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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张旧席,任何陈设也没有。最主要是只有男厕没有女厕,半夜时有人进院给
缸里挑满水,灶里加些劈柴,白天见不到一个人。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一夜。总
算还好,能给点吃的,不致挨饿了。
“车驾又要出发了。这是七月二十三日卯正时分。天气阴沉沉的,有些凉,
不像关里那样闷热了。只是老太后、皇上、皇后、小主、三位格格和我们,都是
单衣单裤,又被雨淋湿了,夜里冷得打哆嗦。我和娟子只好到西跨院伙房里,一
来给老太后烤衣服,主要是烤袜子,二来我们也取取暖。两天的时间,我们已经
变成灶下的蓬头鬼了。哼,王公大臣们一个有良心的也没有,皇上仍穿着旧青布
长衫,护军的绿色裤子,一点倒换的衣服也没有,他们不肯脱下自己的衣服,替
皇上换一换。我们当丫头的亲眼看着皇帝受苦。咳,食君之禄……此话他们只会
讲给别人听。
“老太后要启驾了,轿子抬到院子中央,大臣们由各角落里钻出来,恭送老
太后启程,依然出东门。冷冷落落的,没有一点仪鸾的排场,蓝呢子小轿是第一
个,皇上的驮轿是第二个,皇后的驮轿是第三个。李莲英病了,特赐让他坐驮轿,
排第四个,我们侍女的车紧跟驮轿后。其余顺序是大阿哥、小主、格格,就这样
一溜长龙似地出发了。早晨吃的是黑馒头冬瓜汤,只知道有人送来,不知道由什
么地方送来的。
从昌平到怀来(6 )
“出了东门,沿着城墙走,绕道走上了京绥通路。这时路上的败兵游勇多起
来了,三五成群接连不断。他们碰到我们的车,并不愿意让路,和我们车队抢路,
掺在一起走,我们也没办法,给我们带来很多不方便。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据
说快到怀来境界了,天忽然下起大雨来,比昨天的雨还大,有风,雨铺天盖地向
下洒来,雷又响又脆,闪电一亮,雷就紧跟着劈下,惊得骡子的耳朵都立起来。
风卷着雨点,把车帘子揭开,简直等于往身上泼水。娟子和我把车帘子握紧,
略挡住一些雨。更可怕的是,车当然是不能走了,有几个败兵,没处可躲,钻在
我们车厢底下。天哪!他们要起歹心,乘这大雨的时候,喊都喊不应,若上车糟
蹋人该怎么办啊!九死一生,我们什么办法都想到了。想得最多的是老太后平日
在万万人之上,可今天怕是连两个贴身的丫头都庇护不了。我们两个死死地按着
车帘子,大气也不敢出,用耳朵细听车厢底下的声音,心都跳到嗓子眼里,吓得
浑身乱哆嗦。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们逃亡路上最悲惨的时候了,我不说出来有
谁能够知道呢?
“雨由大变小,天虽然不开晴,雨点总算变成细丝了。轿车拖泥带水地向前
走。这时我俩只希望车走,虽然不知道去往哪里,无论如何也比败兵蹲在车厢底
下强得多。眼见马路旁有两间屋子,窗子洞开着,像两个黑窟窿,门口外有一眼
井,井台下有一个大草帽,雨后正随风掀动。车把式一阵心血来潮,打算捡这个
草帽。可是一掀,妈呀,赶紧放手往回跑,原来那是个死尸,蝇子乱爬,被人杀
死的,埋在井旁边,只露着个头,满脸是血,草帽系在颈子上。车夫往回跑的时
候,摔得满身是泥,这更增加了我们的惊恐。那个时候,小命说完就完。我俩只
能屏息敛声,听候命运的安排。自从出了西贯市,沿途土井并不少,但我们渴死
也不敢喝那里的水,一来雨大,水井的水往上涨,一伸胳臂就能够着水面,黄汤
绿沫,看着就恶心。更重要的是井里头往往有死人,不是一个人头,就是一具死
尸浮在上面。这是车夫告诉我们的,他们也不喝这里的水,甚至饮牲口连骡子都
不喝。我们沿途的艰苦就可想而知了。
