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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找野人这运动从这里发端,已经扩展到湖南,江西,浙江,福建,四川,贵
州,安徽…··都有报导!(只缺上海)广西真的抓到个小野人,那里叫山鬼,农
民认为不吉利,放了(可惜)。还有吃野人肉的,谈谈,说说。这没什么关系,他
们考察队来都调查核实过,写有书面材料。那是 ; ;一九七一年,张仁关,
王良灿他们二十几个人,大部分都是我们林场的工人,就在阳日湾农场食堂,吃过
一只野人的下腿和脚!脚掌长四十公分左右,大趾粗五公分,长十公分,他们整理
的材料都打印了,脚肚粗二十公分,重十五公斤,每人吃一大碗。这野人是伴水的
一个农民下垫枪打死的,卖了一条腿给阳日湾农场食堂。再有,曾宪国,七十五年
在桥上公社会鱼鳃一队的山路上,被一个两米多高的红毛野人打了一巴掌,昏倒在
地,半天醒不来,跑回家三、四天说不出话。这都是他们调查时用比较解剖学统计
法对他的口述作的纪录。赵奎典不是在他回老家的路上,大白天,看见个野人吃马
桑果?那是哪一年?七十七年还是七十八年?就他们科学院第二次考察队来的前几
天。这些嘛,当然也可信可不信,他们考察队里也有两派意见。不过,要是听山里
农民讲起来就邪了,什么野人追女人啦,找小姑娘玩,胡闹啦,还有说野人也会说
话啦,高兴和生气的时候发出的声音都不一样,他们都说。
“在座的诸位,不知有谁亲眼见过的没有?”我问。
他们都望着我笑,也不知道这意思是见到过还是没见过。
后来,我就由一位干部陪同进入这被采伐过的自然保护区中心地带。主峰早在
一九七一年就被部队的一个汽车团,说是国防用材,砍了两年,剃光了。我只在将
近两千九百公尺的高度,见到一片秀美的亚高山草甸,嫩绿的草浪在雾雨中起伏不
息,之间点缀着圆圆的一蓬蓬的冷箭竹丛。我在冷风中仁立良久,心想该是这片自
然剩下的一点原始生态。
两千多年前的庄子早就说过,有用之材夭放斧斤,无用之材方为大祥。而今人
较古人更为贪婪。赫肯黎的进化论也值得怀疑。
我在山里一家人的柴棚里倒见到了一只熊崽子,颈上套了个绳索,像只小黄狗,
在柴堆上爬来爬去,只呜呜叫个不停,还不能自卫咬人。主人家说他从山上顺手捡
来的,我毋需问老熊是不是已经被他打死了,只觉得这小狗熊十分招人喜爱。他见
我恋恋不舍,说出二十块钱就由我牵走。我又没打算学马戏,牵上它再怎么游荡?
我还是保存这一点自由。
我还见到人家门日晒的一张作垫褥用的豹子皮,不过已经被虫蛀了。老虎当然
十多年前早已绝迹。
我也还见到个金丝猴的标本,想必是从树上捉到的那只,绝食而亡。野兽失去
自由,不肯被驯养也只有这一招,不过也还需要足够的毅力,人却并非都有。
也还在这自然保护区办公室门前,我见到了墙上贴的一条崭新的大标语:“热
烈欢呼老人运动委员会成立!”我以为又要发动什么政治运动了,连忙问贴标语的
干部,他说上面来的电话指示,叫贴就贴,同你我都没有关系,只是年过六旬的老
革命干部最少可以领到一百元的体育运动津贴,可他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干部只有五
十五岁,刚够领个纪念册,以示安慰。我后来碰到一位年轻的记者,说这老委会主
任是已经离任的前地区党委书记,为庆祝这老委会成立硬要地区政府拨款一百万元。
他想写一条内部参考消息,直送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问我有没有什么途径。我理
解他的义愤,不过我建议他还是邮寄,总比交给我更为牢靠。
再就是,在这里我还见到了一位细巧的姑娘,鼻子上长了点雀斑,穿的敞领的
短袖棉毛衫,即所谓T 恤,不像这山里人打扮。一问,果真是南面长江边上屈原的
故乡种归来的,中学毕业了,来这里找她表哥,想在保护区里谋个工作。说是她那
里县政府已经通告,三峡大坝工程即将上马,县城也将淹入水底。家家户户都填写
了人口疏散登记表,动员居民自谋生路。之后,我沿着出美人的香溪南下,经过河
边山腰上古代佳人王昭君黑瓦飞檐的故里,到了宜昌。一位业余作者又告诉我,这
城市已预定为行将成立的三峡省的省会,连本来的省作家协会的主席人选也已内定,
竟然是我听说过却说不上喜欢的一位得奖的诗人。
我早已没有诗性,写不出什么诗来了。我不知道现今还是不是诗歌的时代。该
唱该呼喊的似乎都唱完也呼喊完了,剩下的只用沉重的铅条加以排印,人称之为意
象。那么,根据我看到的野人考查学会印发的以目击者口述科学测定并加以绘制的
野人图,这垂臂弯腰圈腿长发咧嘴向人嘻笑的野人也该是一个意象。而我在这号称
原始林区神农架木鱼坪最后的一个夜晚,看到的那怪异的景象又是否也算一首诗?
