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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新卫知道兆龙这样的人是铁嘴钢牙,什么都不会说的,就让带回囚室,让他
考虑。
坐在号里的人,百无聊赖地瞎扯着。门打开,兆龙回来了,黑头很关心地问:
“兄弟,没事吧?”
兆龙摇摇头,闷头坐在墙角。
下午四点多钟,卷毛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他拧开水龙头猛往嘴里灌,大眼贼看
不惯地从板上下来,踢了他一脚:“逮着不花钱的啦,少喝点,一拉稀,这屋子没
法呆。”
卷毛白了他一眼,回到板上。
二杆子挤对卷毛:“花哥们儿,怎么样,过堂的滋味好受吧,你花事少不了,
要不怎么提这么长时间,给哥哥几个过过瘾,说说细节的东西,说呀。”
卷毛哭丧着脸:“大哥,别打镲了,让我歇会儿,可能事大了,我听了一耳朵,
可能是要送什么,哎,对,七处七处是干什么的呀?”
“傻×,是市公安局看守所,悠上去,十有九死,谁骗你谁是孙子。”二杆子
说。
卷毛听了这话,哭了起来,这一天弄得号里气氛变得很凄凉。
黑头冷酷地说:“哥们儿,自己的事自己扛,想惹事就不怕事,想想你干的缺
德事,也该。”
大眼贼接上了:“没错,你小脑袋舒服了,政府整你大脑袋,早知现在,何必
当初呀。过一天是一天,别哭哭啼啼的,多烦人呀,影响哥儿几个的情绪,你烦,
谁不烦呀。”
几句话说得卷毛停止了哭声。
看守所的第二顿饭也是今天的最后一顿了,今儿是星期一,每星期的一、三、
五吃细粮,吃的是馒头,菜还是白菜,只不过炒了一下,有些油星,是干货没有汤。
卷毛还挺自觉,拿出一个馒头:“哪位大哥吃。”
兆龙接过话来:“兄弟,别让了,吃一天少一天……”话没说完,号门打开,
“郑渴,出来。”卷毛走了出去。大约二十分钟,过道传来了“哗啦,哗啦”脚镣
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八号囚室门打开,卷毛趟着一副三十六斤的大铁镣走了进来,
他神色呆板,不知所措,没有任何反应,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他上了板。
老练的黑头说:“赶紧给他搓根绳,吊起来。”大家忙了起来,接上一根较粗
的布绳从脚镣到手铐上连着,行动时可拉着绳,减少负担。
卷毛连声说:“谢谢,谢谢各位大哥。”
二杆子说:“谢胳膊谢腿呀,毕竟都是吃官饭的,再可气的事,毕竟都是落难
人,饭给你留着呢。没切你的,赶紧吃吧,早点休息,弄不好,也得夜提呢。”
真像二杆子所说,为了尽早结案,移送上级机关,卷毛果真被夜提了,这一提
就到了清晨。天已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小崽建新被叫了出去,一会儿回来了,满手的印油,他用香皂洗着手。
“几位大哥,我捕了,滚大板,签字。”建新很平静,受了这儿的教育,已有
了思想准备。
黑头对兆龙说:“小崽是盗窃,价值四千多,没几年,滚大板就是留下指纹,
留档,一般贼都得过这道工序。岁数小,锻炼两年,出来就什么都明白了。”
兆龙问:“黑头,你因为什么事折的?”
“嘿,别提了兄弟,毕老五,你应该知道吧?他兄弟王斌 刺,说要灭我,我
捅了丫几下,打我一个重伤害,准备法提了。这孙子不是个鸟,你说吧,丫报了官,
整个一个不玩。你呢兄弟?”
“我呀,找老贼老华子算了一笔旧账。”
“那个老家伙,滑得不能再滑了,油到家了,城里的好几场架,都是他挑起来
的,他躲在后面瞧热闹,他到了你手里没跑。兄弟,你的狠劲可是出了名的,没想
到咱哥儿俩在这儿撞上了,人没死吧?” “逼他砍了自己的手,挑了筋。”
“没事儿,死不了,兄弟,现在可是严打,判的都够狠的,你得把事儿想远点,
得有个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老哥哥教你了吧?”
“谢谢。”兆龙很感激。
“谢什么呀,人都掉坑里了,大家都一样,互相有个照应,都不是外人,对不?”