“我永远也忘不掉七月二十三日,巳末午初时刻,来到一个大镇上,那就是
榆林堡。如果说前两天过的是阴间,到这里就算还阳了,娟子我俩管这里叫阴阳
界。
“第一是,这里有地方官前来接驾了。
“第二是,有从北边来的军队前来护驾了。
“我们当侍女的,没有说三道四的资格,只能用眼看,用耳听,一年到头,
说不上几句话,每天必须把‘是’挂在嘴上。但是我伺候人时间长了,养成察颜
观色的本领,现在一到榆林堡,地方官戴着朝珠穿补服,迎面跪着来接驾,老太
后自然是眉开眼笑。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一个听人喊万寿无疆惯了的人,自
从一出宫门,没有人理,没有人瞧,是多么难受啊,现在又有人跪在面前了,心
里的舒服劲是可想而知的。我们三天来的紧张气氛也随着消失了。
“榆林堡离怀来县有30里,是延庆和怀来交界的地方,县官亲迎30里来接
驾。
这位县太爷是很有章法的,向着第一乘轿子、第二乘驮轿报名跪接以外,向
第三乘驮轿请了个跪安,对余下的轿车并不答理,起身上马,头前引路,进入街
里。
可见这是暗中有人指点,才知道第一乘轿子是老太后,第二乘驮轿是皇上,
第三乘驮轿里是皇后,余下的就可以不闻不问了。
“堡子的规模并不大,一条正街,路北有三家骡马店,这是给差夫驿卒预备
的,足见当时差役的频繁,现在冷落了,各家的门都紧闭着,街上很多乱兵,骡
马粪的气味刺鼻子,雨后满街流泥水。老太后被引到尽西头一家大的栈房里,这
是北房三大间,一明两暗,别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台阶特别高,屋子中间有茶几、
椅子、铺垫,堂屋东西两壁是木头隔扇,门口是竹帘子,墙上挂着字画,看得出
来,这是一个没遭劫的屋子。
“夏天的中午,虽然没出太阳,但特别闷热,苍蝇又多,直叮脸;院子里的
蜻蜓乱飞,使人心发烦。我们出来进去舀洗脸水,打漱口水,要特别小心,一来
地滑,二来台阶高,会绊个跟头,好在这个地方烧火用炭,而使水很方便。据说
这儿三个店原来都准备好三大锅绿豆小米粥,熬好了等候御用,可是都被乱兵饥
民给抢光了,任凭怎么拦挡也拦挡不住,只有这个院里还剩下一点锅底,是再三
央告才留下的。这时乱兵成帮结伙,由店前经过,俗话说,有势力的怕不要命的,
这都是些亡命徒,谁也不愿意招惹他们。
“老太后就在漱洗完毕以后,召见了这位地方官,我们躲在东暗间里,李莲
英引进来的这位地方官大概是南方人,说的话听不清也就记不清了,只记得说话
带丝丝的口音。老太后很夸赞他一番。当然,在兵慌马乱的年月,出县城30多
里
路,酷暑的天气里,又冒着大雨,到两县的边界上亲自恭迎圣驾,乱世识忠臣,
这种赤诚的心,实在难得。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昨天到一个县(昌
平县),放枪把我们赶走,今天到怀来,郊外亲迎,怎能不让老太后感动呢!
“不一会儿,厨役送豆粥来了,由皇帝的内监接过来,只是每人一中碗,并
无别的食品,先送的两碗里还有细丝咸菜,其余的连咸菜也没有。可怜的午饭,
根本没筷子,老太后让取秫秸杆来,这已是两天来司空见惯的事了。吃完粥后,
老太后照例要走一走,忽然看见我在旁,说‘荣儿有水烟吗’?我说,‘水烟、
火镰全没丢,就是没烟袋’。李莲英赶忙去找,恰好地方官在店门口,跟他说清
楚,很快就送来了。老太后问些闲话,内监侍女都在旁,并不避讳。太后说:”
这回出来十分仓促,皇帝、皇后、格格们都是单身出来,没有替换的衣服,
你能不能给找些衣裳替换一下。‘县官跪着回禀说:“微臣的妻子已经亡故,衣
服箱笼多寄存在京城里,只有微臣的姐姐姐夫随臣游宦到这里,臣母尚有几身遗
物,还在臣的身边,皇太后不嫌粗糙,臣竭力供奉。’看来这位县官很识大体,
说的话很娓婉动听。老太后让他平身,又低声对他说,‘能找几个鸡蛋来,才好
’!