明月当空,森然高耸的山影下的一片空场子上,竖起两根长竹篙,上面吊着雪
亮的汽油灯,下端技起一块幕布。一个杂技班子,吹起一只压瘪了的有点走调的铜
喇叭,敲着一面受潮了闷声的大洋鼓,在场上演出。约莫二百来人,这小山村里的
大人小孩倾家出动,包括保护区管理处的干部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也包括长点雀斑
身穿敞领短袖衫按英文音译为T 恤的细巧的来自屈原故乡的那位姑娘,里外三层,
紧紧围成了大半个圆圈。尽里的坐在自家带来的板凳上,中层站着观看,后来的把
头又伸在中层的人头空隙之间。
节目无非是气功剁砖,一块,两块,三块,劈掌两半。勒腰带,吞下铁球,再
从喉咙里连吐沫星子一起呕吐出来。胖女子爬竹杆,倒挂金钩喷焰火,假的假的,
先是围观的妇人家悄悄说,小子们跟着便叫。秃头班主也大喝一声:
“好,再玩真的!”
他接过一支标枪,叫吞铁球的那主先将铁枪头顶住他胸口,再抵咽喉,直到将
竹标杆顶成一张弯弓,这汉子秃脑门上青筋毕露,有人鼓掌,观众这才服了。
场上的气氛开始变得轻松,喇叭在山影里回荡,鼓也不闷,人心激荡。明月在
云影里走动,汽油灯显得越加辉煌。那壮实的胖女人头顶水碗,手上一把竹竿,根
根耍着磁盘子直转。完了,转动圆腰,学电视里歌舞演员的样子跟起脚尖,跳跳蹦
蹦谢场,也有人鼓掌。这班主油嘴滑舌,俏皮话越来越多,真玩艺儿越耍越少,场
于上热了,人怎么都乐。
到了最后一个节目柔术,一直在场上检场的红绸衣裤的一名少女跃上方桌,桌
上又架起两条板凳,板凳上再加一张,她人便高高突出在漆黑的山影里,被雪亮的
灯光照得一身艳红,夜空中挂的一轮满月霎时暗淡,变得橙黄。
她先金鸡独立,将腿轻轻抱住,直举过头。众人鼓掌。再正面两腿横开劈叉,
稳坐在条凳上,纹丝不动,人又叫好。继而叉开两腿,后仰折腰,瘦小的脾间挺突
出阴阜,众人都屏住了气息。又见她头从胯下缓缓伸出,便怪异了,再收紧两腿,
夹住这颗拖着长辫子的少女的头,倒睁两颗圆黑的眼睛,透出一股悲哀,仿佛望着
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然后,双手抱住她那张孩子气的小脸,像一只怪异的人形的
红蜘蛛,询视众人。有人刚要鼓掌即刻又止住了。她改用手撑住身体,抬起下垂的
两腿,再单手旋转起来,红绸衣里两粒乳头绑得分明。听得见人声喘息,空中散发
出头发和身上的汗味。一个小儿刚要说什么,被抱着他的女人嘘了一声,轻轻打了
一巴掌。这红衣女孩咬紧牙关,小腹微微起伏,脸上亮着润湿的光泽。都在这清明
澄澈的月光之下,背后是幽深的山影,她扭曲得失去了人形,只有两片薄薄的嘴唇
和一双乌亮的眼睛还显出痛苦,这种痛苦也扇动人残忍的欲望。
这一夜,人都兴奋得不行,像打了鸡血,虽已夜深,远近的房舍大都透出灯光,
屋里说话和东西的碰撞响动良久。我也无法入睡,信步又回到已经空无一人的空场
子上,吊在竹篙上的汽灯已经撤走了,只有明澈如水的月光。我很难相信,在这座
庄严肃穆深造的山影下,人们才演出过这人形扭曲得超乎自然的场面,疑心是梦。
60
“你跳舞的时候,不要三心二意。
你才同她认识,跳第一个舞,她就这么说。你问她:
“怎么啦?