兆龙点了点头。
“是不是闷,我给你讲讲咱号里的人。二杆子踢飞子(盗自行车),大眼贼抓
分,小崽你知道。那边络腮胡子是盗窃铝锭,叫鲁长智,智他妈狗屁,一个村子的
人往家拉,旁边是国防科工委的仓库,整车整车地拉,还张扬,你说能不现吗?找
死呢,价值一万八。旁边是他同案王清,按规定不能放在一起,可人太多了,一号
一个分不完,只能在一起。那个肥贼是华北楼的大师傅,他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丫
一气之下,纵火烧人,不过都没死,孙子心软,又去救火,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没老爷们儿样。下巴尖尖的是诈骗犯叫董其瑞,跟董存瑞差一个字,他专骗老娘们
儿,说是要带人家走,等钱骗到手了,人也溜了。也笨,别在一个地骗呀,尝到甜
头了,给有个上过当的女的瞧见了,报了,抓他一个现行。那老东西叫尹勇,五张
多了,花事,与比他小二十多岁的乱搞,打一个流氓罪。你说这年代,跟咱们玩的
有点不一样,花事还挺多。老流大鼻涕的是老冒,顺义的,因为媳妇跟邻居吵了几
句,他把人家养的十几头猪毒死了。真是,什么新鲜事都有,戴眼镜的和旁边那个,
臭味相投,是经济犯,检察院的案子,借押在这的,听说不少,十几万呢。那疤眼
的是青海回来的,战犯挺生,让我给丫制服了,三进宫了,这次还是打架,叫王明,
外号‘小平’,瞧那样,平谁呀。兄弟,那挺壮的叫李健,东北的,平时不爱说话,
盲流,指不定有什么案子犯了,跑到北京,大拘留,审查呢。”
第十八章
“是不是真名还单说呢。”兆龙插了一句。
“高明,高个是个打篮球的,一米九五,小二米,你说不好好练球,扒女浴室,
拍住了,这不给毁了。但民愤太大了,唉,前途没了。最后那个是文人,叫薛文,
贴小传单,对社会不满,脑子进水了,整个一个糊涂蛋。那是你关心的事吗?国民
党八百万军队都让共产党赶了出去,缺练,找死,活该。”
听黑头介绍完了,兆龙看着满屋子的难兄难弟,笑了。
黑头不理解道:“兄弟,干吗乐呀?”
“你说,谁设计的监狱,四面一挡,就把人圈起来,十年八年,让人失去自由,
跟野兽关进笼子有什么两样,真他妈的绝了。”
一阵嘈杂声从过道传来,一定又是送进人来。果不其然,八号囚室门开了,进
来一个不修边幅、满脸胡碴儿、头发蓬乱的人,一进来,整个儿一个自来熟:“同
志们好,同志们好,我叫王贝,初到你们山头,请多捧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穿
着鞋上了板。值班看守说:“他有神经病,你们不要跟正常人一样对待他,不得欺
负他,晚上睡觉注意点。”说完关上了门。
王贝冲着每个人嘻嘻地笑着,手还不停地挥着:“同志们好,同志们好。”
“真邪,倒了八辈子霉,弄了这么一个大棒槌给搁在咱们号里,值班的瞎了眼
了。”二杆子骂着。 “你小点声。”黑头骂道,“全睡觉。”
刚刚躺下,王贝唱起了歌:“丢呀丢呀,丢手绢……”
哥儿几个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大眼贼上前:“孙子,别唱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了。”
王贝眨着眼睛:“睡觉,你们好好睡,乖,乖呀,妈妈的孩子睡觉了。”听到
这话,一下子站起来十多个,拳打脚踢一阵暴练,王贝一边捂着头,一边扯着嗓子
喊:“杀人了,杀人了。”闻讯赶来的看守打开门,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叫来了
值班的曹建国。
曹建国气就不打一处来,本来王贝收监他就不同意,可值班的分局赵副局长说
王贝案情特殊,杀人的动机很明确,证据也确凿,就因为要等法医鉴定是否有行为
能力,是否在精神病状态,坚持收监。这不,刚入监,八号囚室的人就殴打王贝。
“抽疯不困是吧,好,全体给我站着,站一夜,有劲咱叫到底。值班员,门不
要关,盯着他们,真不知道你们自己怎么回事了。”
没有办法,受管制的人必须服从看押管理,兆龙和八号的全体囚犯在深夜里笔
