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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皇贵妃没有被传谕换衣服,当然是留在宫里了。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鬼子进
来,不知将落到什么结果,所以各人有各人的心事,各人有各人的委屈。但所有
的人都如丧考妣,脸色青白。这时一个人由廊子里跪着爬进寝宫门,爬到老太后
的脚下,用头叩着金砖地,说:”奴才老朽无能了,不能伺候老祖宗外巡,先给
老祖宗磕几个响头,祝老祖宗万事如意。‘听说话的声音,才知道是张福。屋子
里所有的人都随着张福的声音痛哭失声了。老太后环顾四周,说:“宫里的事听
瑜、晋二皇贵妃的,张福、陈全福守护着乐寿堂。张福,听清楚,遇到多困难的
事,不许心眼窄,等着我回来!’张福双手捧着脸答应了。这是对张福说的话,
也是对大家说的话。庚子年老太后出逃前,在宫里这是她说的最后的几句话。就
这样领着人,向后走,绕过颐和轩,路经珍妃井,直奔贞顺门。
“贞顺门里黑压压一片人,是向老太后告别的,这都是后宫东路的太监、侍
女,由瑜、晋二皇贵妃为首跪着在两旁,她们只能送到贞顺门里,这是宫门最后
一道门,妃子是不许出宫门一步的。老太后脚刚迈出了贞顺门,瑜、晋二皇贵妃
便抱头大哭!”老宫女说完后长长地吁一口气。接着说:
八国联军军官屠杀义和团(2 )
“宫里的事,好多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测的,而且永远也弄不明白。例如珍妃
的死。老太后如果真的愿意她死,一句口谕,让太监拿根绳子,人不知鬼不觉的
就可以了却她的生命,对她死后还可以编些谎话,说她病死或畏罪自缢而死等等,
何必敲锣打鼓地非把她推到井里去不可呢?难道是老太后恨她入骨,临死前非要
看她挣扎一会儿不可吗?按照老太后平日为人的心理去推测,老太后是能干出这
种事来的,我在宫里时不明白,出宫后,和太监及其他姐妹们谈起,他们也都不
能明白。这是一。
“其二,究竟老太后出逃,事前有准备还是没准备?这是个谜。
“如果说她没准备,她的衣服鞋袜都是预备好了的,事先在李莲英那儿保存
着。是李莲英替她想出来的主意呢,还是她授意李莲英干的呢?可又真真是仓皇
出逃,说实在的,是极其狼狈。不敢打着老佛爷的旗号,不敢多带东西,更不敢
提皇家一个字儿,怕露了馅儿惹出麻烦来。要车没车,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
穿的。究竟往哪儿逃也没个准谱儿,带着一群人,听天由命。分明是一点准备也
没有,这是我亲眼看到的。这辈子也弄不清楚的是这两件事。年轻的时候,我自
信眼尖心细,但我始终也没有观察出究竟来。”
老宫女的谈话,时断时续,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北京俗话叫聊闲天。她在闲
谈中向我叙说了好多的事情,同时也把她的感受告诉了我,这是很难得的。她的
话也给我以启发。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猫捉住耗子并不马上把它吃掉,必须
尽情地耍弄一番,欣赏它那死亡前的颤,这是有力者对无力者的嘲弄,也就是残
忍性。西太后对于珍妃大概也就属于这一类吧!宫廷里的黑暗,老太后的狠毒,
我有了更进一步的体会了。
夜宿西贯市、——苦难的第一站(1 )
“后宫里一共有两个后门:出了御花园面对着神武门在中轴线上的叫顺贞
门,
顺着宫墙再往东走还有个后门,就是贞顺门。以这两个门为界限,门里属宫苑,
门外才属护军范围。前边已经说过,宫廷的规矩,妃嫔们是不许迈出宫门一步的,
