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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一到夏天就亲自动手炮制。要制,就要天下第一。天坛、颐和园后山,都
有这种草,足够老太后制药用的。过了端午节,就要开始择采了。益母草有野麻
似的长碎叶,高粱粒大小的白花,刚开的时候,花苞上微微带点藕荷色,三尺上
下高的茎干,一株一株的很多。老太后晚年也常吃这种药,说是活血润肠提气的。
为了挑选方便,我们选择适当的地点,在靠后山近的画中游的西廊子底下。
夏天,风从南边吹来,舒舒服服的,地点又适中,又能讨老太后的喜欢,所以老
太监张福也时常来。小太监给张福沏上碗茶,他吸着关东烟,指挥着我们怎样挑
选。我是值完夜以后,睡醒觉,常到这里来的。碰巧,在割的益母草里有棵大麻
——不是蓖麻,不是野麻,叫臭大麻。大大浓绿的叶子,像手掌似地伸着。雪白
钟形喇叭口的花,向上有两个未成形的果实,有小酒盅大小,圆圆的,用手一搓,
叶子有股臭味。老太监张福惊讶地说:“呀!这是难得的好药呀!也是我的救命
恩药呀!‘他自己说漏了嘴,我们就问他为什么是您的救命恩药呀?
“老张太监深深地叹口气说:”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咱们老
祖宗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太监就占了这第一条。谁要揭太监的短,我们
就骂他不是吃人饭长大的。咱们大清国列祖列宗,对太监是天高地厚的,太监犯
罪轻易不送菜市口,体恤我们已经挨过一刀了。我们非常的惨啊,没法细跟姑娘
们说。‘张福断断续续对我们说了这些话。我们用眼睛看着他,等他说下文。
“‘我的老家在直隶南部河间府。我们那地方非常穷,盐碱地不产粮食,人
们穷得没办法,所以当太监的特多。因为世代相传,当太监的人多了,于是也就
出了相当高明的净身师,人们尊称他们为把式,俗称刀儿匠。
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一个太监的自述(2 )
“‘净身师是父子相传的,据说各有绝招,但秘密决不传给外人。净身师对
于太监等于和尚受戒的师傅,是终身的师傅。要净身的人,先要磕头拜师,然后
才能净身。不管以后有怎样的荣华富贵,净身师都要享受最高的奉敬。拜师的礼
物最普通的是一个猪头(或一只鸡)、一瓶白酒。另外,现钱多少要看家庭的贫
富再商定,多半无现钱只是指着孩子本身说话,等将来有了升发,忘不了师傅的
好处。
“‘净身师要和净身者的家长或代理人订立合同的,当时叫文书。请上三老
四少作为证明人,写明自愿净身,生死不论,免得将来出了麻烦,净身师跟着吃
官司。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净身师等于投一笔资,等这个被净身的孩子将
来有了发迹,可以捞上一笔钱。所以净身师现在搭点辛苦,赔上几个钱,也不在
乎。只要这张文书写明白了,标明”自愿净身,分文不取“,后报自然是言外的
事。可是私下交易,也有两种价钱,保活的是一种价,管阉不保活的,又是一种
价。
“‘净身的人至少要准备这些东西:
“‘一、30斤小米,这是一个月的吃粮;
“‘二、要几大篓玉米骨头(把玉米粒搓掉后的棒芯,烧炕用);