直地站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有人已经站不直了,直打晃,本身就没有多余的活动空
间,有的人已关押很长时间,最长的是两个经济犯孙若汤和李博义,已关了七个月,
他们最明显,已经在左右摇摆。
“不许动,找不痛快是不是。”值班员用电棍指着李博义和孙若汤,两个人赶
紧站直了。
“报告管教,求见曹所长。”兆龙摇摇头示意。
值班看守认得他,并且开会时曹副所长亲自嘱咐,殷兆龙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等着。”趁着关门的工夫,哥儿几个赶紧活动一下。而王贝还在傻呼呼唱着
歌。
“殷兆龙出来。”
兆龙低头抱手,走出囚室,来到管理室。
“殷兆龙,你有什么事?”曹建国问。
“曹所长,这家伙有精神病,这是看守所,不是精神病医院,他折腾完了,傻
睡一场。我们行吗?白天我们要坐板,提审,是人不是鹰。”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王贝必须收监,没有任何余地作出让步。难得你小子
敢站出来说话,我当看守二十多年了,你还真是头一份,抽棵烟,你说你干吗犯罪,
我真想不通。”
“曹所长,逼的。”兆龙昂着头。
“扯淡,有这样说话的吗,谁逼你犯罪,混蛋逻辑,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让
你逼得自己砍自己。无法无天,还有没有法制,这社会都像你,还不乱套了?”曹
建国气愤地说。
“既然王贝非得放在我们号,您看这样好不好?”
“你说。”
“您呢,将具体问题反映上去,能不能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晚上给他吃上片安
眼药,安排两个班,一个班两个人,轮流看护他。他随时有病复发,一旦出了事,
您也不好交待,您说行不行?”兆龙很诚恳,说得有理有据。
“行,我没把你看错,就是把机灵用错地方了,要不,到哪个单位都是个人才,
我考虑一下。小子,给你提前解除戒具。”
“谢谢您。”兆龙很有礼貌,又说,“您看弟兄们有点那个了,您是不是放一
马,王贝是有点可气,谁没点脾气,您高抬贵手。”
“瞧瞧,刚夸完你,又讲起哥们儿仗义,让我说你什么好,走吧,小子。”
回到囚室,曹所长宣布:“由殷兆龙当学习号,睡觉。”
一场风波过后,大家都感谢兆龙,正说着,王贝累了,已打起了响呼噜,有人
开始骂街:“这孙子什么东西,事他惹的,还跟没事一样。”二杆子踢了王贝一下,
兆龙制止了,看着兆龙解除惩罚,黑头挺高兴,又为他挺身而出赞叹不已:“兄弟,
行,老哥服你了,拔了一大份儿。”
卷毛郑渴在早晨走了,带着行李,临出门问哥儿几个好,性急的二杆子问值班
看守:“管教,是悠七处吗?”值班看守随口一答,又改过来:“是悠七处。哎,
对了,你小兔崽子问谁呢?”弄得八号囚室的犯人哄堂大笑。
兆龙又被提了第二炮。
预审员巩新卫问他:“殷兆龙,想好了没有?”
兆龙摇摇头。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告诉你,你不说,法律也可以认定的,我们
是想让你自己说,取决于你的态度,回去吧。”
兆龙回到号里,小门打开了:“殷兆龙,你家属送东西来了,签字。”
崭新的棉被,换洗的衣服,一看都是新买的,毛巾、香皂、袜子,兆龙知道这
是费青青送来的,其中毛巾上用银色线绣着“青青”二字,兆龙不由得心头一热。
淘气的小崽说:“兆龙大哥,青青是我们嫂子吧?”
“小孩子,别乱说,小心我揍你。”兆龙假装打他,小崽躲到了一边。
“弟妹送的?”黑头问。
“一个朋友。”兆龙说。
“行了,哥哥是过来人,有朋友绣自己名字的?兆龙,你怎么也玩虚的。”黑
头嘿嘿一乐。下午,八号囚室又折腾上了。
起因是打饭,每次打完饭,总有剩的,一个号一个,饭量大的小崽就跑过去,
对劳动号说:“八号,申请找补。”一个白白的馒头就递了进来。你说王贝有病,
吃可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