所以宫人们送老太后只能送到贞顺门的门槛里头。——这几乎是生离死别的送
行,
如果鬼子进宫,各人的下场那就只有各人知道了。因此大家呜咽流涕,泣不成声,
并不是光想着老太后的安危,而是担心着自身的末日,所以也借机会痛痛快快地
哭两声。平日感情比较好的姐妹,都相抱抽咽,彼此相互嘱托后事,摘头花,捋
手串,对赠遗物。我和小娟子也接到朝夕相处的姐妹们各有七八份饰物,都是她
们偷偷地塞给我们的,好像我俩一定能活,她们必定会死一样。我这时心里感到
特别酸苦,回想小时候离家,不知宫里什么样,只当串亲戚,所以也不知道离别
味。这是我有生第一次尝到离别使人心酸的味道。——现在想起来也让我流眼泪。
这儿离珍妃死的井很近,抬眼就能看到,我又有些发颤。
“我泪眼模糊地出了贞顺门。一抬眼皮就看到一溜摆着三辆车。两辆轿车,
一辆铁网子的蒲笼车。其中一辆很整齐,像是宫里的车,但中腰帷子前面的帐子,
都已经没有了(我不认识老太后的车),另两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雇来的
趟子车。所谓趟子车是指拉货拉人做买卖论趟数给钱的车,是由大车店里雇来的。
当时各大宅门里都有自己特备的华贵的轿车,争奇斗富,皇宫里当然也有特
用的轿车。平日夏天里,我们去颐和园常坐的车,叫大鞍车,非常讲究。一律是
纱帷子,四外透风,更有帷子在外面中腰加上一圈燕飞(也许叫飞)。那是一尺
多长的软绸子,犄角用短棍支起来,像女孩子留着刘海头发一样,围在车的三面,
约一尺上下长,和出廊的房子似的。就是没风的天气,车走起来,四外短绸子飘
动,也让车里坐的人感到有阵阵的凉风。在马的上边更有一丈多长一块遮阴的帐
子,跟车顶联接起来,和车顶子平行与车辕子同宽,用漆好的帐竿子支起来,把
竿的两端卧在车辕上的铜臼里,车帘子四周镶纱,中间一块玻璃。坐在温州草席
的软垫子上,紫胶车配上栗子色的走骡。车走起来,坐车的人像坐在穿堂门里一
样,凉风阵阵吹在身上,车也漂亮,人也舒服。我们当侍女的平常都坐这样讲究
的轿车。可今天老太后要出远门,偏偏要从大车店雇车。虽然是洋鬼子打进城来
了,正值兵荒马乱的时节,但以老太后的尊严,发道口谕,让预备几辆轿车,还
是不难办到的。这其中必然另有门道。这些想法,也不过是片刻的工夫,我不敢
多想,天威难测,在生死关头,丝毫也大意不得。
“眼前的轿车根本没车帐子,跨车辕的人就要整个挨日晒受雨淋了。车围子、
车帘子全是蓝布做的,谈不到通风的条件,里面坐车的人会憋得难受的。蒲笼车
也一样,车尾用芦席缝起来,活像鸡婆婆的尾巴,在后面搭拉着。然而,我们把
生命完全寄托在这三辆车上了。
“迈出贞顺门后,就自动地按次序排列起来,因为衣饰都变样了,要仔细看
才能辨认出谁是谁来。皇后是缸靠(褐)色的竹布上衣,毛蓝色的裤子,脚下一
双青布鞋,裤腿向前抿着,更显得人高马大。瑾小主一身浅灰色的裤褂,头上蒙
一条蓝手巾,裤子的裤裆大些,向下嘟噜着,显得有些拙笨。三格格、四格格、
元大奶奶,都是一身蓝布装束,头上顶一条毛巾,由后看,分不出谁是谁来。最
惹人注目的还是老太后手下的哼哈二将,李莲英和崔玉贵。
“崔玉贵这两天很少见到他,主要是他成了内宫的护卫,带领着青年太监日
夜巡逻后宫里的几条重要街道和门户。这是个极重要的差事,等于老太后的贴身
侍卫,不是特殊信任得到恩宠的人,不会交给这样差事的,所以这时候的崔玉贵
感到特别露脸。现在让他跟车出走,他也明知道是让他起着护卫的作用。他和李
莲英不同,狗肚子盛不了二两油,由后看他,只见他的后脖梗子来回地扭动。这
是他内心得意的表现。他装扮成跟车的脚夫一样,短衣襟,小打扮,一身毛蓝裤
褂,腰里结一根绳子,把汗手巾挎在腰上,辫子盘起来,用手巾由后往前一兜,
脚底下一双登山倒十纳帮的掌子鞋。活脱脱的一个苦力,像真正是挺胸拔肚30
多
岁的一条车轴汉子!别人都担惊害怕,和犯人去菜市口差不多,可他认为这是他
卖命的时机到了,比起李莲英来神气多了。
