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硅谷里面,能让他挣到一大笔钱的小公司的确不少,他的同事中有很多已经捷足先登。但他却觉得那样的未来缺少刺激,没有满足感。他也去了一些很大的公司。比如英特尔,那是美国最大的芯片制造公司,享誉全球。
总裁克瑞格.波瑞特告诉他,英特尔正在中国开设一个研究院,希望李开复去主持。李开复说他“在硬件公司做怕了”。克瑞格.波瑞特说,他们将请他来做软件。李开复说:“我就是怕在硬件公司做软件。”但克瑞格.波瑞特执着地邀请李开复:“来我们公司看看。”李开复真的去了,立刻就发现他不能习惯英特尔的文化。“有点像国际商用机器公司,等级分明。”李开复后来对朋友说,“我更喜欢自由平等的环境。”
其实他的所谓“自由平等的环境”,还是为了他那始终不能实现的“梦想”。他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研究,他讨厌那些急功近利的公司,希望自己的智慧能够在广阔的技术领域发挥影响,又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汇入产品走进千家万户。这是一个奢侈的梦想,需要大笔金钱的支撑以及一个真正理解他的老板,其背后的支持不仅坚定不移,而且持之以恒,方有可能成为现实。但这样的支持在美国极为罕有,可遇不可求,而且越来越少。他曾经效力过的“苹果”和SGI,说来都是了不起的大公司,竟全都不能做到,如果微软再做不到,还有谁呢?这样看来,也许他真的需要微软。
微软对李开复的公司没有兴趣,这迫使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公司以500万美元的低价出售给另外一家公司。
但微软却对他这个人感兴趣。这一点从黄学东的兴奋就可以看出。黄学东是出自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博士,在英国做访问学者多年,又来到卡内基梅隆大学,其专长也是语音识别,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人早就成为朋友。有一个时期,李开复在苹果公司把语音识别系统做得如火如荼,促使微软建立起自己的语音研究小组,黄学东就是在这时加盟微软,成为微软语音研究的创始者。两个朋友成为竞争者,也就很少往来。多年以后说起这些,黄学东笑道:“就像国民党和共产党一样。”
但是黄学东现在发现有了“国共合作”的机会,不免兴奋起来。他的兴奋并非出于私谊。美国人才如云,论成就声望,在李开复之上者不是没有,但黄学东对朋友了如指掌,知道在李开复身上有一件最奇特的事情,56其研究成果总是走在微软公司的前边,或者也可以说,微软总是追随他的后尘。前述李开复的语音识别技术的突破,令微软在雷德蒙的那块宁静田园不再宁静,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李开复做出的一个叫做“QuickTimeVR”的东西,它能把一大堆照片粘连在一起而不露形迹。
此后,微软也开始招募多媒体专家,也做出一些东西,不叫“QuickTimeVR”,而叫“SurroundVideo”,却和前者大同小异。第三次,李开复的一个新软件(QuickTime)可以在个人计算机上看到视频,微软也做出了一个叫做“ActiveMovie”的东西。第四次,李开复拿出了他的“宇宙”,微软紧接着购买了一个公司,也开始研究类似的“三维技术”。同样的事情重复再三,连续不断,令人怀疑微软在抄袭李开复的创意。李开复本人并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但他毕竟为此沾沾自喜:“不能说是抄袭,但总是我在先,微软在后。”令李开复感佩不已的是,同样的东西在李开复手里总是虎头蛇尾,在微软手里全能轰轰烈烈:语音识别在苹果日薄西山,但在微软却成长起来;“三维”
研究队伍在苹果已经消失,但当初曾为苹果效力过的沈向洋,却在微软发明了世界领先的“三维漫游”。
57有了这些传奇故事,黄学东有一切理由相信,微软需要李开复。“我当然希望开复做更多的研究,但他做管理也很好。”他后来对一位记者这样说,“很难找到一个既懂研究又懂管理的人。要是找一个不懂研究的人来管理,外行领导内行,那麻烦就大了。”他告诉李开复,尽管比尔已经决定在中国设立研究机构,但真正操作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棘手的问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