“‘三、芝麻秸几担(烧成灰,清除秽物用,洒在下体部分地方,因芝麻秸
灰最细,不烧皮肤);
“‘四、半刀窗户纸(50张,糊好窗子,使不透风)。
“‘我的家最穷,穷到活不下去的时候,死活也就不在乎了。向左亲右邻化
缘似地凑了20多斤小米,担了几担柴,糊糊窗子,央求师傅给阉割。就这样听
天
由命,任凭死活了。拜完师以后,师傅就把我领回他自己家里去。
“‘净身需要选好季节。最好是春末夏初,气温不高不低,没有蚊子和苍蝇
最合适,因为下身不许穿衣服。
“‘净身的屋子在卧室外一个小单间,是用破砖和碎坯垒起来的。乡下栽白
薯先要用热炕加温发芽,净身室就和白薯炕一起两用。炕面必须用砖铺成,一个
来月的大小便,经常会洒在炕上,不用砖铺是不成的,用土坯就会变成泥浆了。
净身的人要像鬼叫似地嚎三四天才能过去,不是单间谁家也受不了。
“‘净身屋子的炕上放有一块门板,很窄,仅够一个人躺下用的。两头用砖
垫起,离炕有四五寸高。木板周围是稻草,潮漉漉的。净身的人要在一天前不吃
饭,便于手术后一两天不大便。这时候大麦已经拔节了。找好新的长一点的大麦
秆,剪好了,剪口处要圆溜溜的。新大麦秆条软,有水份,留作插入尿道用。门
板中间有个洞,用块活板,可以启闭,为解大便方便。门板上中下都有套锁,把
被净身人的手、脚、大腿都牢牢地捆住,因动手术时不许乱动,动完手术后,更
不许用手乱摸,怕感染溃烂。
“‘该正面说说臭大麻了。
“‘臭大麻夏天长得很少,除非在山的阳坡面上。到立秋以后,废土堆上,
墙角乱砖瓦边上,就会自然长出来了。它们都是零星的单株生长,越到秋凉越茂
盛。药用的大麻不是新鲜的,前一年秋后,把大麻连根拔出来,扔在房顶上,经
过日晒和严霜打过,然后保存起来备用。主要是用它的叶子。另外,有艾篙、蒲
公英和金银藤,以备熬汤水,把下身洗干净。师傅把我带到他家,不是请我当客
人,而是让我给他当仆役。这些琐碎的事,全是由我来做。我是自己挖坟,用自
己挖出来的土来埋自己。当时我已经是7 岁的孩子,差不多的事情都明白了,
心
里有说不出的苦滋味,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净身师要准备好两个新鲜的猪苦胆,这在他们是很容易办到的,因为他
们是劁猪、骟马、割人的混和职业者,跟屠夫们都有牵连。煮臭大麻的时候,要
同时煮两个鸡蛋,煮的时间越长鸡蛋越硬越好。
“‘记得小时候跟随爸爸放羊,到过年过节时要赶着羊送到屠宰场去宰,我
爸爸当长工,这种下等活都是他分内应该做的事。因为羊一到屠宰场外闻到血腥
味,预感到不好,打死它也决不往前走了,必须用绳子拴在羊头上,用力拉进屠
宰场。我常常帮爸爸拉羊。现在轮到我挨宰了,可我像羊那样的抵抗权力都没有,
乖乖地洗完了下身,喝了煮好的大麻水,自动躺在床板上,静等别人的宰割。自
从订立了生死合同以后,亲人就不许沾边了,7 岁的孩子也懂得一些事情,知道
哭死也没有用,眼泪只能往肚子里流。我一出娘胎妈妈就死了,哥哥姐姐又多,
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人,哪里有饭给我这个多余的人吃!我躺在床板上就这样胡思
乱想。
“‘喝了臭大麻水以后,脑子就晕晕糊糊的,肉皮发胀发麻,好像身上任何
部位的肉都在颤动。我小的时候很淘气,玩过蛇,把旱烟袋里的烟油挖出来,塞
在蛇的嘴里,不一小会儿蛇的全身都抖起来,我想我现在就像蛇吃了烟油一样!
