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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雀无声的院子里,前门后门关闭的闷响声听得人发颤。
宁氏还不曾见过这场面,因后面就男仆,再后边靠着墙还有家兵家将,越发将头低下,心想:老夫人要是敢在这些下人们跟前给她没脸,她就一头撞死在这里,看金家人跟宁家、跟皇后怎么交代。
有了底气,宁氏黄莺一般的声音响起,“祖母,什么事惹得您这么大火气?您别闷在心里。”
“放心,我不闷在心里。来人,用刑,今日有人说出实话,就罢手,不然,死一个是一个。”金老夫人冷笑。
宁氏一僵,只当要对她用刑,便想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作势就要向柱子上撞去,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只当有人来抓她呢,身子一动就要站起来,幸亏冷氏眼疾手快将她抓住,赶紧跪下道:“祖母,就算是用刑,也请祖母告诉孙媳妇孙媳妇到底哪里错了?”
冷氏紧了紧握着宁氏手腕的手,宁氏一怔,却见是对金老夫人身边的丫头琼树用刑,赶紧挺直身子跪好,眼角余光扫去,见竟是叫两个高大的武夫将琼树压在条凳上打,不禁吓得花容失色,一边极力扭开脸,一边忍不住偷偷瞄去。
“老夫人,奴婢冤枉!”琼树挨了一板子,只觉得身子骨都被那一板子打成两半,中间一截化成了齑粉。
“有什么遗言,快跟你老子娘说。他们三板子下去,保管要了你的小命。”帘子后,金老夫人平静的话传出,须臾,却是一声“这新茶好的很,给魁姐儿送去。”
“老夫人,魁姐儿要吃补汤,汤里有些药材,不宜吃茶。”丫鬟游丝柔声道。
“是我糊涂了。”
宁氏早听说金老夫人的心又冷又硬,前头一年只眼隔岸观火眼瞅着金老夫人对弄丢了金折桂姐弟的沈氏发狠,那会子她对金老夫人的手腕是钦佩不已,此时轮到她头上了,不禁吓得两眼发虚,听琼树又啊的一声,只挨了两板子,就昏死过去,不禁有些头重脚轻,心道金老夫人最好能对宁家说出个四五六来,不然,谁都别想好!
“快说,你把老夫人派人去找小姐、少爷的消息告诉谁了?”奉命棒打丫头的武夫将一桶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泼在琼树头上,琼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立时因身上的剧痛呻、吟哭喊道:“老、老夫人饶命,奴婢,奴婢跟二夫人说了。”
冷氏一震,终于明白金老夫人是为什么是发作了,忙道:“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二家的稍安勿躁,慢慢等着听。再给其他人用刑。反正院子里的人都不干净,挨个给我打。”
金老夫人素来易怒,但这会子她不急不躁的,叫宁氏、冷氏不觉毛骨悚然。
宁氏先前顶多见过宁夫人叫人掌掴丫头,不曾见过这血腥场面,忙道:“祖母,有话好好说,若是传扬出咱们家苛待下人”
“今日的人全部送官。咱们阁老府要是好名声,能许你们婆媳那样放肆?”金老夫人冷笑连连。
“送官也要有个名头,母亲——”冷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金老夫人自然会给个名头,那名头自然是对她们婆媳不利的,只要人一送官,她们婆媳的名声就毁了,今日金老夫人闹这么一出,显然是要满府里张扬她们婆媳有错处,有把柄落在她手上,好逼着她们乖乖地让出钥匙、账册,“母亲,下人有错,交给大嫂子去处置罢,魁星、蟾宫才回来,母亲叫他们陪着解解闷才是正经。大嫂子也闲着,就叫她来处置。”
金老夫人并不出声,武夫们上来七八个,四个人将金老夫人派出去寻人的人绑住压在条凳上,四个人轮流拿着粗大的板子去打。
挨打的人皮糙肉厚,挨了七八棍子才叫出声,又挨了几棍子,才喊冤。
“说,到底是谁叫你们回来跟老夫人说小姐少爷叫人挂在旗杆上了?”武夫们声音洪亮地喝道。
挨打的人叫:“小的明明看见旗杆上挂着两个小娃娃,清清楚楚地听人说是金家的小儿叫挂上去了。”
“还有力气说话,再打!”
