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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昨天-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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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也不像在地下室时那样,认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是危险而致命的信号。
  我探究自己的内心,拿着放大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发现是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它就如调味剂,慢慢地,令周遭相同的一切有了不太一样的意味。
  有点危险,但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它令我察觉到我的催眠术中的薄弱之处,我有个模糊的感觉,一直以来,可能我对人的情绪理解有误:一个人的表情未必是无用的,表面化的东西,可能它们中的某个部分,就与内心深处的隐秘欲望紧密相关。
  我可以很迅速催眠一个人,但这种催眠的基础很不牢靠,它只是暂时抓住一个人偶然显露的根本情绪,并将之诱导迷惑,却并不能长久地改变一个人的思维和观念。以前被我成功催眠的人,都有个前提条件,他们处在相对封闭的空间,有条件接受我长时间的心理暗示。比如在地下室看守我的雇佣兵,比如被我关在查理的实验室里逼疯的男人,这些人在接受指令的时候没有外来干扰,所以我的工作算得上精彩和成功。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空间开阔,人员复杂,我的催眠无时无刻不处在干扰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废仓库中被我割断喉管的年轻男人,他原本已经接受指令了,但旁边的人一喊,他又立即清醒过来,逼得我不得不用上光匕首,还溅了我一身肮脏黏稠的血液。
  真是讨厌。
  如果我能在瞬间令催眠直达内心深处,令指令稳固牢靠就好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个想法迅速浮现出来,也许我能试试另一种催眠的方法,我需要一个实验对象。
  我正琢磨找谁试试,那个对象就送上门了。
  是那个名为浩子的少年。
  他是偷溜进我病房的,选的时间是在深夜,刘慧卿护士今天不值班,我无事可做,于是早早躺在床上继续翻看《大卫·科比菲尔》。正看到将主人公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妻子终于病死了,可大卫不是感到摆脱包袱反倒伤心欲绝时。我发现门被悄然无声地推开,一个少年闪身进来,他动作敏捷,显然经常重复类似的行为,我平静地看着他来到我跟前,脸上神色古怪,盯着我的眼睛里有明显的嫉恨、愤怒,不甘愿等。
  “你好。”我说,这句话是刘慧卿教我的,她说我这么老盯人不放实在没礼貌,不如在被人发现的时候说一句你好,这样对方就不会怪我。
  我不担心谁怪不怪的问题,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发音很有趣,字面意思也富有各种含义,我试验了不同声调,造成的效果也不一。
  比如用升调,张家涵会欣喜地说:“好,好,我很好的,小冰真懂事啊,都会关心人了。”
  比如用降调,刘慧卿会无奈地撇嘴说:“好个屁,行了行了,想盯着老娘就盯吧啊,少废话了我这多少事呢。”
  很有趣的两个字,仿佛试纸一样,于是我决定对浩子也来上一句。我看着他,用升调说:“你好。”
  他果然愣住了,随即低骂:“好什么好,我来这不是为了跟你哥俩好攀交情,妈的。”
  看来这句话还有令人直奔主题的作用。
  “我来这就两句话,第一,我,我很感谢你救了袁大哥,听说你本来可以一个人跑的,后来又折回去帮他对吧?”
  我微微有些不耐,但他说的是实话,于是我点头。
  “你别以为救了他就是他的恩人,我大哥枪林弹雨都经过多少了,就算他妈的没有你,我大哥也能化险为夷,他有这本事!”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我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形,也许袁牧之是能够避开扫射,同时击毙对手。不过他当时中枪了,可能不够敏捷,于是我说:“你说的也许成立,不过可能性比较小。”
  “少他妈给老子拽书面语,能不能好好说话啊?”他莫名其妙地怒了,“你他妈没学过怎么说人话是不是?”
  “难道普通话不是人类语言的一种吗?”我大为惊奇,“还是说你不是人类?”
  “去死!”他扑过来,右手掏出一把小刀飞快抵住我的颈动脉,“我明着告诉你吧,我讨厌你这种人,最讨厌你这种装腔作势的小王八蛋,你不就是脸长得好吗?不就是没长在孤儿院吗?操!老子他妈的在你脸上划个几十刀,看你还拽不拽!”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虽然有趣,但被人拿刀子架住颈动脉就无趣了。我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你不想动手的。”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呆滞,我轻轻推开刀刃,慢慢坐起来,看着他微笑说:“你不想这么做,无论是划破我的脸还是割开我的喉管,这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不对?”