旧烂纸糊的窗户本来是黑乎乎的,这时屋子比较亮堂了,太阳已经爬满了窗
子,到了阉割的时间了。
“‘我顺从地被捆好了手脚,腰部被绑得紧紧的。一副旧的绑腿带把眼睛蒙
上,把芝麻秸灰洒在身底下,也洒在床板子上,把猪苦胆劈成两片,两个鸡蛋剥
好了,还有大麦秆等,放在头旁边。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开割了。我像挨宰的羊
一样,浑身每块肉都在颤动。不知为什么,感到屋子特别冷,上下的牙齿都在打
战。
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一个太监的自述(3 )
“‘开始动手术了,分两个部位进行。
“‘第一步,先割丸。在球囊左右各割开一个深口子,是横割不是竖割,主
要是先把筋割断后再进行挤,要把丸由割口挤出来。挤是奇疼无比的,但也有绝
招。当割开的时候,临挤前把一枚剥好的煮鸡蛋,塞在嘴里,堵在我的嗓子眼上,
喊叫不出来是小事,主要是蹩得不能出气,简直就要蹩死了。于是就浑身用力,
身子打挺,小肚子往外鼓。利用我拼死挣扎的一刹那,就把丸挤出来了。这时把
片好的猪苦胆贴在球囊两边,猪苦胆黏乎乎的,可以止血消肿。不知为什么,我
全身都出冷汗,觉得连头发根底下都是汗珠。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第二步是割势(太监叫辫子,可能是鞭子的变音)。这是技术活,如果
割浅了,留有余势,将来内里的脆骨会往外鼓出,那就必须挨第二刀,俗称’刷
茬‘,刷茬的苦不下于第一次挨割;如果割深了,将来痊愈后,肉会往里塌陷,
形成一个坑,解溲时,尿出来呈扇面状,会一生造成不方便。十分之九的太监都
有尿裆的毛病,大都是阉割的后遗症。净身师割完丸后,磨一磨刀。然后他把阳
物用手指掐了掐,将根部掐紧,又让副手往我嘴里塞一个又凉又硬的煮鸡蛋,把
咽喉堵住。我觉得下部像火钳子夹似的剧疼,一阵迷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就是片刻的工夫,下身感到火烧火燎地难受,此时已经割完,插了一
根大麦秆,把另一个猪苦胆劈开,呈蝴蝶形,敷在创口上,只留一个容大麦秆的
洞。最后,用一片刮好了的窄木板,放在我两腿中间,把球囊托起来。这时我浑
身哆嗦,连腮边肉都觉着在跳动,嗓子像火一样干辣。过了很长时间才进来一个
人,我求他给点水喝。他用一个旧皮球,皮球上边剪一个小圆洞,就用它来吸水。
瓦罐里是我早晨煮好的臭大麻水,足够我两三天喝的。
“‘要说净身师有慈悲的心肠,我是不相信的。手术前喝大麻水,目的是让
我迷糊,好做手术。手术后还喝大麻水,为的是让我泻肚,大麻是泻药,喝了后,
减轻小便的排泄量,都为保证手术的成功。至于痛苦不痛苦,我想他们是很少考
虑的。第二天才给小米粥喝,也是用破皮球吸粥送到我嘴里的。有谁愿意端起碗
来喂我一口呢!一个破瓦盆放在床板子底下,让我自由地拉稀屎。
“‘三天下地以后,一看只剩下瘪皮的空囊了,但苦难并没有过去。每天三
次抻我的腿,每抻一次都是心肝碎裂,疼得浑身战抖。据说不抻,腰可能佝偻,
就一生不能伸直了。我也只能忍受着一切。
“‘割下来的东西,净身师全像宝贝一样地收起来,被净身的人无权要,统
归净身师保留。净身师事先预备好一个升,升里边盛着少半升的石灰。把两个丸
一个势,整齐地摆好,用石灰吸干水份,免得腐烂。然后把净身契约用油纸包好,
放在升里面,再用大红布把升口包好捆紧,小心地把升送到屋顶下面房梁之上,
这叫红步(布)高(升),预祝净身的人将来走红运,步步高升。有朝一日,净
身的人发迹了,赎回自己的身上物,那时就要量财索讨了。
“‘咱们中国人有个好传统。一个人不管东南西北跑到天边去,但到老年也
要回归故土,死后埋在家乡,虽然说到处的黄土都埋人,但讲究的是用故乡的土
盖脸,这叫落叶归根。一个当太监的不管一生受多大的坎坷,也要积蓄点钱,把
自己丢失的东西赎回来,预备将来身死以后装进棺材里,随身下葬,否则就不配
进祖坟,不能埋在父母的脚底下。这叫做骨肉还家。年轻的人是不懂得老太监心
情的悲苦的。据说不赎回来,死后阎王爷也不收容的,不男不女,六根不全,阎
王怎么收留呢?所以,我们太监苦啊!
“‘骨肉还家这是太监一生中最大的喜事。多在四五十岁来办。必须有了过
继儿子,让儿子出头,磕头捧升,都是儿子的事,才能够显出份儿来。本来一个
净身的苦孩子,托人投靠,当上了太监,苦熬了二三十年,熬出点小名堂来,靠
皇帝、主子的恩典,手底下积攒下几两银子,回到家乡,伸一伸腰,出几口粗气,
花钱买脸,这也不算什么。可最得实惠的要算净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