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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5年第10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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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女人来到电梯间门口,按下按钮,就面对墙壁而立,等电梯下来。电梯间门上方的显示板显示出楼层。门开了,从电梯走出几个人后,漂亮女人走了进去,对方金贵招手。方金贵赶忙向电梯间走去,电梯间两扇光亮亮的铁门突然从两边合拢过来,方金贵吓得叫了一声缩了回去。漂亮女人忙又把门打开,见方金贵的脸都吓白了,忙说快进。方金贵走了进去,拘拘谨谨地站在漂亮女人后面,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看电梯内如镜般光亮亮的四壁,和头顶上如雪般亮莹莹的灯光。不一会儿他们来到28层。走进《共同关注》栏目组办公室,漂亮女人让方金贵坐下,还用塑料杯给他倒来一杯饮用纯净水。这让方金贵好生激动。他上访十三年了,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般待遇。这时他忙从黑色人造革皮包里一股脑儿把状纸和各级领导批示的复印件掏出来,摊放在漂亮女人面前,开始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漂亮女人听完方金贵的叙述,一下子激动起来,说:老伯,我们正要抓这方面的素材。然后,她就喊来一个小伙子,将他带进演播室,把他带来的状纸和各级领导的批示全录了像,还让他在镜头前把自己的遭遇重叙了一遍。录完像后,漂亮女人对方金贵说:方伯,过几天我们还要到你们岩西村去采访。临走的时候,漂亮女人还塞给他100元钱。方金贵死活不肯收.漂亮女人只好说:你要不收我就不去你那里了。方金贵无可奈何收下了。方金贵再走到大街上的时候,精神了许多,腰也直了许多。
  晚上,方金贵又来到火车客运站,这里是他到省城上访时经常夜宿的地方。热天在站前广场铺上两张报纸就可以睡觉了。冷天他就溜进售票厅或候车室,在长条椅上靠一靠。这里遮风御寒,加上火车客运站离省委、省政府、省信访局都很近,只有四五站路,走快点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到,好多农村来省城上访的人都喜欢来这里夜宿,既省钱,又图方便。在火车客运站,南来北往的人很多,一些有钱的人常常把食品吃上一半就扔了,或者把一些不很新鲜的食品整包整包地扔掉,你可以大胆地捡起来吃。开始的时候,方金贵感到害臊,想捡又不好意思捡,稍一迟疑就被别人捡去了,自己很后悔。后来饿得实在不行了,他也不得不像叫化子那样去捡着吃。在这里他还认识了不少上访的朋友,譬如那个曾在天安门广场制造爆炸事件的崇阳退伍军人邓麒麟,就曾和他交谈了一宿。方金贵还劝说过他,他不知怎么还是去干了那档子苕事了,那不是给共产党脸上抹黑吗?我总相信共产党是好的,腐败干部毕竟是少数地方的少数人。我的冤案无人管肯定是有原因的,但这也不能一股脑儿赖到党的头上,让党背冤枉啊!
  方金贵进到候车室之前,在外面的小街上转溜了一阵,他想买两个红苕充饥,谁知一个小红苕要5角钱,比馍还贵,他只好花一元钱买了三个馍吃了。方金贵溜进候车室的一角,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背靠着墙坐下来想电视台的事,开始他蛮高兴,但后来他就担心起来了,他们说话算不算数,该不会糊弄我们这些乡下人吧?后来他就想着明天去省政府找领导的事,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晕晕糊糊中忽然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懵懵懂懂睁开眼瞧了一瞧,看见了一位早年认识的上访者,他叫夏和平,忙坐直了身子。夏和平是为村支书占了他的宅基地的事来省城告状的。他那村支书怪日毒的,占了他的宅基地不说,还不补宅基地给他,天下哪有这种事啊!就为这事他告了五六年了,一直也没告发。他和方金贵是同年生,就互相亲切地称老庚。
  夏和平说:方老庚,你怎也来了,你那事还没着落?
  方金贵说:唉,有着落我还来干嘛!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不是为了一口气,我已经搞得倾家荡产了啊!问题一天不解决就上访一天。你啥时候来的?