县官说,‘臣竭力去找’,说着请跪安退下。过了片刻,县官亲自用粗盘托
着5 个鸡蛋并有一撮盐敬献给老太后,并说各家住户,人都跑空了,只能挨户
去
翻,在一家抽屉里,找出5 个鸡蛋,煮好后献给太后。又说,臣知道老太后一
路
劳乏,特备轿子一顶,轿夫都是抬轿多年,往来当差惯了的,请老太后放心等等。
这期间我们洗手给老太后剥好鸡蛋。我们隔着帘子看县官,大约35岁上下,清
瘦
脸,很稳重。老太后让他下去休息。老太后一口气吃了3 个鸡蛋,大概是惊恐
的
心已经过去,两天来又没好好吃饭,把剩下的两个鸡蛋让李莲英献给皇上,别人
都没有份,这是老太后特意表示对皇上的爱敬。老太后吃完鸡蛋又吸几管水烟,
重新洗脸擦背,疲劳总算赶走了些,开始传呼起銮。
从昌平到怀来(7 )
“老太后坐怀来县备的轿子,皇上坐延庆州备的轿子,皇后、小主同一乘驮
轿,大阿哥和溥伦贝子同一乘驮轿,李莲英一乘驮轿,余下顺序而行。出了榆林
堡,途经各处村落,更是残破不堪了,门窗户壁没有一处整齐的,都被残兵败卒
给破坏了。他们有什么抢什么,如果门锁着,就把窗户给掏开,墙也坏了,篱笆
也倒了,破棉絮烂褂子全给扔在路边上,他们像蝗虫一样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一
群接着一群地吃,把老百姓的东西吃干净算完,这是我们亲眼见到的。
“要说一点不是我应该说的话了。
拜见李莲英,一口一个大叔,叫得又响又脆,李莲英平白添了这样一个有军队的
侄子,也是求之不得,有了他可以随自己的手心转;而岑呢,有了李也可以上边
通天,差事一定当得红火,本来就是顺杆爬的人,抱住这条粗腿,就一定会飞黄
腾达。两人一拍即合,人得喜事精神爽,因此李莲英也就不发蔫了。从榆林堡开
始,这两位令叔贤侄就密切合作,直到辛丑回鸾,岑春煊所以能当保驾的近臣,
实在是李莲英保荐的。李更长期给他说好话,岑春煊才一直恩宠不衰:不到半年
就升到陕西巡抚,后来当两广总督了,这都是从榆林堡喊大叔开始的,不要小看
现在这个小镇甸满街流黄泥汤子。这段公案,我们当侍女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骨子里的事,往往不容易猜透。这也是我们不应该说的话。总之,子承父业,岑
毓英总算教子有方。俗话说得好,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不说闲话了,还是书归正传吧。
“从怀来县官接驾起,王公大臣们就撒了欢了,首先是快马加鞭先察看老太
后驻跸的地方,再察看各王公大臣的公馆如何,弄得乌烟瘴气,跟夜宿西贯市时
的鸦雀无声不同了。自榆林堡启驾到怀来县城30里的路上,探马往来就有两三
次
之多。娟子说,他们又还阳了。未初离开榆林堡,申正已经到了怀来县城。这是
小县,城里街上满是鹅卵石,非常难走,坐在轿车里简直骨头都要摇酥了。偶尔
有两三家门外贴出红纸来,表示迎驾,一看就明白,这是县太爷的主意。老北京
有句俗话,‘燕九挂灯笼,冷冷清清’,本来正月十五已过,应个景儿罢了。
“老太后、皇上的轿直抬到官衙门里内宅门口。这位县太爷很会办事,把整
个官廨腾出来,作为临时驻跸的行在,显得异常尊敬也显得格外亲切,又容易保
卫。他手下也有一帮得力的人,虽然说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但他们把门庭院落
收拾得干干净净。正房三大间,老太后临时住,这大概是县官的卧室,陈设不多,
“李莲英不是临离开宫的时候就发蔫吗?半路上下大雨不是又病了吗?现
在
又扬气起来了,就因为来了个护驾的岑春煊,一口一个大叔,把李莲英喊得扬气
起来。我和娟子同样有这样的看法。
“我们足不出户,又聋又瞎,唯一的消息来源是听小太监的,他们有话存不
下,有点消息必定悄悄地告诉我们才算舒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