微软一向信奉“只有最优秀的人身后才会聚集优秀的人”。现在的局面是,最优秀的人不肯到中国出掌大局,肯去的人又并非足够的优秀。无奈之中,微软正在考虑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把这个机构的规模缩小,甚至只让它具有象征的意义,然后再慢慢做大。但现在,情况似乎“柳暗花明”。他对李开复说:“如果是你来做,也许微软愿意把这件事重新设计一下。”那次谈话之后,雷德蒙对于李开复就有了某种特殊的意义。这是一座建设在原始森林里的城市,在地理上与西雅图市接壤。雷德蒙规模小,而西雅图规模大,有如中国的县级市和地级市,但与中国的县市不同,这两者并无行政上的隶属关系。不了解情况的中国人大都以58为微软是在西雅图市,严格说来是一种误解。产生这种误解也许是因为,西雅图机场是进出雷德蒙的必经环节,从那里驱车沿高速公路到雷德蒙,只要40分钟。当然我们还有可能做出另外一种估计:本世纪最初20年,在西雅图那片浩瀚的红杉树林中,产生了一个工业时代的经典之作--波音飞机公司;本世纪最后的20年,在同一片红杉树林中,又产生了一个信息时代的经典之作--微软公司。所以西雅图能够享誉世界,而雷德蒙却要淹没其中。
雷德蒙的四围重峦叠嶂,圣海伦火山30年前的一次爆发,至今还在周围遗留着可怕的死寂。不过,人们聚居的地方一派生机。原始的红杉树林簇拥着民宅和道路,严冬季节,奥林匹克山峰冰雪覆盖,山下却是绿草如茵。
向西是普吉特湾,隔着浩瀚的太平洋和中国遥遥相对。
微软就建立在大洋东岸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公司的位置在第40大街西侧,既无警卫,也没有高墙,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只有一道一米高、10米长的矮墙,很不起眼地趴在街头拐角处,上书“微软”二字。从外观上看,你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世界上最富有59的公司。据说比尔20年前为微软选择新基地的时候,在整个美国查看了至少40个地方,终于还是买下了雷德蒙的大片土地,又在红杉树林中开辟出一片校园式的土地,一边建造那片闻名于世的“星形”建筑,一边刻意保留着田园牧歌式的情调。人们将自己的轿车停泊在鲜花丛中,从办公室的窗户伸手触摸百年老树。松鼠在树上树下跳跃,但逢行人,便跑到跟前摇头摆尾。几只水鸟在湖面随波荡漾。那片小小的湖水被办公楼、绿草和鲜花环绕,名字叫做“比尔”,与公司老板同名。湖边曾发生过无数动人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公鸡。
它在一天早晨来到这里,徜徉不去。公司员工感受到它的孤单,于是为它抱来一只母鸡。从此这对“情侣”就在“比尔湖”畔相依相随,又与人类和睦相处。看得出来,公司里的人,都努力在一个人造世界里保留浓郁的天然本色,让最现代的技术融于一种原始之美。
微软公司设备部经理卡尔.贝茨当初设计这个田园式办公区的时候,有过一个经典的解释。他说:“优美青翠的环境能有效地帮助人们抚平心头的愁绪。”也许这话真的有道理,李开复在同黄学东谈话之后再一次来到这60里的时候,心情的确好起来。
英特尔和苹果扑了空里克.雷斯特正在他的办公室等候李开复。
他是微软公司负责科研的副总裁,向以寻觅世间天才为乐事。尽管微软公司的雇员这时已经增加到35000人,还有数万份求职简历摆在人力资源部的案头。但他仍旧恪守“追随天才”的原则。
他曾经是美国宾州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教授,也是世界著名的计算机操作系统专家。当比尔.盖茨在1991年决定发展微软研究院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煞费苦心说服里克.雷斯特到微软来主持这个事业。在6个月的时间里,计算机界一些最有名的人物,接二连三来到宾州,替微软做说客。这些人全是比尔.盖茨请来的。有DEC公司的戈登.贝尔,还有微软的首席技术官奈森.梅尔沃德。其情景令人想起中国古代刘备“三顾茅庐”请出诸葛亮的故事。据说,里克.雷斯特决定加盟微软的时候,对比尔.盖茨说:“我准备寻找50个比我更优秀的人到研究院来。”比尔.盖茨开心大笑道:“难道这世61界上真有那么多比你还优秀的人吗?统统请来!”从那时起到现在,8年过去,里克.雷斯特请来的计算机专家,不是50个,而是500个。