  夏和平说:我来三天了。信访局还是那几个人,还是那些说法,让我回去找县里。他们给县里打了电话,让我回去等消息。回去等有屁用!不过我打听到一个信息,后天省里有个常委要来信访局接待上访群众,我还想去碰碰运气。
  方金贵心头一喜,说:真的,好兆头。我今天下午去了趟省电视台,那个叫《共同关注》栏目组的同志对我可客气啦!又是记录,又是录像,看来今年我这官司有盼头了。
  夏和平说:电视录像有球子用!要想解决问题,还是要去找领导,找大领导。你还记得那个叫铁锁的退伍军人吗?他被人诬告偷树,被派出所抓去打残了一条腿,告了多少年也没告发。去年冬月,他在省政府门前断了一只指头,引起了领导的重视,问题给解决了。现在的一些领导对老百姓麻木不仁,不闹出点什么事来就没人管。
  方金贵说:那代价也太大了,不划算啊!
  夏和平说:现在一些领导干部,把我们这些老百姓的事看作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重视,不关心,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找多了他还不耐烦。所以我们要找就要找大领导。
  方金贵说:那我们后天一起到信访局去吧!去早些。
  夏和平说:这次我作好了充分准备,我做了一块牌子,上面用血写了四个大字”血泪控诉”,到时我就把牌子举着喊冤,听人家说,这样效果好些,能引起人们的注意。
  方金贵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说:那我没准备怎么办?后天我只有把指头咬破,当场写到白布上。
  夏和平说:那能写多大的字啊!不瞒你说,我那是用猪血写的,四个字用了小半碗猪血。反正后天才去哩!明天我陪你到农贸市场去讨点鸡血、鸭血什么的来写,谁管你是用什么血写的。
  方金贵幡然醒悟,说:这倒是个好法子,老庚,就照你说的去办,只是这么做有些欺骗的味儿,心想着有些对不住领导啊!
  第三天凌晨三点钟,方金贵和夏和平就赶到省信访局去了。两个人并排坐在信访局门口,抢了个第一。到八点半钟的时候,就有四五十号上访者了。有工作人员出来进行登记,有点像专家坐诊。登了记你就可以坐到一边去了,到时挨个唤,唤到你的名字你就可以进去了。登记完了之后,方金贵和夏和平两个人把血写的标语牌摊放在信访局门前的水泥地上,夏和平写的是”血泪控诉”,方金贵写的是”冤!冤!冤!”,状纸放在血字标语牌下方。这一招果然吸引了一拨又一拨人,其中有一位提着录像机的记者,把方金贵的血字和状纸拍下去了,还向他索要了一份状纸。大约九点钟的时候,一位瘦长的当官模样的人走进信访局。外面的上访者立即骚乱起来,有认识的人就说,这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季毓民,人称季青天。方金贵走进信访局。站在季书记面前,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这种紧张使他身上的肌肉都颤栗起来了。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他颤颤巍巍地从黑色人造革皮包取出状纸和各级领导的批示,递到季书记面前时,忽然有一种被丢失的孩子找到了久别的母亲那样,满腹的委屈一下奔放出来了。方金贵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哭喊起来:青天大老爷啊!我冤啊!我上访十三年了,总算今天盼到了您青天大老爷了,您可要为俺作主啊!季毓民忙站起来,双手将他扶起,让他坐到椅子上把情况如实说来。方金贵用衣袖抹去泪水,开始伤心地诉说起来,一个工作人员在旁边认真地记录着。方金贵在诉说中严正指出,被告主犯万正奎的后台就是远山县委书记余德华,余德华是万正奎的表姐夫。
  
  听完方金贵的叙述,季毓民气愤极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骂起人来:混蛋,这是什么政法队伍?这是什么共产党干部?他们还有没有党性?有没有人民性?把一个劳动致富典型户,坑害成了一个上访专业户、贫困户,罪过啊!然后,他对工作人员说:你们把这份状纸认真看一下,给远山县委发电传,责成远山县委书记亲自处理此事。半个月内,把处理意见向省信访局汇报。说完又安慰方金贵说:老方同志,让你受苦受冤了这么多年。我们工作没做好,对不住你。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以最快速度把你这件事处理好。