“李莲英这些日子特别发蔫。义和拳失败了,他原来是同情义和拳的。他每
天由外面急匆匆地来,向老太后禀告点消息,又匆匆地离去。老太后对别人报的
消息不听,只听他的消息。他这两天的脸越来越长了,厚嘴唇也越撅越高,两只
胡椒眼也不那么灵活了,肉眼泡子像肿了似的向下垂着。今天外逃,他有自知之
明,九城里头谁不知道紫禁城内有个李莲英啊!他的长相全城的人都知道,所以
他要好好地伪装一番。首先要把头藏起来。他戴起一顶老农民式的大草帽子,宽
宽的圆边,把草帽的两边系上两条带子,往下巴底下一勒,让两边帽檐搭拉下来,
遮住了自己的脸。穿一身旧衣服,活生生地是跟车伺候人的老苍头。平常的三品
顶戴也没用了。
“摆在眼前的问题,很明显的是车少人多。
夜宿西贯市、——苦难的第一站(2 )
“站在老太后东边的是皇上、大阿哥,还有一位年轻男子我不认识,后来才
知道他是贝子溥伦。站在老太后下手的,是皇后、小主、三格格、四格格、元大
奶奶。我们丫头群里,有娟子和我,两位格格合带一个侍女,皇后带一个侍女,
加起来男的是三个,女的有十个,还不算太监。三辆车哪能坐这些人!两辆轿车
最多只能坐六个,剩下就要挤在蒲笼车里了。现在好比船到江心,能有地方坐下
去不死,也就很知足了。老太后开始发话了:”今天出门,谁也不许多嘴,路上
遇到什么事,只许由我说话。‘说话的时候用眼睛盯着大阿哥。大阿哥这个人是
不懂得深浅的,年纪最小,仅15岁,所以老太后特别注意嘱咐他。大阿哥的爸
爸
是端王爷,军机的领班。他的叔叔是澜公爷,是当时的步军统领,都是捧义和拳
的,烧西什库教堂子,打东交民巷全是他哥俩带头出的主意。大阿哥自出娘胎也
没受过委掘,就怕老太后,老太后真用鞭子狠狠抽过他,他是个浑小子。如果遇
到意外,他冒冒失失的一嗓子,拍胸脯,充大爷,露了馅儿,大家跟他一起倒霉,
这也是老太后最担心的事。最后老太后吩咐上车。皇帝一辆轿车,由溥伦跨辕。
老太后一辆轿车。由小娟子陪着,外面溥(大阿哥)跨辕,把他放在老太后
车上,也是因对他不放心的缘故。皇后、格格们只能都挤在蒲笼车里了,黑压压
的一车人,我没有地方可坐,只好坐在车尾部喂骡子用的料笸箩上面。就这样,
大约在平日每天上朝的时间,老太后第一辆车,皇上第二辆车,蒲笼车第三辆,
匆匆地出了神武门。
“我要特别说明白,这是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的早晨。这一年闰八月,节气
都要靠后,七月二十,也就相当平常月份的七月初。热季雨季都还没过,天上是
阴沉沉的,东边天上两块黑云。
“车出了神武门就拿不定主意往哪个方向走了。往西过了景山,又顺景山西
墙往北奔后门(地安门)。这我是认识的,过了地安门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突
然,看见一个骑耗子皮色骡子的人到老太后车跟前,细看才知道是崔玉贵。大概
是碰到军机处的人,他认识,请示老太后召见他不?又看那个人下车请了个安,
大高个儿,膀大腰肥。老太后大概让那个人前边远远地开路,所以他上车很快地
就往前走了。听说是奔德胜门。正巧在鼓楼遇到一辆轿车,崔玉贵认识,说是澜
公爷的,于是让出来,给皇后小主坐。我们全是北京长大的,可谁也不知道北京
城是什么样儿,现在又不走大街,专找僻静的胡同走,泥水很多,我蜷伏在料笸
箩上,弯腰屈背,那个罪是可想而知的了。不久,就沿着城墙根走。
“到了德胜门脸,逃难的人群就非常多了,大篷车,小轿车,骡驮子,驴车,
都是听到洋人进城往乡下逃的,大家嘈杂杂地拥挤在一起。照这个情况,傍晌午
也出不了城。后来,还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大高个子给疏通好了,让我们的车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