  他木然点头:“是的,那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现在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袁大哥,”他的语调流露出痛苦,“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看着他不爱我爱上别人。”
  很好,愚蠢的爱情与占有欲的混合体,这是他心底的欲望,也是一个送上门的绝佳实验对象,我冷冷盯着他,柔声说:“你凭什么要他只爱你?你一点也不好,看看你自己,卑微的出身,能力低下,四肢都发育不健全,除了任性恼怒,发出各种各样聒噪的声音,你一点用处也没有。你看不起自己,你根本就是个糟糕透顶的人,有糟糕的个性和看不到前途的未来,这样的人凭什么要袁牧之爱你?嗯?你难道不是一个可怜虫吗?你扪心自问,袁牧之会看上一个可怜虫吗?”
  他的眼泪瞬间就流下来了,手一松,小刀啪的一声掉到床底,他摇头颤抖如风中的树叶,抱着自己的肩膀说:“我不是,我不是可怜虫,我不是”
  我啪的一下猛拍床头柜,发出声响,他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地盯着我,眼神中流露的还是呆滞和恐惧,还有深深的自我厌弃。我一下抓住他的手腕,继续说:“你敢说你不是?你就如寄生虫一样依附在袁绍之的身上,你只有在给他找麻烦的时候,才能令他多看你一眼。你去照照镜子,看自己有多丑,看自己神态仪表有多猥琐,你人如其名,就是一个社会底层的小臭虫,现在却妄想去占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很荒谬很可笑吗?”
  他抽抽嗒嗒地呜咽:“可是我爱他,我爱他那么多年,我爱他”
  “你爱他又如何,你的爱毫无价值,就像垃圾一样该用完就扔!”我又猛敲了一下桌子,这次发出的声响丝毫没影响到他深陷痛苦的自我。
  “我爱他”他仍然喃喃地说。
  “是吗?可是他不爱你,在他眼里,你的爱就如鞋面上的脏泥,除了令他厌烦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效用。”
  “不是的,不是的。”少年呜咽着。
  “不是?别自欺欺人了,你自己都不可能爱你自己,袁绍之凭什么爱你?嗯?”我固执地加重手上的力气,用另一只手将床头柜上的杯子扫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但少年的悲怆仍然不为所动,他仍然抱着自己的双臂,哭得不能自己。
  我满意地点头,看来跟催眠对象有一定的身体接触,催眠起来效果更好。最起码,这个少年即便在有噪音的环境下仍然被我催眠,因为我抓住他内心最惶恐的特质——自卑和对自卑的拼命掩盖。我心情转好,看着在极度痛苦中无法自拔的少年,我心里有点异样,想想我还是应该将人从这种自卑状态中揪回来,不然那些情绪会如沼泽地里的湿泥一般,越挣扎吸附力越大,他终究会被没顶的绝望所湮没。
  诱导他去自杀可不是我想要的,我正要解除他的催眠,这时门却从外面被人大力撞开,我转过头去,却看见袁绍之的那位助手,叫董苏的年轻人,带着两个人冲了进来。
  他们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张家涵。
  董苏迅速扫了房间内一眼,冲我微微颔首说:“抱歉,惊到你了原少,您没事吧?”
  “出去。”我冷冷地说。
  “是,我把浩子弄走。”他朝身后两个人一招手,两个成年男子迅速过来将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架起。
  “把他留下,你们走。”我说。
  “这,”董苏为难地说,“原少,浩子兄弟这么闯进来是他不对,请您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放过他一次,我会将这件事亲自告诉大哥,让他给您一个交代,您看怎么样?”
  “出去!”我不耐地皱眉,对其中一个大汉说,“把他放开。”
  那两人迟疑着对视一眼,董苏皱眉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原少,希望您看在他跟大哥从小长大的情分,做事别让大哥太为难好吗?”