啪啪的皮肉挨打声,听得宁氏、冷氏心惊肉跳。
宁氏瞥了眼冷氏,看冷氏心虚了,眼皮子开始跳了,她虽跟这事不相干,但冷氏是她婆婆,她们二人原就是一根绳上的,再者说,她乃是大家闺秀,金老夫人目中无人,叫她来看一群粗汉子打人,实在欺人太甚,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心一横,笃定了金老夫人不敢当真对她怎样,便重重地磕头道:“男女有别,孙媳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外男。如今祖母叫了一院子男人来孙媳不敢说祖母有错,但孙媳万万受不得此奇耻大辱!孙媳若有福气,就下辈子再来伺候祖母吧!”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去,就要去撞柱子。
冷氏巴不得宁氏闹出来,叫这案子审不下去,此时也不拦着宁氏了。
“死吧,死了抬着你找上宁家门,正好状告你一个谋害金家子孙,东窗事发、畏罪自裁。”金老夫人冷冷地说。
她的话一响起,宁氏就没底气再碰柱子了,哭道:“祖母,孙媳当真不知道这事,不光我,就连母亲,孙媳也敢打包票,她也是不知道这些的。”
金老夫人在帘子里招招手,帘子打开,游丝道:“请大少夫人进来。”
宁氏慌忙向屋子里走去,跪在金老夫人跟前,仰头道:“祖母,孙媳当真不知道那事——况且,弟弟妹妹们又没事,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金老夫人拿着帕子给宁氏擦脸,嗔道:“你这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多事不知道。附耳过来。”
宁氏将信将疑,见金老夫人忽地给了好脸色,赶紧将耳朵凑过去。
“萧家的萧综投靠宁王了。”
“大姐夫?”宁氏怔住。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听说你们宁家正准备也跟卫国公府来个‘亲上加亲’呢,好,好得很,要是萧家出事了,你们家正好跟我们家一起给萧家担着。”金老夫人拍了拍宁氏的肩膀。
“祖母?”宁氏满脸泪光,睁大眼睛看向金老夫人。
“扬州那边的事,就算太上皇、皇上也未必有我们家清楚。老婆子虽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闹得京城鸡犬不宁的能耐还是有的。你有胆子就撞死在这边,瞧瞧是金家披麻戴孝去宁家赔不是,还是皇后下旨不许宁家收了你的烂骨头!”金老夫人诡谲地一笑,又侧身靠在榻上。
宁氏吓得手脚发软,偏游丝伸手递给她一盏茶,叫她给金老夫人敬茶。
茶盏晃了晃,盖子撞在碗壁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宁氏一瞬间明白金老夫人前头一年不是畏惧皇后势力才由着她意气风发地在金家指手画脚,不过是没盼头,懒得管罢了。一边腹诽莫非金将溪不是金老夫人亲生的,一边赶紧将茶吹了吹递过去,跪坐在榻边,不敢替外头的冷氏求情。
连打了两个人,幸亏那些人嘴上严实,心知说漏了才是死罪,并未招认。可是冷氏听得头皮发麻,又心知今日已经颜面扫地了,于是说道:“母亲,儿媳房里人多事杂,今儿个老五就惹得父亲不高兴,儿媳琢磨着嫂子清闲,想斗胆叫嫂子管家。”
冷氏心想金老夫人求的不就是这个么,如今该让步了吧。
“再打!”金老夫人只吐出两个字。
冷氏在袖子里握拳,虽明知道没人敢看她,但还是觉得羞恼,仿佛此时受刑的人是她。
“是、是二夫人房里的阴成,是阴成偷偷将瓜州饿死的孩子挂在旗杆子上叫我骗其他人说”
终于有个人吐露实话了。
冷氏手脚发冷,盯着那道描画着烟雨图的竹帘,不住地安慰自己金老夫人不会当真将她怎么样。
跟在冷氏后面跪着的人微微有些骚动,不一时,就有人哭喊:“老夫人,这事跟我们不相干!我们实在不知情!”
“够了。看来是冤枉了几个好人,庞铮家的,叫人送他们好生回家,每人赏银二百两。再叫人跟阁老说,他们是好的,日后留着他们在身边跑腿。至于其他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看高踩低也在情理之中,待大夫人管事后,叮嘱大夫人多叫人盯着他们一些就是了,还叫他们在原来的位子上办事。至于,琼树、瑶山,送回家嫁人。”
“多谢老夫人恩典!”原本投奔了冷氏、宁氏的人只当金老夫人得知冷氏当真动了手脚,会将他们一并拉出去或打或卖,此时见金老夫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纷纷磕头谢恩。
“祖母,还有老五跟姜姨娘。”宁氏轻声提醒,用帕子点着眼睛,心想金老夫人在一日,冷氏是没有盼头了。
“姜氏。”金老夫人喊。
“婢妾在。”姜氏看了眼软趴趴的琼树,心里默念着老夫人千万要看在金朝枫的份上放过她。
“你家夫人后头三个月要替出征的大老爷、大少爷去家庙祈福,大少夫人是儿媳妇不好插手公公的事,二老爷就交给你照顾了。至于老五,叫那混账东西进来,定是谁苛刻了他的东西,才叫他心气不平。不然年纪小的弟弟妹妹能惹到他什么?”