“跳舞就是跳舞,不要故作深沉。
你哈哈笑了。
“严肃点,搂着我。
“好的,”你说。
她噗哧又笑。
“笑什么?”你问。
“你不会搂紧点?
“当然会。
你搂紧她,感到她有弹性的胸脯,又闻到了她敞领的颈脖肌肤温暖的香味,房
里灯光很暗,搁在墙角的台灯挡上一把张开的黑布伞,一对对跳舞的人脸都模糊不
清。录音机放着轻柔的音乐。
“这样就很好,”她低声说。
她柔软的鬓发被你呼吸吹动,撩触你的脸颊。
“你挺讨人喜欢,”你说。
“什么话?
“我喜欢你,可不是爱。
“这样更好,爱太累得慌。
你说你也同感。
“你同我是一路货,”她笑着感慨道。
“正好配对。”
“我不会同你结婚的。”
“为什么要?”
“可我就要结婚了。”
“什么时候?”
“也许是明年。”
“那还早。”
“明年也不是同你。”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问题是同谁?”
“总之得同人结个婚。”
“随便什么人?”
“那倒不一定。不过我总得结回婚。”
“然后再离婚?”
“也许。”
“那时咱俩再一起跳舞。”
“也还不会同你结婚。”
“为什么一定要?”
“你这个人感觉很好。”她似乎是由衷之言。
你说了声谢谢。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密集的万家灯火,那些整整齐齐竖起明暗不一的灯光该是
同这一样长方盒子式的一幢幢高层住宅,轰轰不息的车辆声隐隐传来。有一对舞伴
突然在这不大的房里转起圈来,从背后撞了你一下,你赶紧煞住脚,扶抱住她。
“你不要以为我夸奖你舞跳得好,”她抓住机会又来了。
“我跳舞不是为的表演。”
“那为什么?同女人亲近?”
“也还有更亲近的办法。”
“你这张嘴也不饶人。”
“因为你总不放过我。”
“好,我不说了。”
她偎依着你,你闭上眼睛,同她跳舞真是一种享受。
你再见到她,在一个深秋的夜里,刮着寒冷的西北风。你顶风蹬着自行车,马
路上落叶和纸屑被风追逐得时不时腾起。你突然想起去看一位画家朋友,等风小点
再走。拐进一条路灯昏黄的小巷,只见一个独单的行人缩头缩脑的背影,顿时有点
凄凉。
他那漆黑的小院里,只在窗上透出点光亮,微微闪动。你敲了一下房门,里面
一个低沉的嗓子应了一声。他开了房门,提醒你注意暗中脚下的门槛。房里有一根
小烛光,在一个锅开的椰子壳里摇晃。
“够意思,”你挺欣赏这一点温暖,“干什么呢?”
“不干什么,”他回答道。
屋里挺暖和,他只穿了件宽厚的毛衣,一蓬茅草样的头发。冬天取暖的火炉子
也装上了烟筒。
“你是不是病了?”你问。
“没有。”
烛光边上有什么动了一下,你听见他那张破旧的长沙发的弹簧吱吱作响,这才
发现沙发一角还靠着个女人。
“有客人?”你有些抱歉。
“没关系,”他指着沙发说,“你坐。
你这才看清了,原来是她。她懒洋洋伸出手同你拉了一下,那手也有气无力,
十分柔软。她垂着长头发,用嘴吹了一下垂在眼角的一缕。你开个玩笑: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原先好像没这么长的头发。
“我有时扎起来,有时散开,你没注意就是了。”她抿嘴笑。
“你们也认识?”你这画家朋友问。
“一起在一个朋友家跳过舞。
“你这倒还记得?”她有点嘲笑的意味。
“同人舞都跳过,还能忘了?”你也开始了。
他去捅炉子,暗红的炉火映照在房顶的纸棚上。
“你喝点什么?”
你说你只是路过,就便来坐一坐,一会就走。
“我也没什么事,”他说。
“没关系……”她也说了声,声音很轻。
之后,他们都沉默了