  我根本不明白他说什么,我也懒得弄懂,这时一直咬着唇不开口的张家涵冷冷地说:“听他的吧,你们先走。”
  “可是”
  “走,这有我呢。”张家涵说,“请关上门,别让人打扰我们。”
  董苏不再坚持,转身带着两个人离开,顺便把门带上。我过去想拉浩子的手腕继续催眠,张家涵啪的一下一把拍开我的手,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怒意说:“你给我离他远点!”
  我微微一愣,张家涵已经将浩子抱入怀里,像哄一个婴儿一样低声反复地说:“浩子乖,乖啊,你很好,你一直是张哥心里的骄傲,别听小冰胡扯,他不认识你,他根本没资格说你是什么人,你很棒,很优秀,想配谁都配得起,别哭,没事的啊,别哭。”
  浩子本能一样把头埋进张家涵怀中,哭得更加厉害。
  “别哭啊,乖,别哭啊。”
  我冷冷看着,忽然觉得这一幕很令我厌烦,说不出的厌烦,厌烦到我下意识想扯开那个垃圾一样无用的男孩,不准他这样贴近张家涵。
  我为自己的念头正感诧异,张家涵此时却带着怒意瞪视我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啊?你为什么能说那么难听的话?你对他一点都不了解,你凭什么把他说得一文不值?”
  “因为他确实一文不值。”我淡淡地说。
  “原冰!”张家涵大怒,用我从没见过的疾言厉色喝道,“我要你过来跟浩子道歉,你不能这样伤害别人,懂不懂?你不能这样不尊重别人,这样随便侮辱别人!”
  我忽然就不想说话了,在这一瞬间我从张家涵眼中读到厌恶,直截了当的厌恶。我为这种情绪的确指是我而感到心脏有些抽痛。我觉得他的逻辑简直混乱,而且缺乏判断力和丧失理性,于是我彻底没了跟他沟通的欲望,转身走出病房。
  但胸部始终有胀痛的感觉,我迎着夜风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这时大概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时间,私人医院住院部几乎看不到人,就连护士值班台那也只是亮着灯。我走过去,看到值班的是两个年轻护士,她们都是刘慧卿的手下,此刻正一人捧一个纸碗呼啦呼啦地吸面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人造香料的味道。
  我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我停下来对她们说:“还有吗?”
  “啊?”她们抬起头,惊诧地盯我,等到认出我后,其中一个模仿刘慧卿的声音说:“207床,谁准你下来了?立即给我回去!”
  我皱眉,朝她柔声说:“我饿了,给我一碗你那种面。”
  她困惑地看了我一秒,顺从接受指令,乖乖地站起来,从抽屉中摸出一个类似的碗,去饮水机那接了开水,然后捧回来。
  我朝另一个被惊吓到的护士说:“别担心,等我吃完面,你们都不会记得有这件事。现在起来,把位子让给我。”
  她呆愣地站起来,把位子让出,我走进去坐下,端起那个纸碗,看见上面写xx牛肉泡面,开水泡三分种。
  我看着墙上的钟计时,三分钟后,我解开盖子低头吃起来。
  味道一点也不好,过多的人造香料掩盖住食物原有的味道,且半块牛肉也看不到,除了泡开的浮尸一样的压缩蔬菜外,我见不到任何与肉有关的东西。
  这么难吃,为什么两个护士看起来吃得很香?
  我估计今天大概惹怒了张家涵,那么明天的食物不能指望他送了,而且他家也不能再呆,放在那的背囊看起来要回去拿才行。拿到就另外找下脚的地方吧,也许先给刘慧卿测试一下DNA,如果她是我生理意义上的母亲,那么我接下来就必须住她那,以便监视她不和任何男人发生性关系。
  我吃完面后不知道上哪,坐着也不知道干嘛,于是我费了点功夫令两位护士不再记得见过我,随后我一个人慢腾腾地朝黑黝黝的通道走去,两边的病房内有时候会传来病人的咳嗽和呻吟声,我一概充耳不闻,走到走廊尽头,我在一张塑料靠背椅上坐下,开始总结我这一晚上的心得。
  很多年来我养成这个习惯,每天结束的时候计算一下今天的收获和进步,然后计划明天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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