  方金贵最后哭诉着说:季书记,没想到我当年一个劳动致富户,如今落到上访专业行户这个地步。五年前,我找到市里,市委书记给我批示了。市委书记的秘书当着我的面说,你的问题再不能解决,市委书记说了,就把你们的县委书记撤了。可我回到县里找县委书记,就是见不到他的面。县委书记的秘书告诉我,县委书记把我的事交办了,让我放心回去,。可又等了五年还是没解决。市委书记、县委书记能把一个市一个县搞好,可我这芝麻大的事,牛刀、铡刀全用上了,咋就解决不了呢?后来我就真的死心了,甚至想到了死。可一想到可怜的孩子和他疯了的娘,我的心又活过来了。
  季毓民紧紧地握住方金贵的手说:老方同志,请你相信我们。如果半个月内处理不好,你直接给我写信、打电话,行吧?说完,就让一位同志把地址和电话号码写给了方金贵。方金贵接过纸条激动得热泪盈眶。
  
  3
  
  县政府5号会议室正在召开四大家领导联席会,研究建设远山县人民广场的问题。远山县人民广场是余德华四大人民工程的第二大工程,这四大人民工程是人民会堂、人民广场、人民商厦、人民市场,这是余德华这一任的亮点工程、政绩工程。人民广场已经完成了评估设计任务,即将进入征地、拆迁阶段。恰在这个时候,建设部、国土资源部联合发文,要求严格控制占用国有土地搞超规模建筑,这下可把余德华急坏了,他立即召开四大家领导商量对策,现在正聚精会神地听取建设局和国土资源局局长的汇报,商量对策,反正他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
  正在这时,县委办秘书科长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送到余德华手中,说了一句什么就走了。余德华利用空暇翻阅了一下,这是省信访局来访处的督办件。他只看了一下省纪委书记季毓民的批示,就把文件夹重重的关上,显出很不耐烦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一个鸡毛蒜皮的上访案,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还点名要我亲自出马处理。尽管声音压得很低,还是惊动了前后左右的人,大家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发现自己失态了,忙说,没有什么。便又专心致致地听汇报。
  散会之后,余德华把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肖文旺,和县纪委书记刘昌盛叫到他的办公室,将省信访局的督办件交给他。余德华早已在附笺上签下了自己的意见:请肖文旺、刘昌盛两同志阅处。公安部门要认真做好内保工作,采取一切措施坚决防止上访者在省”两会”期间进省、进京上访,要维护远山的声誉,维护稳定大局。请刘昌盛同志亲自过问此案,协助信访部门做好这个老上访户的思想稳定工作。肖文旺领旨走了。余德华则把刘昌盛留下来,对他说,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半个月之后,由你负责向省信访局汇报处理情况。
  刘昌盛听后暗地一笑,实际上他已经知道方金贵到省城上访的事了,省纪委给县纪委打来了电话,让刘昌盛过问此事,敦促落实。特别是余德华是否是万正奎后台的事,要注意了解情况。没想到余德华就此一歪,把这件沉案撂给他了。刘昌盛有些猴急,忙说:余书记,这电传是传给县委的,不是传给县纪委的,你怎么能往纪委推呢?刘昌盛今年54岁,快到内退年龄了,县委班子中年纪最大,在一些事情上他也不惧怕书记、县长,敢说直话真话。他当官也当到顶了,无欲无求了,无欲无求是一种境界。再说,方金贵上访案他心里一清二楚,为什么十三年没有一个结果?根子在余德华身上。状纸里所告的那个万正奎就是他的表舅弟。这事余德华的老婆曾经给有关人打过招呼,是余德华授意她搞的,还是她背着余德华搞的,谁也不知道。
  余德华戏谑地说:县委、县纪委你咋能分得这么清楚呢?你不也是县委常委吗!我是县委书记,你是县委常委,你就得听我的是吧?
  刘昌盛笑着有点打哑谜似的说:组织原则归组织原则,但这个沉案还是得你亲自挂帅。为什么这个沉案十三年没处理好,就是因为你没挂帅。
  余德华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你老刘呀,我一个县委书记那么多大事要事要过问,哪有时间缠在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无论怎么说,这桩沉案非交给你不可。你办事我放心。
  刘昌盛急了,说:你就别往我头上戴高帽了。这样,你要我办这案可以,但我得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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