里克.雷斯特后来承认,如果不是戈登.贝尔出面说项,他不会考虑到微软来。还说这是每10到20年才出现一次的机会,是“比尔.盖茨给了我这个机会”。但他认为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有些夸张。当他从一个记者口里听到这个传说时,笑道:“让我弄清楚这件事情,好不好?”他说,当初比尔建立研究院的时候,的确是想邀请很多优秀的人。微软董事会也提出要请来100个最有才能的人。“当时我还没有来。”他说,“但现在我们已经有500个能人了。”但他并不知足,他现在的目标是李开复。他从来没有想到,这个被计算机语音识别领域称为“天才”的人,居然会对到中国去感兴趣。他觉得,这真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
里克.雷斯特在卡内基梅隆大学当教授的时候,就知道李开复。他说他是个“明星学生”,在80年代末期就已经创立了一种语音识别的新方法。“他是一个领域里62面的先锋和开拓者。”他后来回忆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10年,到今天,全世界所有语音识别的研究,都是在他的开拓性工作的基础上继续的。”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到微软来,“是非常理想的事情”。
“如果你来,我们可以把在中国的研究机构做得更大,更优秀些。”他对李开复这样说,显然是在尽力把李开复的情绪调动起来。
“多大?多优秀?”李开复单刀直入。
“可以和剑桥一样。”
英国剑桥有微软在海外的第一家研究院,始建于1997年。那里集中着一批欧洲最有才干的研究人员。微软对剑桥研究院的投资为6年8000万美元。现在,里克.雷斯特的话显然是在告诉他,微软也将对中国研究院给予同样的投资,并且招聘一大批高级研究人员。
“我感觉这是一个很大的承诺。”李开复后来说。这使他感到振奋,比尔.盖茨的“未来之路”,似乎正在向他开启。但他发现微软对他们要在中国做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对于那个神秘的东方大国也没有很深63的理解。比如里克.雷斯特和雷德蒙研究院院长凌大任都说,未来的中国研究院应当设立在上海浦东。李开复当即反驳说没有道理。他此前5次到中国,并且在中国各地巡回演讲,知道北京才是中国计算机人才的汇聚之所。他到过上海,知道那里漂亮,新鲜,物价便宜,并且充满了现代气息,承认要是为他太太选择久居之地,上海一定是个最佳地点。但是,那里的学术空气不如北京活跃,与这座城市的宏伟和热情比起来,实在不能般配。中国早就有“最好的学者在北京,最好的官员在上海”之说。上海人热衷于职务的高低、房子的大小以及工资的多寡,以满口当地土语为荣耀,即使在公共场所也不肯说一些让外地人听得懂的话。在中国,好像只有边远地区的人们才会这样。李开复把诸如此类的想法倾泻而出,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去主持微软设在中国的研究机构,里克.雷斯特将是他的老板,所以并无一点隐瞒。里克.雷斯特静静地听完他的陈述,然后说:“你来了,就是你决定。”
分手时,李开复对里克.雷斯特说,英特尔公司已经给他聘书。后者闻声色变,连声叮嘱:“你千万不要接64受英特尔的职务。”从微软公司的人事制度上来说,里克.雷斯特有权独自决定他属下高级管理人员的聘任。但他还是立即将这件事向比尔.盖茨报告。他需要比尔的支持。
“噢,我早就知道他。”比尔.盖茨说。两人频频交换电子邮件,想办法让李开复加入微软。
李开复为微软公司的诚意所感动。在他的心目中,微软是个了不起的公司,但说老实话,迄今为止,微软给予他的印象是复杂的。这家软件领域最大的公司美名远播,可又恶名昭彰,腰上缠着一大堆财富和一大堆官司。人家都说它是电脑行业的“巨无霸”,它自己却没有一点大企业的特征--沉稳、老练、步步为营、按部就班、等级森严和老谋深算,好像一个蹒跚挪步的老人。
这个“巨无霸”倒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充满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