夫体法者,冥合自然,一切诸佛,莫不皆然,所以法为佛性也。” 
(同上,页五四九) 
(二)此“自然”亦即是“理”: 
“夫真理自然,悟亦冥符,真则无差,悟岂容易?不易之体,为湛
然常照,但从迷乖之,事未在我耳。苟能涉求,便反迷归极,归极得本。”

(同上,页三七七) 
“法性圆照,理实常存。” 
“常与无常,理本不偏。”(见前引) 
“智解十二因缘,是因佛性也,今分为二,以理由解得,解为理因, 
从理故成佛果,理为佛因也,解既得理,是谓因之因也。”(同上,页
五四七) 
“成佛得大涅槃,是佛性也。今亦分为二:成佛从理而至,是果也, 
既成得大涅槃,义在于后,是谓果之果也。”(同上) 
“理既不从我为空,岂有我能制之哉?则无我矣。无我本无生死中
我,非不有佛性我也。”(注维摩诘经,大正藏卷三八,页三五四) 
“本有”、“自然”或“真理”是绝对的东西,“性”与“理”的冥合,即
是说“悟”在一次而反本。
竺道生的这种“本有”的理论,结合他的离有无、即是非的处中不二的
基本理论来看,与僧肇的谈不真空并没有多大的差异,因为“本有”与“不
真空”都是绝对的无规定性的东西,所谓“真空”“妙有”,其涵义犹如黑
格尔所谓纯有与纯无那样不可分别。我们且抄引小逻辑中关于“纯有”的诠
释,或可有助于说明: 
“这种纯有乃是一纯粹的抽象,因此只是一绝对的否定。此种否定, 
同样地就其直接性而言,即是‘无’。”(重点号系原书所有) 
“因此便推演出对于绝对的第二界说:绝对即是‘无’。其实,这
个界说所包含的意思,不啻说:物自身是无确定性的,因此纯全是形式
而毫无内容的。或是说:上帝只是最高的本质,此外什么东西也不是。
因这实无异于说上帝仍然只是同样的‘否定’。彼佛教徒认作万事万物
的普遍原则、究竟目的和最后归宿的‘无’,也是同样的抽象体。”(页
二○二至二○三) 
“附释”中说: 
“今‘有’既只是纯全无确定性者,而‘无’亦复同样的没有确定
性。因此,两者间的区别只是一指谓上的区别,或完全抽象的区别,这
种区别同时又是无区别。”(页二○四) 
不用说,僧肇的“空”与道生的“有”,都是纯全的实相,同样无确定性, 
就此实相本身而言,即是本有,就实相之无相而言,则为“空”。二者在实
质上是无差别的,但僧肇所论是要说明此“空”,道生所论是要说明此“有”, 
其间固存在着说明上的殊途。
“本有”既为纯全,故对此纯全的认识,在理论上必然要倾向于顿悟而
非渐悟,刘虬无量义经序说:“生公曰:道品可以泥洹,非罗汉之名,六度
可以至佛,非树王之谓,斩木之喻,木存故尺寸可渐,无生之证,生尽故其
照必顿”(出三藏记集卷九),其意似同于涅槃无名论所谓“不体则已,体
应无穷”。汤用彤曾搜辑遗文,证道生顿悟之义有二:“(一)宗极妙一, 
理超象外,符理征体,自不容阶级,支道林等谓悟理在七住,自是支离之谈。
(二)佛性本有,见性成佛,即反本之谓,众生禀此本以生,故阐提有性, 
反本者真性之自发自显,故悟者自悟,因悟者乃自悟,故与闻教而有信修者
不同。”(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页六六八)这样的顿悟,撇开宗教的实
践,而仅从认识论讲来,是否定对象性的自我对语似的冥证,是唯我主义在
黑夜里惟把自己的反照当做灯塔的写意。

前面我们考察了魏晋以来佛学与玄学交融合流的概况。以后的佛学思想
尽管流注着玄学的血液,却已斩断了原来所胚胎它的魏晋玄学这一母体的脐
带。然而当它离开了原来所倚存的魏晋玄学而真正独立时,它的社会意义也
就削弱了,它只是当作宗教哲学而繁荣昌盛,而与作为宗教的佛学相辅流行。
在这一意义上,哲学史的传统材料,便重新经过改造,凝成了中国思想与佛
教哲学融合的各种宗教哲学的派别。宗教的教义发展成为中土的禅宗、天台
宗、华严宗等“诸宗”,然后又反过来影响了中国哲学的再改造,这一进程
在隋唐时代还在潜移默化地进行着,而在宋代的道学中才完全透露出它的消
息。
如所周知,宋代道学是受佛学(特别是禅宗)影响的,就其悠远的萌芽
形态来说,我们实可溯源于魏晋间佛学与玄学的合流,虽则说这两个圈并不
是直接相连的而是通过隋唐诸宗的发展而相衔接的。我们可以指出,宋代道
学的若干思想与论述、甚至其借用的术语范畴,在魏晋、晋宋间的佛学中已
不无痕迹可循:举例说,寂然不动、渊默而感应万端的本体,从安世高的禅
观系统以至僧肇、道生的般若学与涅槃学,从来便是一个主要的论题,而在
宋代则更以儒家的理论形式加以改造而提到道学的领域中来,如周敦颐谓: 
“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通书,圣第四)二程谓:“‘寂
然不动,感而遂通’者,天理具备,元无少见,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因不动,故言寂然,虽不动,感便通,感非自外也。”(二程遗书卷二)又
如以心本湛然,以有意欲所蔽而致昏乱。在魏晋以来的各派佛学中,为屡见
的论题,在宋代亦从儒家理论形式加以改造而提到道学的领域中来,如邵康
节谓:“任我则情,情则蔽,蔽则昏矣。因物则性,性别神,神则明矣。” 
(皇极经世观物外篇)杨慈湖以更多的佛学语调说:“人心自明,人心自灵, 
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不知方意念未作时,洞焉
寂焉,无尚不立,何者为我?”(慈湖遗书卷二)至于陆象山以“宇宙便是
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万物森列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
是理”,其义旨更接近佛学的论题。凡此种种,均可看出宋代道学与魏晋佛
学与玄学的悠远的历史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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