姜氏初听金老夫人的话不禁暗喜,随后又想金老夫人打蛇不死,留下冷氏,是等着冷氏咬她呢;又看金老夫人话里明着为金朝枫开脱,暗指冷氏苛刻了金朝枫东西,又替金朝枫担忧,心里盼着金朝枫千万机灵些,别当真顺着金老夫人的话诋毁冷氏。
金朝枫却松了一口气,见自己没事,姨娘也没事,赶紧侧着身子向屋子里去。
冷氏依旧跪着,眯着眼瞥向身边不住跟金老夫人谢恩的下人,依稀听见帘子里金朝枫在金老夫人引诱下,嘀嘀咕咕地说“二哥哥要我也要母亲不给”,心里窝着一团火。
等院子里静下来,天已经黑了。
金将溪、金将禄、金朝杨等儿孙都赶了过来,见冷氏还跪着,心知金老夫人生气,便纷纷跟着跪下。
“母亲可曾用过晚饭?母亲身子要紧,叫她跪着,母亲且先吃饭。”金将溪已经知道冷氏叫人捏造假消息哄骗金老夫人的事,一时不知这捏造假消息,算是个什么罪名,若说冷氏谋害金折桂姐弟,又没到那份上;若说她是无心之失,谁又都清楚,冷氏就是故意的。
金老夫人嗔道:“吃饭?若不是问了老五,我还不知道原来他母亲那样亏待他!你们就是都瞧着我老了,就存心作践我的孙子。”
金将溪心里疑惑金老夫人原本不是要罚金朝枫的吗?
“老五,去将你父亲、叔叔搀扶起来。老二、老三,有道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知道你们人忙事多,但凭是怎样,也万万不能由着家里乱成一团。我今日且发下话,日后不管什么内眷外眷,但凡谁错了,就直接叫了护院来打她板子,自己个不要脸,还想叫谁给她脸?”
冷氏脸上又如挨了两记耳光,眼瞅着金朝枫眉眼里带着得意地出来搀扶金将溪、金将禄,心内冷笑:这个废物,老婆子是要捧杀他,亏得他还这样得意!看她从家庙里回来,不把他骨头拆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今日的事就这样过去了,谁都不许再提。日后一家子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好。都散了吧,你们在,我也吃不下饭。老二媳妇今晚上就去家庙,老二怕也没吃饭吧,叫老五姨娘打发你吃饭去。大孙媳妇也去。”
“哎。”宁氏见金老夫人自己把事闹得沸沸扬扬,转身又说家丑不可外扬,低着头向外去。
金将溪不敢逆着金老夫人的意思,只能随着姜氏带着老五去吃饭。
宁氏战战兢兢地陪着冷氏去收拾衣裳,待进了冷氏房里,见屋子里没人了,才抱怨道:“母亲怎做这个糊涂事!如今家里谁不要背后说母亲!”就算他们当初管家管的再好,如今被夺了管家权,也没人替她们抱屈,对着娘家,还不好抱怨金老夫人不公。
“谁能想到那丫头还能回来!”冷氏握着拳,一拳砸在小几上,手背上立时乌青一片,忙甩甩手,用另一只手去揉。
“祖母竟然这样偏疼大房!”宁氏打个颤,身上黏腻腻的,想是冷汗出多了。
“哪里是偏疼大房!是你大伯母没用,能被老婆子拿捏得动弹不得,老婆子才放心叫她管家。先前大房没人了,金家势必要落在咱们手上,老婆子想不叫咱们管家都不行!她定是看咱们不顺眼久了——论做小伏低,你我哪里比得上大嫂子!老婆子忍了很久,今儿个才一鼓作气地借着替大房两个小的出气作践咱们!”冷氏生了两男两女,体型丰腴,脸庞圆润,此时怒气冲天,气势更是十足。
宁氏因想冷氏要去家庙,日后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